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勋一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夏言身上。
朱厚熜面色不愉,又说道:“怎么都不说话,平日里给朕上的折子,这道理,那道理,长篇大论,用朕念给你们听听么?”
夏言这才将目光从地面上收回,开口道:“皇上,安南之事,已然早有定论,老臣之意,当如前议。”
郭勋嗤笑一声,大声道:“夏阁老,前议是何议,您到是说清楚些。”
朱厚熜看着夏言,对他甚为不满,自打南巡回来,眼前这个老头,朱厚熜是越看越讨厌。只是,他躲在西苑打坐斋蘸,朝中诸事还要倚仗夏言,这才心软,留用在朝。
前两天,朱厚熜又将追讨回来的银章和墨宝赐还给了夏言,倒是令这个老头感激涕零。
兵部尚书王廷相开口道:“黎氏衰弱,王权旁落,致使莫登庸专权,皇上,臣以为,当伐之。”
严嵩看着朱厚熜的脸色有些细微变化,心中知晓皇帝之意,便也开口道:“臣附议,当伐之。”
朱厚熜将目光投向顾鼎臣,顾鼎臣急忙说道:“皇上,黎氏本是我大明臣子,义不可弃,而其臣属莫登庸父子篡国谋权,犯上作乱,逼主之罪,实难赦免,虽然莫登庸畏惧我天朝上国的威严,悔过上表乞降,籍其土地户民,恭请陛下处分,但事情反复,诡秘难信,还当再探一探安南之虚实,方好处置。”
闻听顾鼎臣之言,朱厚熜点了点,说道:“朕年初不是已经下旨命黄绾、张治二人出使安南,借宣告设立太子之事,探查安南虚实么。”
郭勋看了眼夏言,抢着说道:“皇上,黄绾已然称病告假多时,至今还未启程。”
朱厚熜瞬间怒了,问道:“夏言,可有此事?”
夏言见郭勋将此事捅了出来,便也不再回避,只好说道:“却有此事,黄绾告假多日。”
朱厚熜起身,面色阴沉说道:“朕酌升黄绾为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命他出使安南,宣告大明册立太子,到了今日,还未启程,夏言,你身为首辅,怎么办的差事?”
夏言连忙跪在殿中,请罪道:“臣之罪,稍后便命黄绾即刻启程。”
郭勋嗤笑一声,复又说道:“皇上,这黄绾不思国事,还恬不知耻为其父母奏请谥赠。”
夏言沉默,便听见朱厚熜咆哮声:“不思国事,只为家事,沽名钓誉之辈,要之何用,传旨,黄绾贬为礼部侍郎,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夏言无奈道:“臣遵旨。”
朱厚熜又怒道:“安南之事,本是你一个人的提议,你们皆是附和赞同。现在又在背地里嘲笑朕听信夏言,言辞怠懈。如今,这安南应弃应讨,宜有定议,而非朕劳心劳力。”说完,便拂袖而去。
见皇帝怒气冲冲离去,郭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今日又打击了夏言,心中高兴,便笑意盈盈地对着严嵩说道:“严大人,可有兴致到我府上喝一杯?”
严嵩见郭勋邀请,心中大骂翊国公,这个糟老头子,真坏,这不是诚心当着众人的面让他难堪,但又不能不理,于是开口道:“多谢翊国公,严嵩还要回复服用陛下赏赐的仙丹,诸位大人,下官先行一步。”不待众人回应,便急匆匆出了大殿,往家中赶去。
翊国公郭勋不以为意,便又对着顾鼎臣道:“顾阁老可有兴致到府上喝杯水酒?”
顾鼎臣咳嗽两声,然后回礼道:“国公恕罪,鼎臣这段时日,有疾病在身,本已奏请致仕,承蒙皇上恩典,派遣御医诊治,如今方才好些,倒是辜负了国公爷的美意。”
郭勋见顾鼎臣也拒绝了自己,不以为意,只是缓步出了大殿,怡然自得的离去。
顾鼎臣与夏言、王廷相拱手告别,夏言知晓他确实有疾在身,便笑道:“九和,回去好生养病,朝中之事还离不开你。”
顾鼎臣表字九和,闻听夏言所说的话语,心中有些感动,虽然这夏言平日里霸道无比,但是对待同僚,倒也甚为光明磊落。
“多谢阁老关心。”顾鼎臣咳嗽一声,说道。
夏言转头又对王廷相说道:“召集兵部的人,连夜议事,将安南之事早些定议下来,将户部的人也都叫来。”
王廷相说道:“下官这就去办。”又和顾鼎臣道别,这才离去。
一时间,大殿外,便是只剩下夏言和顾鼎臣二人。
二人沿着西苑的道路,往宫外走去,顾鼎臣不时咳嗽两声,夏言边走边道:“九和啊,风雨欲来啊。”
顾鼎臣不解其意,便问道:“阁老何出此言?”
