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双屿岛观海楼外,一片喧嚣,不时有车马往来,岛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赶来赴宴。
此次宴席,不同往日,乃是岛主许栋亲自送上的拜帖,不敢不来。
经过这几日的整合,众人也见识到了这许岛主的手腕。
岛主府的成立,非但没有抑制住双屿岛的发展,相反还促进了岛上的经济。
当一切暗中的秩序都被许栋以雷霆万钧的强硬手段废掉,又立起双屿岛的各项明文规章制度之后,所有的无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井然有序的正序。
如意夫人一行人等到时,观海楼内早已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正堂内,顾良玉代替岛主许栋接待着众人,不时与各家大族代表相谈甚欢。
见如意夫人到了,顾良玉连忙弃了正与他套近乎的一位小家族的管事,赶到如意夫人面前,恭敬的带着她来到主位前,落座奉茶。
众人见岛主府的管事顾良玉,竟然对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如此客气,纷纷侧目。
尤其看到顾良玉一脸恭顺的模样,众人便私下里交头接耳,暗中猜测这来历不明的女子的真实身份。
顾良玉亲自为如意夫人奉上茶水,笑道:“夫人且稍坐,岛主马上就到。”
如意夫人淡淡道:“无妨,顾管事还请自便。”
顾良玉听她这样说,也知道如意夫人是不希望他跟在左右,便起身道:“哪在下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夫人请用茶。”
待顾良玉离去,坐在她旁边的余四姐这才问道:“嫂子,你真要和这双屿岛做生意?”
如意夫人看着大堂内的人群,回道:“我余家,别看在这福建,两广等地,有些铺面,但说到底,也只是商贾之家而已。你看那边那些人,看着像是商人,实则乃是世家大族的管事,搞不好这里面还有朝廷一些大员的代理人。”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利用许岛主的势,与他们搭上线,倒也能让这些世家大族不敢轻视我余家。”如意夫人解释道,实则也是借此,传授余四姐商场中的各种弯弯道道。
余四姐似懂非懂,耳中听着如意夫人的话语,眼睛却有意无意不自觉的瞟到另外一边,站在角落里陆良的身上。
如意夫人看的一清二楚,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她,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打发着时间。
却说陆良,再次来到这处观海楼的大堂中,心中有些唏嘘。几天前,他还从这里冲杀出去,差点死于乱刀之下,一命呜呼。
没想到再次上岛,身份却又截然不同,有岛主府管事顾良玉的殷勤陪同,这岛上的各处,皆可去得。
正想着事情,却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陆良低声对余乾道:“余大哥,我有事情离开一会儿,夫人的安危,你多留意。”
余干点头应下。
陆良便走到了跟在李光头身后的陈杰旁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往酒楼外面走去。
陈杰见到陆良,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再次回到岛上,还出现在这里。
二人一路无话,出了观海楼,陈杰看了一眼陆良,低声道:“跟我走。”
陆良跟在他的身后,沿着行人稀少的道路,走出一里地左右,又绕了两条胡同,来到一处宅院外。
陈杰轻轻拍打了四下门环,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出,大门从里面打开。
陆良只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妇人,开了门后,见到有外人在,便低着头转身回了屋。
陈杰让陆良进院,反手将院门关上。
借着月色,陆良扫了一眼,小院不大,有房屋三间,其中两间有烛光透出。
进到屋子里面,客厅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烛台,一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上的火苗,被二人进屋时带起的风,吹得肆意歪斜,也令二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颤抖着有些重影。
“你怎么又回来了?”陈杰急切问道。
不等陆良回答,陈杰又道:“等会我给你找条船,送你到宁波府。”
陆良笑道:“陈大哥,不用这么紧张,这次上岛,莫说那观海楼,就是岛主府,我也去得。”
陈杰见他还有空说笑,皱眉道:“这可不是胡闹的时候,前几天见你们被围杀,我曾央求李爷出手救人,但是后来听见你和张鹏逃了出去,也算是一件幸事。”
“不过,这个时候,又回来做什么?”陈杰不解,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陆良笑道:“事情已经办完了。”
陈杰见他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便也放松下来,为陆良倒了一碗水,冲着里屋喊道:“夫人,出来吧,来的乃是故人。”
里屋的门帘被撩开,只见一位挺着肚子,明显有孕在身的清秀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啊!杨神医,你和陈大哥,怎么在一起?”陆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女子乃是在南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医杨彩蝶。
陆良看了看杨彩蝶,又看了看脸色有些羞赧的陈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难怪陈大哥杳无音讯,原来的携带着佳人,归隐田园了。”
杨彩蝶也依稀记得眼前的陆良,笑着问候道:“彩蝶见过陆大人。”
“陈大哥,你们是怎么到的这里?”陆良又问道。
陈杰扶着已经怀孕六个多月的杨彩蝶,缓缓坐到椅子上,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便将当年陆良等人离开南京城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陆良听他讲完,也是唏嘘不已,想不到他们运送银子回京,留下陈杰探查肖阳被杀的案子,却不成想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在宁波府诈死,骗过了李家追杀我的人,逃到这双屿岛上,却碰见了彩蝶也在此处,所以便安心住了下来。”陈杰道。
杨彩蝶握住陈杰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心里暖洋洋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陆良吃了一把狗粮,遂打破他二人的甜腻,又问道:“肖阳大哥的死,陈大哥可曾查到些什么?”
