高延宗调兵打姚襄的同时也没有将汾州和新城给漏下,他命尉相贵率几千人袭击定阳,作为高长恭的援兵,自己回到大军之中指挥攻下汾州、新城,大开大阖,双管齐下,压着周军打。
四日内,新城被攻破,又半月,汾州被攻破。
宇文护、宇文宪、韦孝宽等大惊失色,而齐军则喜出望外,振奋无比,斛律光接到战报的时候激动的一拳打碎了桌子,大笑道:“汾北归我等了!”之后对于玉璧的攻势更加猛烈。
韦孝宽无奈,坚壁清野,坚决不和斛律光正面交锋,姚襄已经丢了,在汾北的周军失去了和齐军正面较量的资本,韦孝宽一天三封告急文书发往长安、同州,这是继高欢围攻玉璧以来,韦孝宽面临的最险恶的局面!
斛律光的后顾之忧被高长恭、高延宗清扫一空,很快就会聚集薛孤延、綦连猛等散布的兵力围攻玉璧!
“多事之秋呀……”韦孝宽站在府衙前轻声一叹,暮气沉沉,阴影笼罩住了这位盖世名将的半张脸。左右亲信的面色也很是凝重,“姚襄被攻下,新城、汾州也丢了,定阳不能再丢了,否则我军危矣……”
韦孝宽细长的眼睛眯起,看向那人,闪烁着危险的寒芒,“要守住定阳……难!”
“处道被齐军俘虏了……,杨敷最器重的就是这个儿子,若是齐军以处道的性命相逼,杨敷会如何?”
刺史杨敷留守定阳,杨素是他的儿子,他平日里对这个儿子很是器重,以极高期许,刚刚弱冠便将儿子送到玉璧来历练,若是杨素被俘虏,杨敷还能定下决心和齐军死磕吗?
众人皆沉默,有人道:“不能吧,杨刺史历来以忠义闻名,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儿子而损坏自己的清誉的……”
韦孝宽的眉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舒展开,反而更加凝重,“那也难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经写信给宇文宪,让他盯紧杨敷,若有异动,立即……”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不是我小人之心,而是现在我军的形势,实在是危险到了极点,斛律光纠缠我们,我纵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开,真是憋屈……!”韦孝宽幽幽道:“现在只能想办法拖一拖斛律光的脚步,他若是与段韶合军一处,玉璧也许会守不住……”
“难……”一个幕僚想了良久也没有任何头绪,“斛律明月位高权重,在齐国得数代君王的垂青,如今的齐主正是斛律明月的女婿,斛律明月声名威权,四样都占全了,除了要听段韶节制,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到他,他若一意要打玉璧,必不会半途而废。”
不料韦孝宽只是阴沉一笑,“段孝先制不住他,还有人可以制住他。你以为,声望太隆是一件好事?斛律光位高权重,手里掌控这军政大权,还是皇亲国戚,你以为,齐主就不会忌惮他?”
说到这里,韦孝宽的心里便是一痛。
他这样的都屡受宇文护的猜忌,若是斛律光可以不被主上猜忌,那绝对不可能。
“他的长女是高演太子高百年的太子妃,次女又被高湛挑选成为太子高纬的太子妃,高湛退位后,更是被册封为后……斛律光诸子,成年的两子尽皆娶皇室公主为妻,其父斛律金,可谓满门显赫!
……齐主岂能不猜忌于他?”
韦孝宽冷冷一笑,道:“我们就来个反间计,这些年,我们在那边暗地里培养了不少人,让他们去散播一些消息,我要他们,互相猜忌……君臣相杀……!”
“节帅……此计好虽好,但……会不会来不及了……”
幕僚斟酌着说到,小心的去看韦孝宽的脸色,现在跑到齐国内部去散布谣言,也起不来什么作用,斛律光该打的还是会打。他总觉得,韦孝宽这么做是在……嫉妒斛律光?
韦孝宽面色阴沉的可怕,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暴躁的心情,缓缓吐气道:“不管能不能对此战起到作用,只要可以除掉斛律明月,总是好的……来日方长!若是当初大冢宰听我一言,我又怎么会被逼的出此下策?”
他心里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他韦孝宽并不是嫉妒斛律光,只是被宇文护、宇文宪连累,被逼迫得毫无办法……若是还有一丝正大光明打败斛律光的机会,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命人离间,到底是手段阴毒……太不正大光明……,但他和斛律光交战这么多年,鲜少胜过……,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他的心随着思绪渐渐沉了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把斛律光列为了不可战胜的哪一类对手吗?
汾州,大战的硝烟刚落,齐军驻扎在新城,军旗猎猎,高延宗踏进了段韶的营帐看望他。段韶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大热天的还拥着皮裘,正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一碗热汤药。
“你来了……”老头懒洋洋的,将碗放在了桌上,指指对面,“坐……”
高延宗笑道:“您居然自己主动喝药了,我没眼花吧?”
段韶举起袖子擦擦嘴,无奈的叹道:“没办法呀,我也不想……可这不是为了多活几年吗?我这些年连酒都喝的少了,养生嘛……”
高延宗看了看他柜子边上躺着的几坛明显开过封的酒,暗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去揭穿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
“你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离开这差不多一个月,高延宗居然发现这老头的气色好了不少,苍白的脸膛有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是差,但是精气神比起从前好了一些。
“嘿嘿……”段韶老小孩似的一笑,道:“斛律明月打同州的时候,随手抓回来来一个大夫,别看他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一手医术倒是不赖,晋阳可没有那么好的郎中,斛律明月也够意思,一听我病了,马上就把人送过来……人家一伸手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毛病……”
“就是说您的痼疾有根治的希望?”高延宗面露喜色,这些天行军作战,渐渐养成了喜怒不行于色的性格,这是下意识的行为,段韶若是可以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绝对是他和陛下希望看到的。
大齐可以没有斛律光,也可以没有高长恭,但是不能没有段韶,多少次兵祸都是段大都督一力镇压平息的,有了他晋阳就稳如泰山。一听说段韶或有康复之望,高延宗顿时来劲了。
段韶摇摇头,说:“我这是从前战阵之中留下的痼疾了,整日冒着刀枪剑戟,风里雨里、爬冰卧雪的……,岂是能根除的?也就天天喝着汤药,勉强吊着命罢了……”
说着他又看着高延宗,戏谑一笑,问道:“怎么,小子你担心我?
