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国内暗流汹涌之时,北齐国内却是一片安然得乐。高纬难得有时间好好放松一番,处理了半日朝政,无事可做,便召来地方郑宇询问今年的财政收入预计,倒也十分放松。
“山东那边已经可以预计大熟了,江淮和幽州北情况怎么样?”高纬倚这栏杆,铜雀苑下的皇家园林里,鲜花娇艳欲滴,微风吹来,如同一片火红的海洋。铜雀苑的园林里四季都有花儿盛开,风景独有。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郑宇匆忙赶来,并未穿着朝服,富家翁的打扮,看着倒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亲切的感觉。
郑宇此人,于历史中名声不显,但高纬大批任用世家人才的时候,郑宇是作为佼佼者被推出来的。也的确有真本事。
听到高纬垂询,郑宇仔细斟酌了一番方才回答道:“启禀陛下,根据幽州、营州、平州、豫州等刺史的奏报,今年年景不错,虽然江淮依旧大水,山东局部仍有旱灾,但是可以确定,今年朝廷岁收所得,将比往年多上两成……”
“估计?那具体的呢?”高纬听见估计两字便皱起了眉,在对待工作的问题上,他最厌烦臣子和他打机锋,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臣失察,臣有罪……,但是陛下,恕臣直言,现如今天下的户口人丁简直就如同一团乱麻,户部就是有心整理,短时间内,也是摸不着头绪。”
郑宇很坦然:“若是人丁都理不清楚,那么完整具体的征收赋税就更加无从谈起。这事可不能假下方州郡之手,必须要朝廷亲自监督监管,核实审查,这才不会出现官吏贪墨的行为……”
高纬点点头,知道郑宇并非推卸责任,他说的是实情,现在这个时候,北齐用的主要取士手段依然是靠举荐和定品,州郡的最高长官有权分配自他之下的部分官职。如此一来,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不足便是必然的了。
“说到根子上,还是朝廷的官制不足,管制出现漏洞,虽然暂时不能自上而下的搞大清洗,但是加强监督还是很有必要的……”
“去晋阳之后,朕再着手修改官制,精简机构,将一些不必要的衙门进行整改、合并,裁撤一部分多余的人……”
高纬觉得很有必要整改一下北齐的官制了,北齐运用的官制,基本沿袭北魏,有着许许多多的部门和机构。看上去很完备,但是就高纬看来,和隋唐的官制比起来尚且不占据多少优势,不完备的官制,让内阁和枢密院的工作量至少多了三成。
“而且我朝旧制,也有必要动上一动了,朕命秘书省查过,发现我朝封异姓王者数十,开府仪同三司上百……简直荒谬!”
说到这里高纬就很反感高家祖宗们那不把权势当回事的态度,开府仪同三司和异姓王,是说给就能给的吗?
段韶、斛律光也就算了,就连和士开、胡长仁头上都扣着一个王爵。往往是看谁比较顺眼,或者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一顶王爵,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职权就下来了。有点名头的六镇勋臣,基本上都是王爵。说的好听点,这叫收买人心,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不拿功业当一回事。
这是绝对不利于一个国家的发展的!再者,高纬想要一统天下,依靠武力统一是必须的,刺激军队奋战的动力是什么?无非钱财和爵位,但是你把爵位搞得跟路边的大白菜一样,王爵遍地乱扔,谁还高看王爵一眼?
……北齐可以衰落到这一步,跟高欢之后的历代君王的任性是分不开的。
改革之路还有响当长的距离要走呀……
郑宇见皇帝转眼之间又变得闷闷不乐的,心中懊悔和皇帝讲了太多,于是转移话题道:“太宰和左相拿下了汾州,赏赐将士的金银户部已经备齐,呵呵,陛下阔土开疆,建立了先君未有之功业,老臣在此恭贺陛下……”
前线大胜,让高纬信心大增了不少,高纬笑道:“这都是将士勇武善战,太宰统兵有方、智略过人,朕还真不敢腆颜居功……”
“陛下此言差矣,”郑宇正色道:“君王明,则军民用命,将士们如此用命,还不是陛下英明,体恤百姓军民的结果?”
