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匆忙到了太子的寝殿,见了太子殿下,只是李承干懒洋洋的,似乎是一宿未睡的样子,就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般。
孔颖达随即看到了床榻下散落的书,一看……吓了一跳。
这不正是二皮沟里流传来的课本吗?
天呐……
我大唐太子居然也……
要冷静,要冷静,这课本,陛下也很是欣赏,此时若是借此机会来攻击此书,不但太子不喜,便是陛下也要大怒。
于是孔颖达笑容可掬的道:“殿下,此书是从何而来?”
“陈正泰送孤的,怎么,你想看?给你看,你也不懂。”
孔颖达:“……”
想某孔颖达,乃孔圣人之后,天下知名的大儒,还需要看这破书?
孔颖达微笑道:“殿下现在该好好修养身体。”
“可是孤已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李承乾道:“要不,孤下榻蹦一蹦你看看?”
孔颖达顿时吓得脸色发青,忙说:“殿下,不可,万万不可,臣先告辞。”
李承干随即乐了,他知道孔师傅来此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过是吓吓他而已。
须知在这个大唐,最难为的是太子,可是最惨的,却是太子的老师。
毕竟……这个家伙,你打不得骂不得,他若是学问好,那是他聪明伶俐,是血统纯正,是种好。
可若是他顽劣不堪,那就是你这个老师教导无方了。
李承干见孔颖达走了,方才命宦官捡起昨夜熟睡时散落在地上的书,随即又开始读起来。
他渐渐开始摸到了一点诀窍,这书……得从头看,理解了前头的内容,后头才能理解个七七八八,而其中许多的内容,一旦你开始真正去思考时,就不免让人意识到,这里头的学问,实在很有意思。
当然……李承干觉得这可能是歪理邪说,毕竟……
地怎么是圆的呢?不圆啊,还有……这四周充斥的……是一种气,这气是啥玩意?至于重力,就更加不可靠了,难道孤没了重力,还能飞起来?
过了半月,李承干觉得自己的腿伤好了一些,便再也忍不住的坐了乘辇往二皮沟去。
到了二皮沟,却发现这里极热闹,最热闹的地方,竟是一个棚子,这棚子虽然简陋,外头却是排起了长龙,许多看上去还算体面的人,却排在此……
李承干不禁觉得奇怪,命宦官去问。
过一会儿,宦官过来回话:“回殿下的话,这些人……都是想尽办法来落户的。”
“落户?”李承干一愣,惊奇的道:“落户是什么意思?”
“只要不是奴婢和佃农的身份,都可来二皮沟落户,只是听说二皮沟的落户标准很是严厉,可是许多人还是想来试试,不说寻常的百姓,便是一些小官吏和商贾都来了呢!”
李承干讶异的道:“这二皮沟如此荒凉,他们也肯来?”
“殿下有所不知,听说……二皮沟这儿……能挣钱,在外头,寻常人连个工都难寻,可在这里,但凡是一个壮丁,只要肯干,许多差事随便挑,不但可三餐无忧,每月下来挣个一两百文钱也不在话下。若是有一些本事,在这里,便是几贯钱也是随便挣得。因而许多人都想落户于此,来此的不但有小官吏,还有商贾,匠人……”
就在此时,李承干打断了宦官的话:“且慢着,这小官吏和商贾来此做什么,他们瞧得上这点好处?”
宦官看了李承干一眼,道:“殿下…其实……其实奴若是有子孙后代,也想落户呢。毕竟……这些人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看上去似是今日能经商挣一些钱,又或者是凭借着运气能在衙中寻到一个差遣,可奴听他们说,这人活着,又不是那些铁打的世族,总有起起伏伏,今日有一些小富贵,谁知明日会是什么光景呢?这辈子过得好,子孙后代又晓得会是什么样子?来此……不过是为自己的将来,为了子孙,谋一个铁饭碗罢了,将来若真是自己遭了罪,亦或者子孙不成器,二皮沟这里,总不至让自己饿着。”
李承干大抵明白了,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如那五姓七宗,或如长安韦家和杜家那般,可以享受永世富贵的。
越是这种小官吏和商贾,其实越容易诞生焦虑感,毕竟……他们虽有些许的财富,可世事太多的难料,一旦从自己的阶层跌落,沦为庶民,那么就是万劫不复。
二皮沟这里,寻常的庶民有书本发放,可让他们自学再不如意,只要有手有脚,也多的是人工需要招募,这对某一个阶层而言,恰恰是一层保障。
李承乾道:“这样说来,二皮沟现在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
宦官摇头:“这可不是,能落户的人凤毛麟角,据闻条件十分苛刻,许多人只是来碰碰运气,说是一年,不过一千户的员额,不过奴还听说,正因为这员额少,所以更吃香了。”
“真是怪事。”李承干摇摇头:“上赶着和孤师兄为邻,看来孤的师兄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你也去给孤排个队,孤也落个户。”
宦官吓了一跳:“奴可不敢。”
李承干也没有强求,让人去知会了陈正泰,一会儿功夫,陈正泰便匆匆而来!