担心我那一天走了,你撑不起晋阳,镇不住六镇那些骄兵悍将?”
高延宗沉默不语,段韶却知道他言中了,于是道:“现在你镇不住,那是当然的,六镇若是这么好调动,老夫干脆退休推举一个接班的就行了……所以老夫不能退呀……,老夫要是走了,怕后来人镇不住这些人……”
“当初神武皇帝将晋阳托付给我,我的心情和现在的你是一样的,六镇这些人,骄兵悍将。不服管束的大有人在,他们敬着我,无非就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段荣,我的姨母是武明皇后……
我那时候还年轻,忽然被委以重任,都督朔、定、并、赵、翼、沧、齐、兖、梁、洛、晋、建十二州军事,那时候说真的,老夫比你还迷茫……
高氏皇族,如此信重于我段氏一族,老夫怎么敢不殚精竭虑,以报答历代君王?老夫这前半生,大半都是在军旅中度过的,讨伪周、打南梁、平定内乱,东征西讨,戎马数十年,这才压服勋臣,有了都督之实!
要成为大都督,可不是只要有陛下的一纸诏书就行的,这可镇不住那些刺头……你得要……拿得准主意,吃的了苦头,忍得了一时,有勇有谋有大魄力,他们才会听你的,而这一切,都要靠你本身的实力来支撑!
陛下选中了你来挑大梁,你千万不要让老夫失望,更重要的,不要让陛下失望……,你现在缺乏的,就是让人信服的实力!老夫安排你多多历练,就是为此……”段韶目光炯炯,逼视高延宗,“怎么,你没有信心了,想打退堂鼓了?”
高延宗淡定一笑,道:“怎么会?我高延宗是属驴的,他们越是不想让我压在他们头上,我越要往上爬!”
“那就好……”段韶欣慰的点头,忽然问道:“定阳你准备怎么办?我听说,尉相贵去劝降杨敷被拒绝了?”
“是呀,我拿他儿子去威胁他,结果没想到他还真是硬肠子,拒不投降……”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硬攻呗,还能怎么办?宇文宪被四哥拖住了腿,定阳又被合围,肯定救不了了,宇文宪不会那么傻,打不过他肯定撤。只要对付一个杨敷,老子还怕了那老匹夫不成?”
段韶的眼睛慵懒的眯缝起来,“你就这么肯定宇文宪会放弃定阳?他要万一死守呢?”
高延宗冷笑一声,“他死守更好,老子巴不得他死守!他要是跑,我们直接打定阳便是,他若是战,我也不怕,排开几万大军配合四哥,将他扫荡的干干净净!可是他宇文宪敢吗?
从他安邺和定陇的表现来看,他就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没有希望的时候想都不会想直接就撤,他要是放弃定阳,或有一线生机,他若死守定阳,那绝对会被我们连皮带骨吃下去,我不信这笔帐他不会算……!”
段韶满意的点点头,道:“还是那个问题,定阳你打算怎么办,他儿子貌似不太好用……”他指点到,“宇文护可是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得要快呀……”
“定阳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我军连续围困定阳数月,定阳又要供应宇文宪大军粮草,我估计定阳的储粮已经不足了……宇文宪一撤,定阳无援军无粮草,我们三面合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们一边猛攻定阳,一边坚持到他们山穷水尽。杨敷必定冒险,我们在东边设下埋伏,定阳当可一举拿下!”
段韶称善。两日后,高延宗大军压往定阳,呈三面合围之势,宇文宪果然不战而退,在齐军外围做了几次无用的攻击之后就放弃了,转而南下与高长恭对峙,意图死保龙门。
刺史杨敷亲自上阵,死守城楼,定阳在齐军的数次猛攻之下,外城告破,定阳守军没有了粮草,士气低迷,定阳终于迎来了绝境,无奈之下,杨敷只得从东边突围,却不料中了齐军的埋伏。
杨敷被俘,父子二人押送邺城。
同月,宇文宪招架不住高长恭的攻势,从龙门渡口撤军。至此,汾北全境落入齐军之手,宇文护大怒,下罪宇文宪,押送长安议罪,命刘勇等将分兵从同州驰援玉璧,命郭荣、侯龙恩猛攻定陇二城,命宇文纯拿下宜阳九城,宇文护大军整装待发,新一轮的大战不可避免了……
段韶道:“不必忧心,影响不了大局了,汾北已经是我们的了……”
此时,正是七月,汾北大战还没有触碰到真正的尾声。北齐山东、淮南,一切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完毕,胡长桀、祖珽、白建等重臣回朝复命。他们完整的完成了朝廷所下达的指标,修筑了城防、兴建了水利,垦荒等一应事物也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现在,高纬终于可以坐下来等待着丰收的时节,朝廷熬了大半年,是时候收到第一批成果了。
裴度之随徐陵出使南朝,裴世矩随突厥使臣回访突厥王庭,平鉴、房恭懿、房彦谦等人正在为来年二月开放的互市做着准备,一切都很美好安然。
直到……,一股流言暴风一样肆虐了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