陈杰回想道:“本来是有些线索,后来被李家不断追杀,便也顾不上此事了。不过,我只知道,那夜袭杀我们的人似乎和那李家有些关联。”
“可有证据?”陆良追问。
“证据倒是没有,这话乃是南京锦衣卫千户裴永庆亲口告诉我的。”陈杰道。
“本来,裴永庆能将我捉拿回去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又暗中将我放了。临走时,曾告诉我,只有诈死,才能躲避李家的追杀。”陈杰想起此事,至今还颇为疑惑,不明白裴永庆的用意是什么。
陆良犹如雾里看花,也搞不清楚这件事的因果关联,便放到一边暂时不去想了。
“你许久未回京城,郑壁大人也曾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后来倒是南京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说你失踪不见了。”陆良想起郑壁曾为此事大发雷霆,带队去了趟南京城,一死一失踪,颇为恼怒。
陈杰说了半天,还不知道陆良为何出现在这里,便开口问道:“你不在京城好好当差,怎么会跑来这里?”
陆良笑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当年离开南京之后,护送着银子回到京城,我便升了小旗。”
陈杰有些意外,没想到运送一趟银子回京,陆良竟被升为小旗。
陆良又将后面跟随皇帝朱厚熜南巡承天府,在大火中救了皇后,被升为锦衣卫总旗,又押送犯官到云南,以及此次跟随大军南征安南的事情,详细诉说了一遍。
陈杰上下打量着陆良,眼中带着难以置信,良久才道:“想不到,真想不到,这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你竟然升了总旗。”
“运气好,运气好而已。”陆良谦虚道。
杨彩蝶亦是不敢相信,她与陈杰相处日久,也曾听陈杰诉说过锦衣卫升官的困难程度。
陈杰叹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是啊,我也没想到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还能在这里遇见陈大哥和杨神医。”陆良亦是感慨万千。
陈杰听他诉说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却还没告诉他为何来到这双屿岛,便又问道:“这次,你和张鹏来到这岛上,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陆良回道:“我有一个朋友,被人绑架,说是让带着银子来双屿岛上赎人。”
“可曾找到了?”陈杰又为陆良的碗里填了点水,接着道:“可是需要我帮忙?”
陆良笑道:“这事已经解决了,是岛主府管事顾良玉将我那朋友救出来的。”
陈杰奇怪问道:“岛主府的人?”
陆良解释道:“其实这事也有些说不明白,那日我们杀了出去,一直没有离开,在海上等待时机。”
“这双屿岛解除了封禁,我见没什么危险,便小心翼翼的回来,上岛之后,碰巧在镇子上遇见了那个被绑架的朋友。听她说,是岛主府的管事顾良玉将她救出来的。”陆良喝了一口水,然后微笑道:“然后,我们就被请进了岛主府。”
“什么?”陈杰惊诧莫名。
“那许岛主没认出你么?”陈杰又问。
陆良想了想道:“即便认出我来,也会装作不认识的,这其中的缘由,很难说清楚。”
陈杰便不再多问,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
良久,陈杰才道:“离岛之后,你和张鹏,能不能帮我个忙?”
陆良问道:“陈大哥请讲,能帮的一定帮。”
“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遇见过我,就当陈杰已经死了。”拉住妻子杨彩蝶的手,陈杰真诚的对陆良请求。
见他夫妻二人情深意切,陆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答应下来。
陈杰松开杨彩蝶的手,站起身,独自一人走进里屋。
过了数息,便又走了出来,将一块锦衣卫腰牌放到了桌上。
看着这块随身携带了十几年的腰牌,陈杰叹道:“我在京城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这么多年来,只有肖阳一个弟兄,掏心掏肺的为我好,如今他惨死在南京城,我却不能再亲手为他报仇。”
“谁知道,世事难料,你将这块腰牌带回去,替我悄悄埋在肖阳兄弟的坟前,算是我对不起他。”陈杰说到此处,神情落寞。
陆良郑重道:“陈大哥放心,这块腰牌我会替你埋在肖大哥的坟前。”
“另外,日后只要陆良升了官职,就会继续追查杀死肖阳大哥的真凶。”陆良神情坚毅,冷声道:“此生,陆良不死,便会一查到底。”
陈杰被他情绪感染,有心想要和他一样,表示也不想放过杀死肖阳的真凶,但是话到嘴边,看到杨彩蝶那隆起的腹部,又收住了话语。
往日锦衣卫之总旗陈杰,早在宁波府,就已经死了。
“唉!”陈杰又叹了口气。
陆良劝道:“陈大哥,你和杨神医,夫妻恩爱,如今又有了子嗣,在这岛上平平安安生活,就胜过一切,至于那南京的李家,我也会暗中打探的。”
陈杰又想起一事,收敛心神,语气平和道:“陆良,你记好了,京城,我那曾居住的宅院,西房内,右起第六块方砖下边,放了些东西,你回到京城之后,可以取出来用。”
陈杰又将自己的那处宅院的地址,详细告诉了陆良,待他确实记住了,便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许多。
见陈杰露出久违的笑容,杨彩蝶也是极为欢喜,她二人经历这许多的风风雨雨,可算在这双屿岛上安定下来。
如今,又有了他的骨肉,再过几个月,就能诞下陈家的子嗣,夫妻二人,平平安安的生活,这才是福气。
陆良见天色已晚,想起还在观海楼内的如意夫人,放心不下,连忙起身告辞。
杨彩蝶行动不便,与陆良道别之后,回了里屋休息。
陈杰则关上院门,送他回去。
一路上,陈杰感慨道:“锦衣卫,我是回不去了,以后怕是要和彩蝶,老死在这岛上了。”
陆良宽慰他道:“那也未必,等我找到罪证,掀了这狗屁手眼通天的李家,陈大哥依然能带着杨神医回去京城生活。”
“谈何容易!”陈杰心中早已不再奢求返回京城。
二人借着月色,又重新回到观海楼,只是刚步入酒楼大堂,便听见有人高声喝道:“许栋,我王家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