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王导府上,后院。
王曦手执朱毫,饱蘸浓墨正在纸上奋笔疾书,身旁的婢女正一边研墨,一边满脸崇拜的望着自家的女郎。
“剑效妇好征天下,敢笑女子不如男……女郎的壮诗写得越来越好了。”
相府的婢女,也要琴棋书画都懂一点,并非是寻常人家女子就能做的。
王曦将笔一收,满意的看了看那纸卷上的诗句,随口问道:“我阿父在书房否?”
那婢女答道:“适才出去,听清玉道,老郎主自晌午回府,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连晚膳都不曾出来用,似乎闷闷不乐。”
王曦眉头微微一蹙,将笔放下,道:“你收一下罢,我去看望阿父。”
说完,便出了后院,径直往主房那边王导的书房而去。
书房之中,已经亮起了灯火,人影瞳瞳。
灯火之下,王导跪坐在软塌上,望着灯火出神,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下午了,连晚膳都没去用。
司马珂和小皇帝要把王室六军的兵权拿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司马珂,这乳臭未干的小宗室也太急了点,刚刚入京才半年,从组建羽林骑开始,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一点回旋的余地。
他有点不适应,也有点不甘心,所以才会与司马衍发生争执。只是,他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曾经见到便要拜礼,发诏书要写“敬问”和“惶恐曰”的小皇帝,居然会如此的强硬,没有给他半点面子。
这一君一臣,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行事太过鲁莽了,不顾及大臣的面子,恐怕迟早会生乱……
“阿父!”王曦不问自入,整个府上也只有这个他视如己出的小侄女有这个特权。
王曦轻轻的走进来,跪坐在王导身旁,关心的问道:“阿父今日去宫中了?”
王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王曦便静静的跪坐在一旁,陪着王导。
终于,王导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心心念念的司马元瑾,快把阿父逼到墙壁上去了……”
王曦眼中露出有趣的神色,笑问道:“元瑾兄长有这般厉害?”
王导一看她这神色,差点气结:“慧君这是夸司马元瑾?”
王曦脸色一红,娇羞的笑道:“阿父且道来听听,看元瑾兄长如何过分,说不定孩儿有法子治他。”
王导看了她一眼,终极是心中烦闷,便道:“他怂恿陛下要废黜中护军赵胤……不但要废黜,还要捉拿问罪,行事有点过了。”
王曦听到赵胤两字,脸色微微一变,问道:“阿父同意了?”
王导无奈的苦笑道:“陛下坚持要废黜赵胤,不惜与阿父翻脸,阿父身为臣子,岂能与天子相抗?”
王曦略一思索,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大惊,,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急声道:“孩儿曾闻阿父与诸位兄长说过,中护军赵胤等人掌控王室六军,却素来行事不奉法,对天子亦有时不敬,朝中大臣颇有微议,如今陛下若下诏将其废黜问罪,则其会如何?”
王导脸色大变,呆呆的思索了半晌,突然惊得魂飞魄散,当即腾身而起:“速速备车,阿父先往皇宫去探视一番。”
说完,王导如同失魂落魄一般,顾不得府中饥饿,也来不及换下木屐,便唤来王悦和王恬两人,带了上百名私曲亲兵,或乘车,或坐马,急匆匆的往建康宫狂奔而去。
王曦亦乘了一辆牛车,紧紧的跟随在后。
此刻的王导,心急如焚,脸色苍白,额头更是冷汗直淌,恨不得插翅飞往建康宫,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叫他如何不急。
一行人快马加鞭,牛车也跑得飞了起来,浩浩荡荡的往建康宫南掖门而去,很快便到了南掖门前的广场。
建康宫南门。
宫墙上的灯火通明,布满了守军,城头上的守军一个个盔甲严明,如临大敌。一张张弓弩,架在了墙垛之上,一枝枝羽箭的箭镞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瞄准了城下。
王导一见这般阵势,眼中的神色愈发惊慌,急忙下了牛车,没命的往城墙下狂奔而去。王恬一见,当即刷拔剑而出,纵身下马,持剑紧紧的跟随在王导的身后,身后一干亲兵悍卒,也呼啦啦的手持兵器紧紧的涌了上去,护卫在王导的身边。
王导一直奔到城墙下二三十步外才停了下来,王恬手持宝剑,贴身护卫在他的身边,紧接着上百的亲兵,手执刀剑盾牌,簇拥在王恬和王导的周围,神色紧张。
随后,王曦和王悦也跟了上来。
王导抬起头来,厉声喝问道:“陶臻何在?”
