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打开了密奏,细细一看,却是皱眉,一头雾水的样子。
随即,他继续盯着密奏,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李世民依旧还是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最后,他叹了口气,走到了宫灯前,取下了罩子,将这密奏搁在了烛火上,那烛火随即燃烧了密奏,等密奏上烧起火之后,他才将这剩下依旧还在燃烧的密奏丢到了一旁的炭盆。
李世民回过身,看着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张千,道:“找个空去告诉陈正泰,就说……他所奏的事,朕准了。”
张千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他又不敢多问,这天下,只有陛下知道密奏的内容,而到底准了什么,怕也只有天知道了。
张千只有点头的份:“奴遵旨。”
李世民随即笑了笑:“这个家伙啊……还真是胆大包天,敢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挺有趣,朕也该解决这心腹大患了。总不能一直搁着……对啦,张千,过几日,命天策军换防宫中吧,让他们到内城来,就驻扎在太极宫附近,夜宿宫中,以防不测。”
张千一听,顿时汗毛竖起。
这突如其来的调令,一定会引起天下人的猜测。
而且……显然陛下是有意为之,是打算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怎么会突然有此举动?
李世民沉吟道:“明日召李靖入宫,再添上秦琼和程咬金二人吧。”
“喏。”
李世民道:“正午的时候,见一见房玄龄,杜如晦……”
他说到杜如晦时……颇有些犹豫,最后摇摇头道:“令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来吧,就说……朕赐他们午膳。”
张千已经听的心惊肉跳。
被召的人,无一不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
而且……即便是心腹,也是有区别的,譬如杜如晦,按理来说是极受陛下信任的,可依旧被排除在外。
至于当初许多的秦王府旧人,居然也没有被请的资格,能被请的,除了秦琼和程咬金,竟还有李靖,这倒是奇怪了,当初玄武门之变,李靖并没有出多少力,让人一度怀疑他与李建成有所勾结。可陛下最信得过的竟是他……
只是这些人事上的调遣,自然有李世民的理由,关于这一点,张千绝对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李世民而后笑了笑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朕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而已,你不要猜疑。”
张千心里想,奴哪里敢不多想啊,这动静……可比陛下跑去殿中龙颜大怒还让人心悸了。
看这事儿,势必是和陈正泰的那份密奏有关的,只是密奏之中到底写着什么,张千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了。
不过张千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既然想不出,那就索性什么都不想,乖乖地作壁上观了!
好好地学习一下陈正泰的经验,也是稳妥的嘛。
…………
陈正泰这一日,起的出奇的早,亲到了天策军大营,天策军上下,已是奉旨预备换防,他们一个个穿着簇新的甲胄,斗志昂然,即便是成了天策军,依旧日夜操练。
这在其他军中是不多见的。
其实这个时代的军队,十分随意。
因为不能对每一个士兵都做到监控,而且军官渎职,也是常见的问题,所以……许多军队的士兵,平日里说不定就回家了,直到操练时才出现,而操练又因为平日里大家给养不足,所以素来是松松垮垮的,即便是一些严厉的将领,也不得不对将士们表现出抚恤之情,大家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体力活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没有充分的营养,就没办法做到体力充沛,而这体力,和蛋白质是息息相关的,说穿了,你得用肉去养兵。
而肉这玩意,则最是糟蹋粮食……在这个粮食不足的时代,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
朝廷也不可能敞开了让将士们胡吃海喝,若是在体力不足的情况之下进行操练,那么非但不会提高战斗力,反而对于战斗力是有极大损害的。
一方面,是将士们体力不支,却进行严酷的操练,势必出现大量昏厥甚至猝死的情况,甚至还可能落下残疾。另一方面,将士们在这种情况之下也会叫苦连天,军中会容易滋生大量的怨言。
而这一点,在天策军显然是完全没有的,这里的人,体魄越练越强,每一个身子孱弱的人,进了大营,每日按时作息,日夜操练,摄入充足的营养,这简直就是完美的健身之旅。
以至于,每一个人的双目都极有神,且斗志昂扬,穿戴着数十斤的甲胄,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负重。
陈正泰下达了军令,而后众人称喏,接着便大军开拔。
浩浩荡荡的新军,直接进入长安城,列着整齐的队伍,径直往太极门驻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发了许多的猜疑。
而最完美之处就在于,而今乃是太子监国,大臣们去问太子,太子两眼一抹黑,孤不知道啊,问父皇去。
而他的那位父皇……自然大家没地方去问的,毕竟陛下现在正在养病,在后宫之中,哪个大臣不怕死地敢闯进那里去?
