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技不如人,王尚礼被俘也无话可说。
他这被俘的原因真就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幸好刘子安碍于分银子的事情,并未对众人提及具体过程。
不然王尚礼在众人耻笑之下,都想化成一只爬虫,钻进地缝里去了。
“是杀是剐皆由洪少保来定夺,先且将你押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强敌仍旧在外面觊觎襄阳城,杨世恩暂时没工夫跟这厮打嘴仗,等到洪少保入城之后便让他好看。
知道洪承畴率大军旋即将至,知府王承曾、兵备使王瑞柟、副将杨世恩等文臣武将均如释重负,也将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城内自然是一片欢腾。
大家坚持不懈的原因除了襄阳城自身坚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洪承畴的大军就在百里开外的谷城,随之可以南下驰援。
如今洪承畴在今日便可抵达襄阳,大败贼军便指日可待了,城内守军从上倒下都是亢奋不已,力争多杀贼军,好领取赏银。
他们虽然没有获得多少俘虏,但若是能够在守城时击毙敌将,让俘虏们前去辨认其尸体。
只要在隔离的状态下,多人单次同时指认某人的身份一致,结合其盔甲与所携带的印信,便可由此作出论断。
这些贼将之前也是得到了朝廷委任的官职,标配的物件自然都有,这也是武将身份的象征,如今就成了守军领赏的证据之一。
但“收庄稼”这种事要等到贼军彻底被官军击败之后,不然大伙出去收到一半,贼军又卷土重来,城门还关上了,众人就只能死战了。
“我的天!”
罗岱是沿着岸边从城北过来的,在那边一切正常,连个贼兵的鬼影子都见不到,可是一进到城东这边,场面不禁让其大吃一惊。
在千里镜的镜头里,从城根底下一直绵延到护城河边,全都是贼军士卒的尸体,数额多到用目测难以估量的地步。
战场上还停放着或被遗弃,或被摧毁的各型楯车,个别架在城头的云梯上的火苗还顺着微风在不断的燃烧。
地面上斜插着数杆残破不已的“张”字将旗,旗面下垂,已无力飘摆,旗杆下跪着低垂着脑袋的打旗贼军士卒的尸首。
血腥味、硝烟味以及尸体腐烂的气味掺杂在一起,无所顾忌地四处弥漫,闻到的人都会有作呕的反应。
这时仍旧有不少伤兵在伸手呼救,有的更是犹如蛆虫一般在布满弹坑的战场上随意爬行,但无人理会,任由其自生自灭。
罗岱可以通过眼前见到的情景,直观地想像出适才贼军的进攻是何等的猛烈,襄阳城能够守住也是殊为不易。
经此一败,贼军是继续猛攻,还是顺势逃跑,罗岱还全然不知,通过探马来报,前方五六里地的位置便有一股贼军,旗号为“张”。
想必这是攻城受挫的贼军正在修整,趁其不备,正是己部实施突袭的良机,罗岱便整合了四千马卒,不由分说,直接冲杀过去。
此时被守军打得大败的张文秀正在属下歇息,心里琢磨如何跟父帅禀报这里的战况。
马廷宝所率的一千五百降卒多半都折在了城下,最让他愤恨的是,作为主将的马廷宝居然成功逃回来了。
该死的人没死,受自己节制的四千义军士卒本不该死,却有超过两千余人都被守军的铳弹给轰上了天。
能够逃出那片噩梦般的战场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仅有两千三四百人而已,比出兵攻城时整整少了三千之多。
张文秀的两个副手——马廷宝与王复臣倒是都还活着,且四肢健全,身体无碍,但这又无法换来士卒们的性命,更不能让守军把城池给献出来。
若是整合队伍倒是还有攻城的能力,只是通过前番的经历,遭到重创的张文秀已经对襄阳城不抱任何幻想了。
尤其是守军还拥有了可以一大一大片的特殊火器,在远处可以施放,在近战也能使用,是披甲率很低的义军辅兵完全无法抵挡的。
义军征战想来是靠辅兵冲阵,用精兵决胜的。
辅兵都无法撼动对方的防线,反而被官军大量歼灭。
那么即便派遣精兵上去,其结果也跟辅兵别无二致。
自从追随了父帅之后,张文秀在攻城时还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
本以为精兵就是克敌制胜的利器,能够帮助己部兵士尽快夺取城头。
没想到守军从城头丢下数十个可以爆炸的物件,在电光火石之后,义军的数百精兵就只能躺在地上哀嚎了。
眼下,张文秀仅存三百精兵,余下都是王复臣的辅兵以及少量从属于马廷宝的降卒。
他倒是想要报仇雪恨,可是就用这点人马,很显然面对固若磐石的襄阳城,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
看着垂头丧气的马廷宝,张文秀更加窝火。
同样是官军,怎么城头的官军如此犀利,自己的属下却是如此的儒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张文秀真想一刀剁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只是这厮还得交给父帅来惩处。
“报!三将军,西向三里处发现官军兵马,皆为马卒,兵力不下五千!”
