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前方乃是罗岱所部,如今其溃逃之马卒与大量步卒汇合,兵力不下我军,只恐难以一战而下!”
张文秀在一处高地上观察了好半天,这才放下千里镜,向张定国忧心忡忡地分析着。
对面只发想了罗岱的将旗,说明这群官军就是他麾下的步卒,而非与其他官军将领汇合。
照此推断的话,先前罗岱便是亲率千余骑兵北上驰援谷城,步卒将会尾随而至。
只是由于半路碰到由张定国与率领马元利的五百精骑,识破己方计策之后,才会大战一场。
若不是自己率上前马卒及时赶到,这支前锋定会被罗岱一口吃掉。
而自己率兵追杀了一路,仍旧没有擒杀罗岱,想来也是可气。
如今罗岱麾下有了不下三四千的步卒,阵前还有数十门火铳,这就委实不好对付了。
“贸然冲阵,只恐被其火器所伤。不若如此这般,化龙将军引四千五百步卒中军,列阵推进。你额二人各领一队精骑从两翼包抄,争取先行从官军两肋杀入阵中,待其大乱,化龙将军便可率步卒冲杀一番了!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张定国用千里镜看到了不少佛郎机与虎蹲炮,深知这两款火铳的威力,硬冲倒是可以,但须要牺牲掉大量的辅兵。
再者说在火铳身后还有不下两千鸟铳兵与弓箭手,倘若光是在冲阵途中便折损了两千步卒,那之后取胜的把握就会少于五成了。
从对方的阵势看来,这罗岱虽然勇猛,却也懂得些许兵法,所部列阵并非杂乱无章,火铳在前,鸟铳在后,弓箭压阵,两翼均配有马卒与长矛,可是布置得有板有眼。
不但正面火力强悍,两翼特别针对己方马卒可能展开的迂回包抄战术,已然是有所防范,强行冲阵的话,己部抑或是难以讨得便宜,还可能被官军击退。
但就这么让罗岱所部跑了,张定国又觉得很不甘心,马元利业已战殁,而罗岱却毫发无损,这让张定国很是窝火,尤其是马元利因自己的计策而死,心中对其总有些愧疚之情。
“好!定国将军所言正合某意!”
张化龙就是个大老粗,也不懂得什么阵法战术,只会带兵猛冲猛打。大帅的次子一向智慧过人,此番又筹谋妥当,都如此安排了,那他照办便是了,绝无歧义。
“二哥,愚弟已遣人飞马回去禀报父帅,父帅闻讯定能有所准备!”
张文秀也不敢肯定自己的义父可以发兵来援,不过倒是极有可能增派援军,既然罗岱都自投罗网了,也就没理由让他这么跑回襄阳了,更何况还要为马元利报酬呢。
“如此便好,额等分头准备,见机行事!”
适才张定国看过官军的火器,阵容似乎发现红夷大炮的踪影,所以距离官军两里之遥列阵是非常稳妥的,佛郎机是决计打不过这么远的。
于是双方就在襄水以西的一块平原上对垒起来,由于此时正是未时将末,快到申时的时候(14点45-15点),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段。
两边的士兵包括将领在内,个个都是顶盔贯甲在太阳底下大眼瞪小眼地暴晒,不能乱动,就只能原地干戳着,因为生怕对方冲过来。
步卒倒是没多大威胁,因为跑过两里地需要不少的时间,但是马卒就不同了,两里地就是喝完一盏茶的工夫。
全军将士都原地歇息的话倒是可以,但发现对方开始发动集团冲锋,自己这边再想站起来保持高度警惕的阵型,那就非常困难了。
所以哪怕就这么干晒着,两边的将领们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样的对阵比拼的就是双方的体力和耐力,看哪边率先绷不住了,哪边就极有可能败北。
“总戎!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啊!将士们都快扛不住了!不如轮番歇息,每次歇息三成左右的兵马,也好保持体力!”
“……也好!遣些人去河溪边取水,务必保证我军不能断水!再派人去往襄阳方向,试试路上可否遇到大帅派来的援军!”
“是!”