领军将军陶臻,负责守卫建康宫南门。
夜风很大,城墙很高,王导原本是个斯文人,嗓门不大,而且年纪也大了,吼不起来,声音根本传不上去。
王恬见状,怒声大吼:“领军将军可在?”
王恬武勇过人,又年轻力壮,声如巨雷,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城头之上。
一个队主探头朝下面望了望,问道:“来者何人?”
王恬大怒:“丞相在此,速让陶将军前来回话!”
那队主呆了一下,听到居然是当朝丞相,不禁吃了一惊,哪里敢怠慢,急忙喊道:“奉中护军赵将军之命,南门由路护军接掌值守!”
王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怒声吼道:“赵胤安敢如此!”
一旁的王曦,急声问道:“既然南门由路护军接掌,那北门、西门和东门由谁负责?”
王恬加大声音,将王曦的话又往城楼上问了一遍。
那队主很显然对王导很是畏惧,不敢怠慢,急声道:“南北二门,由路护军负责,东西二门,由甘游击负责,其他事宜,小的亦不知!”
咻咻咻~
话音未落,突然三道火光自建康宫中升起,划破了昏暗的夜空。
当当当~
咚咚咚~
随后,钟楼和鼓楼之上,钟鼓突然齐齐悠然响起,绵绵不断,声波荡遍全城。
钟鼓齐鸣!
这必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王导听着那悠然想起的钟鼓声,顿时脸色变得苍白,惊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道:“赵胤贼子误我!”
王恬急忙一把将其扶起,急声道:“父亲休得慌张,我闻甘游击一向对父亲和朝廷忠心耿耿,又出身名门,我等速去西门看看!”
如今赵胤叛乱,路永一向与赵胤穿一条裤子,而且此人又是流民帅出身,多半是靠不住的,而甘宁出自名门,应该不至于置整个家族不顾。
王导这才如梦初醒,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迅速登上牛车,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西门疾奔而去。
…………
天策军,龙骧将军署。
司马珂一向节俭,不喜欢搞大排场,所以将军署也设置得极其简陋。不知什么原因,今天的将军署变得突然华丽起来,张灯结彩,灯火流转,将军署内宽敞而明亮。
营署外,一队精悍的将士肃然而立,门外还挂着军律禁牌,陈设着御赐器械。
那一队甲士,两两面对面站立,手中的长枪斜举,搭成一个∧字形枪阵,一个个杀气腾腾,威风凛凛,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营署之内,地上铺着的全是绒毯,屋内摆设更是极其奢华,宫灯、香炉、画屏、软塌、茶几等一应俱全,简直如同进入了殿堂一般。
营署大堂之内,香气氤氲,几个少年男女,跪坐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前,竟然在玩樗蒲。仔细看去,竟然是三个公主、小皇帝司马衍、司马无忌和司马珂几人在一起游戏,而张桓则率着数名内侍陪伴在一旁。
“元瑾皇兄又赢了,定是耍赖!”
“元瑾皇叔好生厉害,再来一局!”
“皇叔岂会每一把都是卢彩,必然有诈!”
这种玩意,自然是司马珂赢得不想再赢,几个公主叽叽喳喳的娇笑着,满脸的不服气,一个劲的怀疑司马珂耍诈。
小皇帝司马衍,此时也不顾皇帝威严,跟着寻阳公主一起厮闹着,认为司马珂在耍诈——事实上司马珂也的确是在耍诈。
司马珂当然不是为了赢他们,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减少他们的紧张情绪而已,毕竟这可是一场惊天的动乱,若非将他们接了出来,这几人在宫中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惊吓。
为了确保小皇帝以及三个公主的安全,避免自己届时投鼠忌器,他便让小皇帝躲到寻阳公主的朱轮马车之内,利用守卫宽出严进的习惯,将三个公主和司马衍全部带到了天策军营署,并派重兵予以守护。
没有了皇帝和公主,司马衍又没妃子和皇后,太后又已故,此刻的整个禁宫其实就是一座空宫而已。
就在此时,营署之外,传来一阵急剧的脚步声,随后传来卞诞焦急而响亮的声音:“启禀君侯,建康宫内,钟鼓齐鸣!”
司马珂一听,顿时将手中的木条一扔,腾身而起,眼中的战意熊熊而起,对司马衍一拜:“陛下,微臣去也!”
司马衍的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紧紧的望着司马珂,激声道:“皇叔,保重!”
司马珂拜别,奔出营署,跟着卞诞往校场疾奔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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