探马一般都是把敌军的兵力往多了说,省得被主将责怪,八大王所推崇的作战原则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这……”
张文秀不敢相信这时候守军还敢反攻出来,打算跟己部以命相搏,难不成以为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了?
“三将军!犹疑不得!快列阵!”
王复臣急忙催促,马卒奔驰起来可是迅疾如风,眨眼工夫就到,如今己部步卒众多,不可能说撤就撤。
步卒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卒,一旦选择撤退,被官军马卒掩杀上来,便会被聚歼在旷野,而此地皆为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唯一的办法便是列阵拒敌,然后请求八大王尽快派兵来援,否则三将军所率的这点兵马都要折在襄阳城下了。
“……好!列阵!后退者立斩!”
张文秀也明白在尚且能战的情况,自己不能空手跑回去复命,即便对方是马卒大军,己部也要进行殊死搏斗。
带着五千五百人马,先是攻城不下,若此番野战又无法得利,屡战屡败,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父帅?
义军将士的斗志虽然被城头火力消磨地差不多了,可如今无须攻城,要在野外御敌,关乎个人生死,大伙便又紧张起来。
步卒不列阵迎战的话,在平原上边不可能是马卒的对手,对方万马奔腾,全速冲杀过来,收获首级便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了。
所以,首先,决计不能掉头就跑,那样就等于把后背留给敌兵,有多少人都不够对方砍杀的。
其次,要尽可能地利用地形优势与手中的武器来列阵,使用长枪与弓箭来阻击马卒的冲阵。
张文秀命步卒组成一个偌大的圆阵,将仅存的五百马卒围绕起来,最外一层都是长枪兵,尔后是刀盾兵,更后则是弓箭手。
八大王虽然不算是饱学兵书,但也算业内人士,在被朝廷招抚期间,对下属的训练从不懈怠,最基本的方阵与圆阵,麾下各部都会使用。
由于赏罚分明,奖惩严厉,只要张文秀与王复臣二人还心存斗志,下面的各级军官便不会有逃跑之心。
一旦被八大王发现,轻则剁手,重则点天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八大王一向言出必行,所以义军也保持着相当高的纪律,只不过是对内……
幸亏张文秀所部在攻城败退下来之后,便有意收拢人马了,不然等到发现官军派出大队马卒,再想聚集结阵便不大可能成功了。
“哦?结阵了?哼哼!”
罗岱先是勒令众人减速,然后开始对贼军的军阵巡视了一番,看样子对方是不打算撤退,而是想要困兽犹斗了。
“传我将令,着铁甲者为一队,绕阵环射!着披甲者为一队,断其退路!”