大敌当前,罗岱本不想这样,但看到麾下的士卒都是汗流浃背,长此以往,哪怕不中暑,也要被活活晒蔫了,届时头晕眼花,那还打什么仗,所以也就同意了下属的建议。
这叛军倒是狡猾,就这么列阵对峙,也不动手开打,分明是等待己方被烈日炙烤得士气低落,继而再发动猛攻。只是这计谋又被本将给看穿了,呵呵……
行啊,尔等不是想要如此耗着么?
那就成全尔等好了,咱们谁也别先动手,就这么干晒!
通过之前的战斗,罗岱也发现这股叛军很是不好对付,也就是适才刚开始的时候能够以多敌少。
双方兵力旗鼓相当的话,己方还真就占不到多大的便宜,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麾下的人马一部分是之前的旧部,另一部分则来自刘泽清的人马,可是奸猾的很,说不定哪次就会毫无征兆的溃败,必须小心指挥才行。
再者说,罗岱也不想还没摸到张献忠的尾巴,所部就被其部将打得丢盔卸甲,折损一半以上的兵力,再想恢复到原来的规模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也好,敌不动,我便不动,一静制动倒是眼下的一招妙棋。
看天色,距离天黑差不多有两个时辰,那就这么好这吧。
夜幕降临之前,贼兵若是再不攻击的话,己部便可以与洪少保派来的援军汇合了。
罗岱估计从襄阳出发的援军在路上走得再慢,大半天的光景也能挪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眼下双方的兵力势均力敌,直接硬冲的话,罗岱并无多大取胜的把握,但若是有了一倍于此的兵力的话,那便可以将当面之敌直接击毁了。
只怕贼兵那边的头目心中也是如此设想的,这才打算在烈日当空之状下徒耗时间,除非他们也在等待张逆派来的援军。
现在的情况就是谁先动手,谁就更可能战败,马卒倒是还好,主要是步卒,在高温下披着一身厚甲,还要顶着炮火跑上两里路才能砍着人。
对方以逸待劳,就等着你冲过来好打铳放箭,等于是在守株待兔一般容易,所以就看哪边定力更大了,实在不行就等天黑再碰运气了。
与主力汇合之后,罗岱麾下尚且还有不下五百马卒,虽然进攻能力已然逊色许多,但配合长矛与铳弓,用来防守大阵两翼倒是有余。
“报~!总戎!贼兵马卒向我大阵两翼迂回!”
“原地防御!不得轻动!看他能奈我等如何?”
即使派出去取水的兵丁回不来也不要紧,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就凭对面这点人,根本就围不住己部人马,要么迫不得已,率先冲杀,要么搔扰一通,便会自行退却。
罗岱现在就坚持实施龟缩战术,只要不自乱阵脚,这群贼兵纵然绕到自己后方,切断退路,也占不到上风,官军大阵稳固,他们便只得继续在周边游弋。
冒然前来冲阵的话,那便是找死了,届时定会让这公然复叛的贼兵尝尝官军箭矢与铳弹的厉害,打得你们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罗岱认为洪少保让自己担任前锋,便是打探谷城虚实,大军虽然驻扎襄阳,可也会派遣另一路人马背上接应,否则己部被围,他闻讯之后也会如坐针毡的。
既然援军多半已在路上,天黑之前必到此处,眼下的两个时辰便容易熬过了,贼兵在眼前乱晃也无所谓,全当是看戏了。
罗岱之前先胜后败,已失一阵,所以此番便小心多了,不会再有唐突之举了,只要主力不败,那便是没吃多少亏了。
若在天黑之前能与援军汇合,便可一举吃掉眼前这群甚为嚣张的贼兵了,叫他一人都无法返回谷城去见那张逆!
“着实可恶!”
张文秀带领五百马卒从左翼迂回过去,倒是没有碰到任何的阻碍,只不过到了官军近前,才发现有点无从下口。
对方将辎重粮草围在当中,外侧有约两三百马卒伺机待命,周边由长矛手簇拥,内侧则是弓箭手与鸟铳手。
防守几乎无懈可击,自己所携的这点兵力硬冲的话,莫说冲开对方阵列,就是凑到近前都要吃到大亏。
若有一两千马卒的话,张文秀还可以放手一搏,如今分给张定国一半马卒,他手里仅剩五百,这就没有多大的把握了。
故而只是佯装射了几箭,眉头紧锁的张文秀便没有下令硬冲,而是率军退到了附近的一处高地上观望。
只见张定国所部也是如此,且还被官军射翻了数名马卒,由此看来,夹击之策并未取得预期的收效,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报~!一路官军距此不足十里,约有一千马卒,将旗为刘字!”
