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提督方正化遣人前来禀报,根据已被逮捕的嫌犯所咬出的相关同伙,涉案人员业已达到二百二十五人,涵盖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多个衙门,但仍旧只是冰山一角而已,随着调查的深入进行,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发酵中。
蛀虫们一直以来都偷吃惯了,在成箱的银子的诱惑下,哪怕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也敢提着脑袋顶风上,银子对他们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天子与王法的震慑,整个京城就没有他们不敢拿的钱。
礼部就是个典型范例,没有张四知这样的大员带头,下面依然我行我素,有了“丑八怪”牵线,那整个礼部就变本加厉了,能视圣旨于无物,连犒军的粮饷都敢贪墨。
虽然有二百多家,但大部分都不是什么豪宅府邸,只要拿到了最为关键的分赃账本,一家去几个人抄一下就行了,银子差得小就罢了,若是差得太多,那就由负责查抄的人补上。
么鸡简单吩咐两句,便摆退前来禀报的藩子,轻笑着说:“这些狗东西还以为本宫会惧怕‘法不责众’,只要成群结队便能转危为安,那就拭目以待吧!本宫原本不想大开杀戒,可每每总是事与愿违,唉~!”
没有阳武侯和陈、李、杨这四人开头,被抓住的蛀虫们或许还会死撑到底,寄希望于同僚们上前搭救,但今日午时,阳武侯刚刚被凌迟处决,后三人则被弃市,蛀虫们便心生动瑶了。
太子释放出来的信号很明显,除了国仗等少数人可以得到赦免,就没有他不敢杀的。
等到阅兵案发,已经吃下银子的蛀虫们就算这时候开始后悔,想退款却不及了。
甩锅爹杀人要么是给自己背锅,要么是给别人背锅,实际好处一点都捞不着。
么鸡则不同,凡是开刀问斩有明确目的,一要杀鸡儆猴,二要迅速致富。
此时此刻,只怕小半个京城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搜查之下。
薛国观闻言便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这才感到有些后怕。
倘若不是自己有个很特殊的女儿,刚好被太子看中,自己也就要……
第一批只有寥寥数人,被特赦的勋贵们颇多,主要是抄没家财。
到了第二批,若想起到震慑效果,便决计不会如此之少了,而且须得人头落地才可。
薛国观幸灾乐祸地心忖:可惜你们的女儿都与太子之喜好大相径庭!
放眼整个京城,到了适婚年龄还特有“内涵”,可能也就自家千金这一份了。
让你们平时对老夫之女嬉笑嘲讽,今天你们就能哭个够!
哭吧,反正连失声痛哭的时间也没几天了。
一路走好,老夫不送!
吴甡心里也警惕起来,市井与同僚们都流传说太子严惩贪官,连国仗周奎都被缉拿抄家,今日得见确实如此,自己不是勋贵,以后可得千万小心,万不能落人口实。
因为从今天的事情来推测,太子决然不会看着下面的群臣拉帮结派地互咬,最后失去判断能力,而不了了之,极有可能开始大规模的诛杀贪官。
君不见太子对于这些人的具体品级与职务连问都不问,开口便说“大开杀戒”,也就是说,太子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询问详情。
么鸡心中有杆秤,当年叛国投敌的蛀虫必杀,退隐乡野的蛀虫可杀,宁死不屈的蛀虫或免,最后这伙人的数量当然很少,能有几只贪财好色的蛀虫还有气节傲骨可言?