对方已经有所准备,罗岱也不打算将借来的兵马都给打光了,这样回去也没法跟其他总兵交代。
根据己方防具的差异,罗岱让身披铁甲的马卒作为攻击队,绕着贼军布阵进行施射,能够有所斩获,再好不过。
而披皮甲的马卒防御力较弱,与步卒对射会出现不少伤亡,便可迂回包抄过去,在后面准备劫杀可能出现的溃兵了。
罗岱的策略便是先将这股贼军包围起来,不能使其逃走,己方也不主动冲阵,就慢慢消耗对方的耐心与兵力。
他所率领的马卒披甲率极高,对射的话,绝对不会处于下风,而且还有战马保护,随时可以撤离战场。
对方就没这个优势了,尽管也有马卒被护在阵中,可是目测数量不及己方一成,一旦出战便有去无回了。
眼下连晌午都没到,今天有的是时间跟这股贼军玩,若是在日落之前还不能使其崩溃,再行冲杀也不迟。
这么做也是节省马力的考虑,奔袭了这么远的距离,罗岱的坐骑体力不支倒地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有鉴于此,这位总兵官便不打算来硬的了,等到最后时刻可以请来城内的火器战车,一举轰杀对方。
官军的马卒只是跑路,之前以多欺少,一举拍死了王尚礼所部的千余马卒,手臂的力量没有耗费多少。
这样的绕阵环射才是考验大家箭法的时候,听闻鞑子便是用这种伎俩来打王师步卒,今天便用眼前的贼军一试。
有千里镜的将领们见到阵中的缺甲之人甚多,便让大伙换上轻箭进行施射。
同样力道,轻箭自然比重箭射程更远。
同样距离,轻箭比重箭更加节省臂力。
轻箭就是用来猎取轻甲或无甲目标的武器。
重箭还要留着打披甲兵,尤其是对方阵中的那些骁骑。
两千马卒进行环射,每人可射二十支轻箭,总和便是四万支之多!
虽然不能把总量一次投射过去,可胜在可以持久压制贼军,每次都能射杀不下三四十人。
本来靠近的话还能大幅度提高战果数量,但是这样也会让马卒伤亡陡增,罗岱还是命各部在相对安全的距离进行施射,即便己部士卒中箭落马,也能迅速救回。
“贤弟来了?”
罗岱在远处观战,见到刘子安回来,送上襄阳知府王承曾等人的回执,便极为满意,这就意味着等洪少保来了,他们二人便可分得一万两银子了。
“兄长,如此施射,只恐我军箭矢数量不足,在下这便回城看看能否借些箭来!”
刘子安见到贼军已经被团团包围,罗岱又未下令冲阵,只是命士卒进行环射,他便看出了问题所在,遂自行请命。
“好好!这正是愚兄顾虑所在!”
罗岱也担心箭矢用光,轻箭射光倒是可以用重箭继续施射,但仍旧不能持久,等到马卒将箭矢全部射光,贼军便要趁机突围了。
等刘子安取而复返,将城外情况说明,襄阳兵备使王瑞柟便欣然应允了,只要能够将攻城之敌歼灭,城内武器,尽可调拨。
在有了迫击炮和炸药包之后,弓箭也就成了辅助工具,对守军来说,拿出几万支箭来支应给援军全然不成问题。
与守将杨世恩商量之后,王瑞柟便同意拨出五万支箭,派人送往事发地,杨世恩也派人前来核实情况。
若是罗岱真欲留住这股贼军,便可让丁亮的迫击炮营出战了。
他们所装备的迫击炮不但威力极大,而且重量极轻,装在驴背上便可翻山越岭。
前番贼军攻城甚猛,让守军也折损了不少士卒,杨世恩还想趁机报仇雪恨。
将迫击炮部署在城外,用以轰杀贼兵,届时只怕他们想要结阵就结不成了。
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毁伤威力,是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阻挡的。
贼军结阵只会损失更多兵力,让士卒其死得更快,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守军仅仅使用了两次迫击炮,便将贼军轰得屁股尿流,再也不敢前来攻城了。
但这还不算完,襄阳的地界,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纵然想走,在走之前也要留下点之前的物件,比如自己的首级!
军情紧急,刘子安立刻将箭矢带到本部人马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尽管官军马卒射度较慢,可每人所携带的轻箭也都快用光了。
好在刘子安给众人续上了,不然罗岱便只能让披皮甲的马卒前来献出各自的轻箭了。
“……总戎若想聚歼此股贼军,施射绝非长久之计!”
丁亮也跟着刘子安出城一观,很明显,用弓箭压制只能压住一时。
若想在天黑之前消灭面前之敌,就要动用让贼军无法结阵据守的重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