“皇上南巡归来,这段时日,天天在这西苑和那妖道陶仲文修仙炼丹,不事国事,朝臣议论纷纷,老夫心中忧虑,夜不能寐。”夏言说出心中的担忧。
顾鼎臣环视四周,见无人靠近,小声说道:“阁老,慎言,隔墙有耳。”
“大丈夫行的端,坐的正,何惧人言?”夏言道。
说完又叹了口气,夏言接着道:“朝堂之上,我一人也是难以支撑,如今你又病了,唉。”
顾鼎臣笑道:“阁老却是多虑了,朝堂之中,有王大人、严大人等人相帮,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严嵩?呵。”夏言冷笑一声,又说道:“他早已不是老夫当年认识的那位严惟中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出了西苑,顾鼎臣身子晃了一下,有些难受,便告辞上了轿子回府去了。
夏言便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抬着他赶往兵部,要连夜商讨安南之事。
到了兵部,王廷相已经将相关人员都着急起来,挂起安南舆图,夏言便首先开口道:“此事拖了两年之久,不宜再拖延了,今日,务必要商讨出一个办法,是弃还是战,当有定论。”
兵部侍郎樊继祖率先说道:“当派兵讨伐,莫登庸乱臣贼子,岂能姑息。”
夏言问道:“派多少兵,何人挂帅?”
王廷相则说道:“当如前议,朝廷遣咸宁侯仇鸾挂帅,毛伯温大人如今在宣府总督军务,倒是可以调往广西,南征安南。”
众人点头皆是称是,夏言见此,思虑片刻,便下定决心,说道:“如此就调遣仇鸾、毛伯温南征安南,众位将此次南征的详情商讨出来,明日上奏皇上。”
于是,兵部之内,便开始忙碌起来,调遣何处大军,粮草自何处发,军饷几何,纷纷嚷嚷,一片吵杂。
兵部之内,繁忙异常,而在严嵩府邸,坐在书房之内的严嵩看着桌子上的瓷瓶,几次想要伸手打开,却又缩了回去。
一想到前几次的试药经历,严嵩心中直打怵,他几次都想上疏给皇帝朱厚熜,言称丹药有毒,但是一想到他熬了数十年,好不容易做到现如今的官职,眼瞅着距离那内阁首辅之职,触手可碰,容易么。
不容易,严嵩在心中默念一句,然后下定决心,将桌上的瓷瓶拿了起来,拔掉盖子,刚想将瓶中的丹药倒入嘴里。
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只见严世蕃疯了一般冲进屋内,大叫道:“爹,爹,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有什么事,孩儿帮您处理。”
说完,将严嵩手里的瓷瓶抢了过去,然后猛然摔在地上,那瓷瓶中的丹药却没有碎裂,而是在碎裂的瓷片中转动几圈,滚到了严嵩脚下。
严嵩连忙捡了起来,大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严世蕃见严嵩手里还拿着药丸,便伸手要抢,叫道:“爹,不就是个首辅么,孩儿帮爹,千万不要想不开,寻那短见,不至于,不至于啊,爹。”
严嵩怒气冲冲,听见严世蕃这番话语,便是笑了,喘了两口粗气说道:“混账东西,你当爹是那等懦夫么,你听谁说的爹要寻短见自杀?”