只要把蛀虫们分成三份,那等看到全部人员名单,勾决起来就容易多了,最大的几条蛀虫不少已经重新被召入了,等养肥再杀,先让它们拉几圈磨再说。
吴甡对于此事出言谨慎,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小太子,斟酌了半晌,才找到合适的借口:“殿下,若是朝廷官职出缺太多,影响政令实施,臣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都给杀了,倒是能整饬官场,弘扬正气,可这样一来,朝廷的运转多半也就停滞下来了,莫要忘记今年还有一千五百万两的岁入指标呢。
这些人虽然平素贪吃,朝廷税收清点,仍旧靠地是这些人,都杀掉的话难免会对岁入有所耽搁,吴甡是支持太子的决定的,但最好将由此带来的副作用降到最低。
你说的这根本就算不上问题,么鸡哼笑一声,安慰道:“放心吧,吴爱卿,即便有大范围的出缺状况,也会很快弥补好的,我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当官且能当官的人,殿试延迟,正好可以选才录用!”
指望这些蛀虫给朝廷收钱,那是给他们自己收钱呢,他们拿大头,朝廷拿小头,那养着他们还有何用?
与其给他们另开一份年俸,还不如找些新人,老迈的朝廷有了新鲜血液的注入,才会恢复生机和活力。
通过殿试的人数不够,那就多考几次,再多开几个科目,广招能人,本宫就不信能比会踢足球的还难招。
薛国观瞥了一眼吴甡,心忖:你是不知晓太子连内阁和六部的官员都敢致仕抄家,还差下面那些蠢货?既然出缺的大员都能补上,下面那些位子又何尝不能?
只要成批量出缺,便能财源滚滚,虽说分成低了些,现在自己可是奉旨卖官,比以前安全多了,再也不用瞻前顾后了,等成了国仗,那就更为妥当了。
么鸡看到首辅和次辅各怀心事,便又说道:“我朝的贪官和历朝历代的贪官并无不同之处,都爱敛财,都怕死。所以他们的下场和历朝历代贪官的下场也是一样的,都要被枭首,都要被抄家。既然他们不顾百姓死活,而百姓是我大明的根基,那在本宫看来这些贪官就不能继续活命!本宫说过,做人要凭良心,做官要守法规。既没良心,又违法,那就不配活在这世上。本宫用阳武侯警告过他们,他们不听。本宫又用三位国公提醒过他们,他们依然故我。他们拿了朝廷的银子装进自己兜里,在国难之时却不愿交一两、一钱、一分、一厘出来,那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黄泉路!本宫从不认为杀了他们会有伤天和,因为他们就是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他们就是附着在大明躯体上的腐骨之蛆,若是留着他们,养着他们,供着他们,才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之举!本宫也许年岁稍小,少不更事,但他们忘了,本宫是太祖皇爷爷的血脉,太祖皇爷爷与本宫都姓朱,都会为珉做主,都能惩治贪墨!本宫适才与薛首辅说过,本宫最讨厌旁人把本宫的话当放屁,现在有人做的事让本宫说过的狠话变成了笑话,那就让本宫看看这些蛀虫里面到底有多少不怕死的好汉,又有多少跪地求饶的孬种!”
这番陈词让干惯了寐良心事情的薛国观都有些相形见愧了,若不是有个女儿保命当护身符,自己要被太子活活说得就地自裁了,因为根本就无力反驳。
按照《大明律》贪墨六十两就要被剥皮实草,以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银子来衡量的话,他们全家老小要被剥皮上百次……
今日能够被特赦,只能说,好险啊!
就差那么一丁点~!
用一个场景来描绘的话,便是一只脚已经踩空,连身子都开始向深渊里倾斜,马上就要载下去了,结果硬生生地被太子拉了回来,这时候想想都会觉得凶险万分。
既然前面忽悠地很成功,那么接下来,展现演技的时候到了,么鸡又煞有介事地警告说:“接下来的话,两位爱卿自知便可,不得对任何人包括家人提及。”
薛国观与吴甡闻言面面相觑,旋即猜到可能是最为紧要的机密,所以才当如此,又不好直接打听,便只能施礼答应。
不管这俩人相信与否,么鸡都郑重其事道:“关于朝廷官员的财产,本宫这里有本账,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财产,不然为何有人被致仕,有人被抄家?本宫不同于之前,已经为朝臣们涨了年俸,算上已有的各项补贴,足够一家老小正常开销之用。若是还有顶风作案之徒,那就莫怪本宫冷酷无情了。不光是从前,往后本宫会整饬厂卫,力争做到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双监视的眼睛,每一处墙根之下,都有一对聆听的耳朵。朝臣们只能老老实实当官,踏踏实实做人。本宫只对你二人说,是因为你们都是本宫的近臣,本宫不想你们刚进内阁没多久便被抄家灭族。至于其他朝臣,本宫就管不着了,他们可以自求多福了,他们不是信老天爷么,那就让老天爷保佑他们好了,但愿下雨天不会被雷劈!而且缺德事干多了,以后只能中午出门,因为早晚会有报应!”