于是乎……一群大臣被这父子二人像踢着的皮球一般,耍弄了半天,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
当然,现在长安城的人,一门心思只想着挣钱,最吸引眼球的,便是那精瓶的第四批货运来了。
无数人排起长队之后,却是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
这一次的货很多,非常的充裕。
至少比第三批还要多一倍以上。
当然……现在想要求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许多人已经尝到了甜头,七贯钱变成接近二十贯了,没错,现在的市价,已经隐隐有突破二十贯的迹象。
现在已经不只是有人去盯着那新货,便是旧货的市场,也是热闹非凡,不少专门收购精瓷的店铺已经开起来,往往收购的价格会比市价低一些,譬如现在的行家大抵是在十九贯七八百文上下,而店铺里只十九贯收,若不是急等着钱用的,往往不肯来店铺里来,宁愿寻其他的买主。
这就是甜头啊,当初也有人十四五贯收了二手货,结果这精瓷居然涨到了接近二十贯,一个月功夫,直接大赚一笔。
世上还有比这更好赚的钱吗?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
起初的时候,肯定有人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可看周遭的人都挣了钱,这个时候,自然就坐不住了,也开始动了心思。
不只是寻常的富户,便是那些世族,也越发的焦虑了。
有人想要虎瓶,朝思暮想。
也要人觉得自己手上的欠条,一直放着,这不是等着贬值吗?
随着铜矿的发掘,以金铜为储备金的时代里,陈家发出去的欠条,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这么多的欠条流通于世面,通货膨胀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今日的一百贯,放在一年之后,可能就成了九十六七贯了。
这种膨胀,可能对于寻常百姓人家而言不会有什么知觉,毕竟他们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一贯钱来。
可对于拥有巨量财富的世族而言,这却是不可以接受的,敢情再过十二二十年之后,自己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富,就要缩水一大半哪。
现在这精瓷……几乎一直都在上涨,某种意义而言,这玩意简直就是抗通膨的利器,多买一些……存放在家里,放的越久,价值便越高,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甚至……这比放贷还香,这放贷,不还担心人家不肯还钱吗?
一时之间,长安城万人空巷。
虽然货多,可依旧还是没有抵住人们的热情。
……
到了第六批的时候……精瓷依旧一大批一大批的送来,此时许多人已经开始嘀咕起来,不是说这精瓷很难制吗,怎么看着……好像产量越来越高了?
这第六批,已经足足有六千多件之多了,几乎一批货比一批货要多,且这产量,看着像是成倍的增长。
这第六批货开售的时候,其实书斋中的武珝已经开始有些焦虑了,实际上,她心里其实有点慌。
这一批货太多,她本是希望将货维持在四千件左右的,六千七百件,在她看来,实在有些太冒险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整个价格的崩盘。
所以她一直在书斋里焦虑的等着消息。
倒是陈正泰显得很轻松,他高高兴兴的样子,居然还兴致勃勃地和李承干去跑了一趟马,而后大汗淋漓的回来。
武珝见了他,忙迎了上来,却是皱着秀眉道:“恩师……市场上,似乎隐隐有价格维持不住的迹象了,昨日还一直维持着二十贯零七百文的价,可现在……已经开始有人二十贯零四百文就售卖了。以往根本没有倒挂的情况,若是再没有办法,可能会引发价格的崩盘……那收购精瓷的铺面,现在也已开始调低了一些收购的价格了,而且收购变得谨慎,显然……是发卖的人变多了。”
“怕个什么。”陈正泰泰然自若地摇摇头,而后胸有成竹地道:“你呀,只盯着供需的关系,却不知维持价格的手段,还有一样东西。”
武珝狐疑的看着陈正泰,心说,当初你教我的就是这个呀。
陈正泰便道:“知道为何我要用精瓷来做理财吗?”