就在张文秀思量如何破阵之时,返回的探马便上报了一个坏消息,那便是官军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好!再探!”
张文秀询问之后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自己知晓的官军将领里哪个姓刘,只好策马去与张定国商量一番。
“……万不能犹豫拖延,我等当须速速北撤!”
张定国得报之后,思量片刻,便下了如此结论,若是不能迅速结果掉当面之敌,那边不能久留此地了。
“二哥,这是为何?”
若对方仅得到一千援兵的话,张文秀并不惧怕,想必父帅派来的援兵也快到了,届时还可与官军一决胜负。
“文秀可知罗岱所部进兵之法便是马卒在前,步卒在后。若是此路援兵亦是如此安排,那马卒身后的步卒必定有三四千之众!届时还未完全日落,额部将士寡不敌众,只恐全军覆没矣~!洪贼何等狡诈,若是官军援兵不止三四千,便是用罗岱所部当作鱼饵,引额等上钩了。趁眼下得空,务必要尽早撤往谷城,速派飞骑将此事禀报父帅!”
张定国已然意识到这仗是打不赢了,洪承畴素来诡计多端,此番来势汹汹,可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必须让义父出手才能克敌制胜。
眼下自己所能做的,便是趁官军没有合围之前,将这四千人马尽可能地带回谷城,实在不行,带回去大半也算是成功了。
“……也好!愚弟这便回去让化龙速撤!”
听到洪承畴这个名字,张文秀顿感头皮发麻,想当初在陕茜境内,洪贼可是让义军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这次在湖广又遇到了,这可谓是冤家路窄啊!
他与二哥加起来也不是洪贼的对手,不想被洪贼所率的官军一口吃掉的话,就必须尽早撤兵才行,等到真看见官军的援兵不止这一千马卒,那就为时已晚了。
此番南下,两部人马总计有一千精骑与五千辅兵,如今击退了罗岱,还剩五千多,决计不容有失,不论如何,都要将己部带回谷城再做打算。
“三弟先与化龙先行后撤,额自率一千马卒断后,若是官军追至,便伏击破之!”
考虑到罗岱之前折了不少马卒,可能在己方撤退时进行追击,张定国便打算等一等,看看罗岱是否上钩,好为马元利报仇雪恨。
“二哥千万小心,若是情况不对,切勿恋战,千万北归!”
张文秀不怕眼前的罗岱,只是担心他身后的洪承畴,所以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被官军的精骑咬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罗岱见到贼兵居然主动后撤了,不知其是何用意,在没想通之前,还打算观望一番,以免中计。
为了断后,两翼的马卒是最后才向北退却的,不过这说明其步卒并未滞留在附近伏击己部,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安排了。
罗岱的马卒已经折损了大半,没有能力追击贼兵的马卒部曲,顶多能够放出一些探马进行刺探,仅此而已。
与己方对峙了仅有一个时辰不到,用马卒迂回试探一番便撤兵了,这是甚么打法?罗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见到打南边来的官军兵马,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洪少保派来的援兵到了,怪不得贼兵会先行北撤。
“参戎勿追!”
来者是刘国能麾下的一员参将,也是其族弟,名叫刘子安,原本是员游击,之前刘国能高升一级,他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此番奉命率一千马卒先行北上,欲与罗岱所部碰头,确定其位置之后,好派人去禀报族兄。
“哦?总戎,此话怎讲?”
刘子安还想讨个好彩头,砍死些许贼兵算是自己战果,却被罗岱叫住,后者急忙将前番自己的遭遇对其概述了一下。
听罢之后,刘子安也皱起了眉头,他不敢莽撞行事了,对方兵力并不比他与罗岱两部人马少多少,贸然去追的话,倒是极有可能中计,遭遇对方的伏击。
再者说族兄的两万多大军就在自己身后,等到与大军合兵一处,平推过去,便不怕贼兵的任何阴谋诡计了,纵使有个把伏兵,也要悉数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