听到了最高机密的薛国观错愕了半晌,原来太子手里真有一本账面,之前自己的大胆猜测还真的歪打正着了。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太子有了这个东西,几乎等于掌握了朝臣们的命脉,可以随心所欲地排除异己。
怪不得最开始程国祥被致仕,原来太子早就知道他没什么钱,执意抄家也不会得到什么,还会落人口实。
自己这样的大财主恐怕早就被太子盯上了,一直没动手的原因就是在等待时机,倘若时机成熟那便是今天之状况。
太子还要整饬厂卫,那监控朝臣的力度将会达到空前的规模,自己这样的一品大员更不在话下了。
除了芝麻大的小官没有多大价值之外,畿辅地区的中上层官员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厂卫们的监视。
管家、丫鬟、仆人都可能被厂卫买通,作为他们的线人,帮助他们打探消息,变成埋伏在猎物身边的一枚棋子。
想到这里,薛国观有些彷徨和恍惚,心里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是否已经出卖了自己。
尽管早已笼络人心,可比起厂卫砸下的重金,还是大大的不如。
自己可以打赏管家五百两银子,方正化却可以用三四倍于此的价钱去收买他。
重赏之下,面对成箱的银子,只怕没几个人不会动心。
既然管家爱财,转过身就能把自己一家卖个干干净净,回老家享清福。
只要不能确保这些家丁完全效忠于自己,就有被出卖的风险。
或许这次就是他们出卖的自己,而作为首辅却还被蒙在鼓里。
自己不是厂卫那样的特务,查是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的。
即使能查出来一两个,过不了多久,也会有人替代他们。
真正的解决之道也只能是小心谨慎,或者真像太子所说,老老实实地当官。
想反抗太子已经不可能了,在太子的大力整饬下,朝臣换了一大茬,余下的都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也不敢再拉帮结伙地公然对抗太子的政令。
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商周祚便是前车之鉴,全家男丁被发配山东矿场,女眷被送进教坊司,谁要是觉得这下场很是享受,那就试试吧,反正薛国观是决计不敢尝试的。
至于想要武力发动清君侧,那便更不可能了,勇卫营就驻扎在皇城周边,城外还有孙传庭的三万秦兵护卫。
孙传庭的士卒刚领了军饷,士气必然高涨。而黄得功的勇卫营是天子亲军,更不可能发生变节。光着一内一外两部人马,便能保证太子高枕无忧。
再者说皇城内有内厂保护,附近有东厂巡逻,你就是真对太子恨之入骨,想要把他给赶下去,恐怕连人手都凑不齐吧?
手里没有一两万人,能打得下来皇城?
只有两三千人的话,莫说攻入皇城,你那些手下先打得过秦兵和勇卫营再说吧!
就算是偷袭,可能连皇城前面的护城河都没摸到,就被人家杀得横尸当场了!
至于入宫行刺,下毒御膳,你能想到的,太子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太子也能想到。
说太子“人小鬼大”可决计不是嘲讽之意,这么多天了,也没瞧见谁能得手。
旁人怎么想,薛国观管不了也管不着,他是打算就此收手了,因为准国仗的吸引力可不是一般的大,能与皇帝成为亲家是做梦都想的美事。
如今马上就要梦想成真,自己又不傻,怎能在如此关键时刻坏了自己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