严世蕃见严嵩气色如常,便愣在那里,一只眼睛眨呀眨的,说道:“皇上又将夏言留下,先前要回去的银章和手书又还给了夏言,这首辅,爹没当上,这几日一回来就躲在书房之中,孩儿便怕爹想不开,便天天在外面偷看。”
严嵩看着严世蕃,见他一片孝心,开怀大笑道:“真是愚蠢,难得你一片孝心,一个首辅的职位,还不至于令你爹想不开。”
“那爹您手里拿的是什么?”严世蕃问。
严嵩捏着丹药,示意严世蕃看,说道:“此乃皇上赏赐的仙丹,这是让爹试药呢。”
严世蕃一听是皇上赏赐的仙丹,眼睛就是一亮,探手将严嵩手中的丹药抢了过来,而后便扔进了嘴里,咀嚼两下,便下了腹中。
严嵩被他出其不意的将仙丹抢了过去,来不及阻拦,便见仙丹已然入了严世蕃的口,而后才叫道:“孽子,你做什么?”
严世蕃舔了舔嘴里的残渣,笑道:“孩儿替爹试药。”
严嵩无奈,只好问道:“我儿,现在有什么感觉?”
严世蕃感觉了一下,说道:“倒是挺脆的,有些咸了。”
严嵩又问道:“可有不适?”
严世蕃笑道:“爹,这又不是毒药,哪有什么不适,再说了,皇上赏赐的仙丹,岂会……岂会……岂会……”
一连三个岂会,严世蕃脸色有些苍白,而后便见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严嵩见严世蕃有了反应,便急忙将桌子上的笔拿了起来,取过一张白纸,问道:“快说,什么感觉?”
严世蕃双手捂着肚子,浑身冒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汗流浃背,湿透了衣衫。
“疼,疼……好疼……”严世蕃扭曲着脸,叫道。
“还有其他感觉么?我儿快说。”严嵩催问道。
严世蕃身体不自觉的扭动着,双腿打弯,连着腰背都弯曲下来,口中说道:“肚子中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严嵩急切的恨不得打死这个孽子。
“好像生出一股气。”严世蕃强忍着痛处,将话说完整。
“是了,想不到皇上这回炼的丹药,倒是有些出尘之意。”严嵩说道。
严嵩提笔在纸上写到:“仙丹入口,脆咸,初有痛感,而后气息自腹内出。”
严嵩提笔写字,便又听见严世蕃打了两个嗝,一股臭气传到严嵩口鼻处,甚是恶臭。
严嵩屏住呼吸,又接着下笔写到:“口出浊气。”
严世蕃吐出几口气之后,腹中的胀痛消散了许多,只是未等他高兴,便又忍耐不住,双股颤颤,放出气来。
这一连串的响动,惊的严嵩面色大喜,口中说道:“后有浊气自股中出,其声如震雷,长若疾风骤雨,浊气出则有升仙之感,飘飘然欲睡。”
待写完这些字,严嵩再看向严世蕃,只见他长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腹中痛处已然消失,只是感受到屁股后面的潮湿之意,再闻着自己身上的臭味,严世蕃干呕几声,小声道:“爹,孩儿先回房了。”
严嵩笑道:“回吧,辛苦我儿了。”
严世蕃小步出了严嵩的书房,刚刚没忍住,全部喷在了裤子中,但是不再那么疼痛,令严世蕃松了一口气。
碰巧,严世蕃的娘亲欧阳淑端带着两个使女,端着两盘瓜果走了过来,见严世蕃一副呆傻的模样,走上前来,刚想问话,只是一股臭气将欧阳淑端熏的连连退了数步,这才问道:“世蕃,你在做什么,怎么如此恶臭?”
严世蕃哭丧着脸,说道:“娘,孩儿,苦啊。”
说完,便飞一般的冲了出去,进了茅房,而后便听见严世蕃在里面的呻吟声不断。
欧阳淑端命使女将瓜果给严嵩送去,便沿着严世蕃刚刚离开,但是从他身上滴落在地上的黄色液体,一路相随,到了茅房。
听见严世蕃在里面痛苦的呻吟,欧阳淑端有些担心,在外面问道:“蕃儿,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不要吓娘,娘就你这一个孩儿,要是有个好歹,可让娘怎么活啊。”
“娘,没事,没事,吃错药了。”严世蕃坐在恭桶上,详装无事,回道。
“好好的,吃什么药,是不是你爹逼你吃的,这个老不死的,娘去问问他,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欧阳淑端怒气冲冲的走了。
茅房内的严世蕃欲哭无泪,喃喃自语道:“这是仙丹么,这不就是泻药么,皇上害人呐……”
“噗……噗……”严世蕃捏住鼻子,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嘴角,一副痛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