陈正泰的肤色更白了,天气渐渐寒冷,所以他穿着颇为臃肿,和李承干相互见礼后,陈正泰道:“殿下怎的来了?”
“有问题要请教你。”李承干下了车,拄着一根杖子,他走起出来,还是有些不便,好在骨头已长得差不多了!
他精神奕奕的继续道:“你那烟花……孤大抵看出了一丁点的眉目,你书上说,用某种易燃物,将其封闭起来,使其引燃,便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和热量。而原本体积极小的火药,瞬间的膨胀,在狭隘的空间内,导致了爆炸,是不是如此?”
陈正泰心里诧异,太子居然真的看过书,而且……太子竟还真把书看进去了。
他见李承干一脸认真的样子,便道:“正是。”
“可是孤不信,譬如,我们寻了火油出来对不对,这火油在密闭的空间里燃烧,难道也能爆炸吗?”
“这……要看情况。”
“那你试过没有。”
“咳咳……不敢试。”
李承干:“……”
而后白了陈正泰一眼。
“不试试,孤便不信你书中的话。”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其实太子虽知这原理,可这易燃物,我却知道,只要寻到这几味东西,保管能成功。”
李承干依旧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
陈正泰很欣慰李承干能如此好学,少年人嘛,就该有像自己一般好学的精神。
于是忙令人去搜罗,紧接着,到了傍晚时分,一个‘爆竹’便算制好了。
让人预备了引线,陈正泰和拄着杖子的李承干站在远处,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了,随着引线燃起,一会儿功夫,突然……这夜空之下,突然传出一个声响。
啪……
李承干没有心理准备,打了个冷颤,身子几乎摔下去,幸好陈正泰扶住了他。
这爆炸的声音,差不多是一个二脚踢的减弱版。
在陈正泰看来,不过尔尔。
可李承干随之狂喜,惊叹道:“师兄,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方才那光亮,方才那光亮……呀……真真吓死孤了。”
说着,拄着杖子疯狂朝着那爆炸的方向走去,原有的容器,已经被炸了个粉碎,可是里头的硝石却早已无影无踪!
李承干原地低头俯瞰,突然道:“师兄,你来。”
便见这地上,竟是一只老鼠,似是炸伤了,小腹血肉模糊,拼命的挣扎着,发出细细的哀鸣。
“还可伤鼠?”李承干若有所思起来:“这样说来,岂不是还可以伤人?”
“理论上是如此。”陈正泰随即苦笑:“只不过……遇到了一个难处,那便是……以这爆炸的威力,想要伤人,就必须加大火药的药量,而一旦加大了药量,这玩意只怕得有数十斤才能发挥效果。”
这不过是黑火药而已,陈正泰对于这黑火药的威力并不看好,虽然这在李承干眼里,简直就是神器。
李承干惊奇的看着陈正泰道:“数十斤……能有多大威力?真能伤人吗?”
陈正泰想了想:“殿下,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此笨重之物,想要伤人,是极难的,毕竟人又不傻,不会朝着这火药扑来,与其大费周章用火药,那还不如投石呢。因而……臣以为……这东西暂时只能做烟花。不过……”
陈正泰想起来了什么,现在只是火药的初级阶段,实用性确实不高,除非这火药的技术不断的精进。
可也未必完全没有用:“除非……可以有一种东西,将这火药运载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空投。”
“空投……”李承干一愣:“你是说,人在天上?呀,你那书里不是写着嘛?世上有比空气更轻的气体,只要运用了这个原理,便可将人和物带到天上,是也不是?”
“呃……”陈正泰此时真正明白,为何李家能得天下了,真的是种好啊,若是在养猪界,无论是自己的恩师还是这李承乾,绝对可以去做种猪的!
陈正泰则道:“理论上是如此。”
“那么为何不可以试一试呢?”
