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在烛火熄灭之后,凯特琳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很快就沉入了睡梦之中;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她身旁的床上,本来也是劳累了一整天的伊琳娜,却始终难以入睡。
是啊,她之前也曾经向别人诉说过自己在遇到亨里克之前那受尽艰苦的人生,但和凯特琳的过去比起来,或许就连过去那样的生活也会显得正常不少。正如马蒂与斯特凡妮亚对于伊琳娜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感到惊讶一样,伊琳娜对于凯特琳的过去,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没错,伊琳娜想和她做朋友,这并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这个善良的少女的真心话,可这真的能够实现吗?多少关系不错的人因为一点点的小分歧都会分道扬镳,更别说伊琳娜和凯特琳过去并不相识,而且无论是经历、性格还是爱好都相去甚远,就算伊琳娜有意和凯特琳成为朋友,恐怕也做不到吧。
想到这里,伊琳娜也只能轻轻地叹口气。
自己曾经身无分文,居无定所,风餐露宿,还天天遭人欺负,可自己却从来没有成为过别人的奴隶,被戴上枷锁,成为像牛羊一样被人买卖的商品。她很难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人生,一如作为现代人的胡浩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很难理解她们是怎么生活的一样。
她想过教凯特琳读书,或者教她烹饪、裁缝、插花,但是除了第一项是机缘巧合之下说了出口之外,其他的也仅仅停留在了想法的层面。就像托马斯和凯特琳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恐怕也完全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盲人又能喜欢什么颜色呢?”
之前凯特琳的话语,依旧回响在伊琳娜的耳畔。
刚刚得到自由的凯特琳,正犹如刚刚得到光明的盲人。对她来说,能够分辨身边的那些“色彩”就已经是困难无比了,若是要让她说出喜欢哪一种,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时间,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解决凯特琳的迷茫吧。
“时间......时间么。”
对凯特琳来说,她又需要多少时间呢?
这件事,伊琳娜终究还是给不出答案。
*
“你醒了?”
当伊琳娜再次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不仅是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还有煎蛋与煎咸肉的香气。
“亨、亨里克先生?!请不要这样,我还没,还没穿好衣服——“
“......没,我没有要图谋不轨或者干什么,我看你被子盖的很严实,睡得也很香,才特意做好了早饭拿给你的。”
“您,您给我做了早饭?”
“是啊,总不能总是你给我做早饭啊,你睡得这么香,我给你做一次饭不好吗?”
“谢,谢谢您......”
“别客气,都相处这么久了,这么客气多不好。”
伊琳娜小口地吃着早餐,动作几乎可以用“抿”这个字来形容。而看到这样文雅而拘谨的伊琳娜,胡浩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亨里克先生,您知道凯特琳去哪了吗?”
“她早早醒了,什么也没吃就出去了。”
“这怎么行!她都瘦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能不吃饭呢?”
“那我还能做她的主啊......”
胡浩博的确在看到凯特琳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吃早饭,但黑皮肤的少女压根就没有理会他。本来胡浩博还想着要不要再多问两句,但一想到对方这两天对自己的态度,他立刻就明白了,就算去问也是自讨没趣,因此也就回去默默歇着了。
“您说的也有道理......我能想象到那种场面,但是还是多少有些担心......她会去哪里呢?”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青年斜倚在窗台上,手里握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对了,伊琳娜,你还记得之前在莫哈奇的时候遇到的海伦娜小姐吧?”
“嗯嗯,我当然记得啦,海伦娜小姐是个很好的人,无论是外貌上还是性格上......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心情这么愉快。”
胡浩博拿出信纸,将它交给了伊琳娜——在信纸的右下角,正挂着海伦娜·巴列奥略的封蜡。
“她是听说了摩里亚之前发生的事情,决定回来看一下而已——对了,她还听说了你的身份了,还特意写道,要跟她‘可爱的小表妹’问个好。”
“......多不好意思啊。”
听到这如同百合番里的台词一样的语句,伊琳娜的脸多少有些红了。
“不过,如果她真的要来的话,的确要好好做准备呢。”
*
“殿下,您多多少少有些不在意身体了,您的房间里可是有钟表的,可您总是无视它,以及它所显示的时间。”
“我对于我自己的身体很有把握,维特兹,你不用像是我妈妈一样絮叨。”
与此同时——不,应该说是在前一天夜里伊琳娜对着夜空发呆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匈牙利,马蒂·匈雅提依旧在处理着公文。虽然已经快要入冬,但是她依然只穿着短衣短裤,灰色的披风随意挂在身后,双脚在桌子下面交替晃动着,而桌上的烛光不仅映照出了身后主教忧心忡忡的表情,也照出了匈牙利国王的黑眼圈。
“今天不处理完这些我是不会睡的。”
“唉,殿下,您应该没有忘记您上个月刚刚得了重感冒吧?当时可是用了各种药方,还包括放血这样的疗法,花了接近两周的时间您才好的。”
“如果你不用那些罗姆人或者乡村农妇的偏方的话,我可能早就好了,谢天谢地,那些方子差点把我送去见上帝。”
马蒂继续埋头于工作之中,而主教先生也噤声了。他明白,自己的国王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她体质够好,那些折磨人的方子真能够把她弄死。
羽毛笔的笔尖落在略微有些发黄的纸上,发出这篇夜空下唯一的,略微刺耳的声音。而当马蒂突然停笔的时候,这样的声音也消失了;沉寂足足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年轻的匈牙利国王自己打破了。
“新的教皇选出来了,你知道么,维特兹?”
“是哪个家伙撞上这份大运了?”
“恩尼亚·皮科洛米尼,那个锡耶纳人,油嘴滑舌的外交家。”
“他啊?我看他和腓特烈那个人精关系挺好的,希望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当然不会了。”
马蒂笑着把信件扔到一旁,向后仰去,双手交叉在头后,一副悠闲下来了的样子。
“我刚才可说了,这家伙是个外交家,对于外交家来说,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谁对自己有利就倾向于谁——而且,你记得加理多三世的那个荒唐的梦想么?”
“......新的,十字军?”
犹豫了一下之后,维特兹终于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