“算了,你也不用给朕戴高帽子,背地里咒骂朕的,只怕不再少数吧?”高纬收敛了笑容,目光沉沉的。
高纬的改革,虽说很小心翼翼,可也不免触碰到了一些特权阶级的利益,有勋臣自然也有世家,只不过因为现在高纬的动作还不算大,手段也相对温和,否则现在朝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就几乎可以预计了。
“陛下高瞻远瞩,欲谋大齐万世之基业。群丑目短,怎解九天龙吟之声?”郑宇整肃衣冠,躬身拜下:“臣身为陛下臣子,陛下之宏愿,也是臣子之宏愿,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高纬回头,眼睛潭水一般,黑黢黢的,一眼看不到底,浮现一抹审视,飞快的掠去,笑吟吟道:“朕知道,朕都明白,爱卿起来吧……”
他说:“今日不上朝,朕不想聊政务了,聊些别的吧……,听闻爱卿早年好武,怎么忽然转习文了?”
“哎呀,早些年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想着功名马上取,最后却发现,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子……”
“哦?听起来好像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哈哈……,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老夫献丑……”
郑宇今日不似平时讨人嫌的样子,妙语连珠,语言生动,让高纬时不时微笑答两句话,古板的老人家风趣起来也是很风趣的……
汾北之战刚刚落幕,现在要做的,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扫尾工作。
周军已经全部撤出了。
阳光里,大都督段韶背着手慢悠悠的穿过一座座营盘,无论是谁看见他,打招呼的,他都会乐呵呵的聊几句。脸上的皱纹绽开来,那如同刀劈斧凿留下的沟壑也似乎变得柔软了几分。
军营里乐腾腾的,打败了周军的喜悦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军士们最感兴趣的,无疑是大战之后的赏赐。据说赏赐很丰厚,已经开始运往晋阳,等到二月后陛下巡狩晋阳会一一发放。
当然,也有不去晋阳,赏赐提前发放的,那就是斛律光麾下大军。
斛律光汾州刺史、征西都督的虎符和印绶都已经打造好,一一发放下来。往后,韦孝宽会日日夜夜的面对这个可怕的宿敌。
斛律光正在帐篷里对着玉璧的方冥思苦想。綦连猛便提着一壶酒跌跌撞撞找他来了。
“左相!左相!来来来,喝一壶……哈哈哈哈,这可是我从大都督哪里偷的,高延宗那小子够义气!尝尝,味道好极了!”
綦连猛一身酒气,斛律光不悦道:“老夫正在思考军务,莫要打搅老夫……”
綦连猛被赶出来了,走的时候不住的撇嘴,“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就是下放了嘛……”
斛律光此时满脑子都是往后的敌我态势,思来想去,一时半会还是拿韦孝宽没办法,玉璧目前还是不可能拿下。
“既然拿下玉璧不可能,那我就不直接拿,先求稳为主……”
“想个办法,把汾州打造成金汤铁桶!”
他的目光一路看向宜阳,然后再往下……玉璧难破,不入关中,北周不亡。究竟怎么办才好?
挨着健锐营和雄武营营垒的是高长恭的陷阵营还有傅伏的三千铁甲,大将军傅伏因为去年率军守卫宜阳有功,被加封为左光禄大夫,京畿副都督,麾下兵马也被陛下收入囊中。
这支军队原本有六七千人,减员大半,却依旧在死扛周军的猛攻。
被陛下御口钦封为“勇士”。
和百保鲜卑同级别的存在。
这个日子,傅伏也并未放松训练。
营垒旁边那座略显混乱的营寨是军卒们集中报到的地方,分别打着三支旗号,每面黑底红章的旗帜下,隐约都有千名名壮士在列队操演。不时传来的喊杀声与其他几营大军的呐喊遥相呼应,震得人耳朵嗡嗡做响。
“真是气势如虹呀,若论练兵,我怕是不如傅伏将军……”高长恭表情很诚恳的对傅伏说。
“哈哈,先恭喜傅大都督了高升了……”高延宗乐呵呵的,盘腿坐下。
傅伏倒是很谦虚,拱拱手道:“哪里,两位殿下谬赞了,末将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何况,调到了邺城拱卫宫城,那更是责任重大,军队若不精锐,如何承担这般重担?”
大战之后,三人皆安排了去路,高延宗自然是回军晋阳,傅伏升任京畿副都督,高长恭领征西副都督,坐镇和州。高延宗觉得很困惑,若是坐镇洛阳,为左相后方,倒也说得过去,坐镇和州是何用意?
啧,说不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