“到时再看看。”陈正泰现在忙的事很多,首先他得赚钱,这个事反而不放在心上。
李承干却是眼珠子一瞪:“这是什么话,书是你教本宫看的,本宫没日没夜的看,师兄却偷懒了?没有天理啊,我要生气啦,我要将你们二皮沟的鸡和猪都吃了。”
陈正泰:“……”
李承干决定住在这二皮沟了。
他性子里有倔强的一面,二皮沟这里,现下最好的建筑便是二皮沟大学堂。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是同样一瘸一拐拄着杖子的程处默。
程处默一瘸一拐,口里发出哎哟哟的声音。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落了户,不过……大学堂还需等待一场摸底考试,只有考试过后,方才准许入学,当然……
为了让人更好的通过考试,大学堂还举办了一个入学考试的培训班,相比于那大学堂开课时低廉的学费,这培训班就比较费钱了,当然……培训比较贵,这也很合理。
程处默就被他爹这般送来培训,总而言之,那位程将军已经放出了话来,程处默一定要入学,若是入不了,第一个就打死程处默,此后就拔刀去寻陈家的三叔公,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因此……程处默在培训班里,成了国宝熊猫一般的存在,陈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是关心他的学业,被抓来作培训班临时代课老师的李义府,已经受了三叔公的请托,特别关照程处默的学业。
此时,李承干拄着杖子,在学堂的后院来回踱步,他要多进行复健的练习。
然后……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也同样拄着杖子,学着自己的模样,一步又一步蹒跚而来。
定睛一看,竟是程处默。
程处默见了李承乾,脚步加急,显然,二人是认识的,程处默咧嘴,到了李承干面前,乐了:“殿下,想不到你也在……”
李承干气得发抖,抬起手中的杖子朝着程处默便打:“姓程的,你欺人太甚,你竟敢嘲笑孤,还敢学孤腿脚不便的样子?今日孤将你腿打瘸了不可,你越发不像样子啦,竟敢将孤不放在眼里。”
一顿痛打,程处默不敢还手,连忙躲闪,可腿脚不便,整个人便生生栽倒在地,口里大呼道:“太子殿下呀,天地良心啊,我的腿也被打折了……”
李承干气得发抖,等许多人闻讯而来,这才将两个‘瘸子’分开,程处默生无可恋,这虎背熊腰的汉子,此刻吸着鼻子,眼里竟隐隐有泪光闪烁,招谁惹谁了啊,怎么最近诸事都不顺,是人都想打我?
李承干气咻咻的被陈正泰分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陈正泰再三解释,他才脸色缓和了。
随即朝那程处默道:“这可怪不得孤,要怪便怪你爹,你爹若不打折你的腿,何来这样的误会。”于是扯着陈正泰继续琢磨那能飞上天的东西。
一连十数日,李承干要嘛是抱着课本,要嘛是邀程处默二人拄着杖子复健,偶尔与陈正泰研究可以上天的飞球。
陈正泰很忙,没功夫成日招呼他,除了被他磨的没办法,让人寻了牛皮,以及各种材料,尝试着制造一个热气球之外,便是继续督促九个弟子抄书。
这书反反复复的抄了无数遍,九个弟子对这课本的内容几乎倒背如流了。
可陈正泰显然并不愿意放过他们,仍然鼓励他们继续抄下去。
到了十月初九,宫中来了消息,召陈正泰和李承干入宫觐见。
陈正泰已经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这太子不老老实实呆在东宫,成日来二皮沟骚扰自己,这东宫上下的属官,只怕要疯了吧,此次恩师说不准要教训自己一番呢!
等二人入了宫,却发现李世民居然不在甘露殿召见,而是在选在宣政殿,这令陈正泰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召见太子,应该是私下里召见,所以选在皇帝的寝宫甘露殿机会比较大,而一旦在宣政殿,一定是关于国家大事。
二人入殿,便见李世民背着手,正来回踱步着,他见了李承乾和陈正泰二人进来,只是眼睛抬了抬,随即目光却落在了将军李绩,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人身上。
此次在场的将军不少,其他如房玄龄等人,反而显得不太突出了。
李世民随即道:“突厥人袭我夏州,那突厥大汗颉利,起兵七八万,气势汹汹,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朕欲亲征夏州,与颉利一决雌雄,众卿以为如何?“
突厥一直都是大唐的心腹大患,当今的大汗颉利,更是对大唐虎视眈眈,他们随着隋末的大乱趁势而起,如今已成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大唐拿下了夏州,消灭了粱师都,可显然那颉利大汗并不甘心。此次趁着大唐蝗灾,想借此机会,给大唐一个教训。
李世民说罢,房玄龄忙道:“陛下,现在我大唐百废待举,不可轻易动刀兵,何况陛下千金之躯,更不可轻易劳师动众,老臣以为,现在寒冬即将到来,按照突厥人多年都旧俗,此次带兵来此,或许,不过是借此机会劫掠一番,一旦无法得逞,自会引兵退去。”
李绩等人听到这里,反而是群情激愤起来:“愿陛下予臣数万精兵,愿往夏州击贼,突厥虽擅马战,可战力岂会是我大唐精兵的对手,他们敢来,便教他们有去无回。”
李世民也激动起来,只是文武双方,有些相持不下,房玄龄等人的话很有道理,现在国家还不富足,轻易冒险,不是稳妥之策。可李绩、尉迟敬德、李靖等人却认为,突厥人既然来袭扰,一旦唐军不为所动,反而会动摇军心,还不如去硬碰一下,掂量掂量这突厥颉利汗的斤两。
李世民皱眉,随即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他微笑道:“正泰,知道为何朕召你来此嘛?”
陈正泰上前:“学生略知一二。”
“如此甚好。”李世民便拉起了脸:“依你看,是战是和?”
陈正泰此刻心里想,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