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五,天气渐热,春雨频繁,放晴之后,碧空如洗,浮云飘渺,宫阙整洁,似换新颜,炫目彩虹,横跨皇城,光彩非凡,仿佛紫微中天。入塞清军四处劫掠,已然退出关外,京畿重地转危为安,周边繁华亦复,市井车水马龙。
紫禁城内,恢弘庄严、以大称威的皇极殿被孔武悍勇的禁军士兵所环绕,金色檐角处悄然落上了一只斑花喜鹊,钳针细爪刚好踩着消灾辟邪、逢凶化吉的“仙人骑凤”雕像头顶,旁若无人地在叽叽喳喳,不停地蹦跳着鸣叫。
与之相对,平日静雅的内廷坤宁宫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大大小小的各级内侍不见丝毫喜色,惶恐不已地在后邸辅地往来穿梭,御医们拎着各自的药箱,在宫外列队整齐,随时听后正主的召唤,不时有人从宫门出入,举止谨慎,神情肃穆。
“御医,太子情况如何?”
话语女子头戴金龙翠凤燕居冠,上缀珍珠牡丹花,身着黄色大衫,金云霞龙纹霞帔分列两旁,玉花彩结绶兀自垂下,白玉云样玎珰佩饰其间,饰织金彩色云龙纹缘襈裙直接地面,华丽之态冠绝后邸,实非寻常佳丽可比。
如此高贵装束,在普天之下,也仅有一人可以享用。所能驾驭之人自然生得国色天香,绝代风华,面如皎月,娇颜胜雪,黛眉宽开,明眸剪水,琼鼻高挑,冷艳典雅,仪态万千,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确有独领后邸群芳之势。
然而倾国倾城之姿却被眼前大事所惊扰,女子不禁粉面凝重,眉头不展,忧心忡忡,异常急切,倘若床榻上已然昏迷多时的少年稍有闪失,定会使她伤心欲绝,悲痛万分。形势陡陷危急,只能轻启樱唇,无比关切地询问起病情,急不可耐地等待下臣作答。
老者将面前少年外露的小臂轻缓地裹进金色蚕丝被中,如释重负般地转身放下袖袍,向对方深施一礼,方才恭敬地禀报:“启禀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脉搏正常,心跳平稳,以下官多年行医之经验来看,已然没有大碍,只是尚需精心调养,或许可以尽快苏醒。下官即可开个方子,上附殿下恢复所需之药材与膳食,敬请皇后殿下过目!”
给太子看病,万万马虎不得,稍有差池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所幸这位御医已经年逾古稀,平生出诊无数勋贵,对于各种病症早已了然于胸,即便是皇亲国戚常犯之病也尽在掌握,所以断然不会出现误诊的情况,更何况太子这病……
等御医写好之后呈递上去,殚精竭虑的贵妇仔仔细细地看过,自己也懂得些许医术,看到所开药方妥贴得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情转好之余,语气也跟着和缓下来,用颇为礼貌的微笑抱以由衷的感谢,向老御医轻点臻首道:“如此便好,有劳御医了,来人,打赏张御医,护送出宫!”
就算是不能用即将枯竭的内帑银子,身为后邸之首,这点私房钱还是有的。为了救治自己的心肝宝贝,哪怕是将平日攒下的家当一并拿出,贵妇也会心甘情愿,毫无悔恨之意,因为床上的少年便是她未来数十年的唯一值得信赖的依靠所在。
想到平素恭谦顺的长子不过十岁,便忽然遭此大劫,变成面前不省人事,毫无知觉的悲惨模样,贵妇在黯然伤神之余,靓丽的双眸不由泪光闪动,琼鼻翕动,轻声啜泣起来,樱唇呢喃地慨叹:“我的烺哥儿……”
在此之前,二子怀隐王朱慈烜已经薨卒多年,三子定哀王朱慈炯尚且年幼,若是长子长此以往的话,万众瞩目的太子之位恐落到田贵妃所生的皇五子朱慈焕身上,这便大大不妙了。皇五子本就继承了其母聪明乖巧之性情,以夫君喜爱此子之程度来推测,此事并非不可能发生。
身为后邸之主,贵妇素来与侍宠而骄的田贵妃不相为谋,眼下绝不愿意看到噩梦成真,只要有医好长子的半分希望,便要竭尽全力才行,只要她的宝贝可以康复如初,即便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呃……”
不知睡了多久,么鸡的脑海里终于有了逐渐凝聚起来的意识,旋即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同时呜咽了一声,顺势深吸了口气,算是清醒了些许。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明晰起来,一位身着精美华服,仪态万千的少……妇,正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地啜泣,情景着实令人心碎不已。
“娘娘,娘娘,殿下醒了!”
妇人还在兀自伤心,并未注意到心肝宝贝的突然变化,倒是身后服侍的宫女颇为机警,即刻上前半步,躬起身子,轻声提醒起自己的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被旁边的下人一唤,贵妇方才有所顿悟,觉察到四目对视,自己又有些失态,急忙用衣袖擦干眸眶之中的晶莹泪滴,随后露出异常欣喜的美妙笑容,犹如桃花盛开,令人心驰神往,陶醉不已,躺在床上的太子已经呆若木鸡。
“烺哥儿,总算醒来了,可急死母后了,烺哥儿!”
多亏上苍保佑,神灵眷顾幼子,自己的一番祈祷没有白费,宝贝终于可以安然度过此等劫难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怎么活下去呀,如今哥儿业已醒来,身为母后,自己断然不能想这些坏事了。
“母……后???”
刚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么鸡还要时间用以消化吸收大量信息,同时想想往后应该怎么生存下去。眼前的靓丽妇人称其为母后,她莫不是当朝皇后吧?有这么一位仪态万千的妙妇母亲为自己撑腰,看来这次投胎真是对路了,不但是管二代,还是个富二代。
“烺哥儿,烺哥儿,难道不记得母后了么?”
见到长子茫然无措的眼神,贵妇立刻焦急起来,赶忙从蚕丝被子里抓起宝贝的一只粉嫩小手,满怀关切地询问起来。宝贝造次解难该不会连亲人都全然忘记了吧?那该如何是好呀?
“呃……”
么鸡呆滞地用另一只小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张着嘴想了半天,都没有作答。在没弄清楚周边的人物之前,还是不要轻言了,免得祸从口出,那就容易露出马脚了。
“烺哥儿,我是母后呀,还记得么?”
看到长子犹如痴呆的木讷表情,这下可把身为后邸之首的贵妇吓坏了,心急如焚,难以自持,若是就此真的傻掉了,那就……
万万不可成真,即便是要从头教起,自己夙夜不懈,也要让烺哥儿与常人别无二致,切不能被居于承干宫的田氏(田贵妃)所嘲笑。
“母后!哦~!”
么鸡觉得眼下还是冒充傻子比较容易,先让漂亮亲妈急一会儿再说,反正过两天等熟悉了环境,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到时候定会让这位妙妇喜不自禁。
太子用小手挠了挠左腮,解痒之后,继续保持呆萌的模样,完全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表情,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好睡好比国家大事重要得多。
“烺哥儿……”
贵妇在失望之余,又唤了长子一声,依然没有任何效果,随即便潸然泪下。十月怀胎之后,又付出十年努力,却在顷刻间便付之东流,任谁都会大哭一场。
好在寝宫里有多道高大的屏风挡着,外人根本无法直视,这里距离正门又远,皇后在此轻声抽泣,外面侯着的大臣恐怕也不会听得清楚。
身后的侍女见到主子如此伤心,太子又躺在床上发愣,便斗胆进言道:“娘娘切勿心急,想必殿下还在恢复,又有上天庇护,过些时日便可痊愈!”
即便娘娘正在伤心之时,烦恼憋闷,不想听旁人的劝解,可宽心的话语还是要当面讲出才行,只要主子没有失宠,就依然是皇后,是后邸之首,除了皇上,任何人都无法企及。
这时候,一直没有起身的么鸡忽然推开被子,径直坐了起来,颇为可爱滴拍了拍自己干瘪的小肚子,向妙妇央求着:“母后,肚子饿了!”
民以食为天,太子不吃饭也得饿死,甭管天塌地陷,先吃顿御厨做的大餐再说,更何况不用给钱,嘿嘿……
纵观历史,能与本尊竞争傻子这个角色的有力对手,恐怕也就是“天生聪慧”的晋惠帝了,别的不说,起码自己的亲妈比那位让傻儿子当太子的母亲明白得多。
听到儿子的呼唤,贵妇急忙擦拭泪水,释放出慈爱的微笑,柔声应承道:“好好好,母后这就遣人准备膳食,定让烺哥儿吃饱!”
征虏剿寇多年,户部存银早已不多,皇室内帑也所剩无几,夫君号召后邸均要响应节俭自律的谕旨,即便是天子用膳,也不过寥寥数菜下饭而已。
但是再苦不能苦了自己的烺哥儿,大不了自己掏钱便是了,区区一位年幼孩童,能花几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