武珝此时又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这大脑,颇有几分系统重装的征兆了,忍不住定定地看着陈正泰道:“还想请教。”
陈正泰笑了笑道:“你一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这精瓷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唯一性,其他地方做不出这样的精瓷来。除此之外,它的产出,完全控制在了我们陈家手里。也就是说,它是最容易受到操控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政策也握在我的手里,当你的供需关系,没办法操控的时候,我这看不见的政策之手,就该让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我说它值钱它就值钱了。”
武珝一时愣了:“看不见的政策之手?”
她有点懵,对于这个词,太新鲜了!
陈正泰坐下,施施然地呷了口茶,而后叫道:“陈福,陈福死哪里去了?”
外头,陈福探着脑袋道:“在。”
陈正泰道:“玄成来了没有,不是说了今日让他来的吗?“
陈福便立马道:“魏相公早就到了,正在大堂那里候着呢。”
陈正泰大怒:“为何不早说?”
陈福便委屈的道:“殿下不是说了,不能在深入交流的时候……”
陈正泰不耐烦地打断他道:“立即给我将人叫来。”
过了没多久,魏征腋下夹着一个簿子,在陈福的引路下,徐步来到了书斋。
进了书斋,他先和陈正泰见过了礼,而后他目光瞥向了武珝,武珝在他面前,正襟危坐,一副乖巧无比的模样,魏征则朝她默默地点点头,武珝回之以不露齿的微笑。
陈正泰看了看魏征,咳嗽一声道:“玄成,我让你做的事,妥当了吗?”
“已经妥当了。”魏征认真的道:“这些日子,我连日走访,发现了交易所里许多违规的地方,譬如有人内幕交易,有人练手一起操控股票的涨跌。还有人暗中……”
陈正泰压压手打断他道:“不必细说,这些……我都略有所闻。”
交易所成立才几年,当初建立的时候,本就很粗糙,根本就没有规矩可言,现在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早就玩精了,找到了交易所里的各种漏洞,大发其财,这等事……陈正泰不是不知道,所以……建立一个法规,杜绝这些事,已是很迫切了。
而魏征确实在寻找问题方面,有着一种让人叹服的天赋,他在朝中是个喷子,而到了交易所这地方,则就是大喷子了。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交易所这种地方竟然比朝堂还要肮脏,各种做局和内幕,简直骇人听闻,这若是不管一管,那还了得?
此时,魏征从腋下取出了簿子,对陈正泰道:“恩师若是也知道内情,那便再好不过,那我便不一一的说了。交易所不是没有好处,这可以让那些真正需要钱来扩大经营的买卖,寻到他们所需的资金,可是学生发现,虽然交易所有不少的好处,却也有一群为劣迹斑斑的人从中牟利,而且手段极为卑鄙无耻。学生在家苦思冥想了许多日,大抵列了这么一些章程,希望借着这些章程杜绝这些事,还请恩师能够过目。”
陈正泰点头,伸手接了章程,打开细细地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魏征确实是个人才,虽然历史上,人们总将魏征比喻成一个专业劝谏的人,可实际上,这个人却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劝谏不过是他业余的爱好而已,他办起事来,还是滴水不漏的。
交易所这玩意,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不过是一个买卖而已,了解了它的性质,针对现下的种种乱象,制定出一个规范,对于魏征而言,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陈正泰一面看,一边点头,没想到魏征这家伙,居然还颇有几分现代金融监管的意识,里头所列的许多章程,都正合他的心意,至少……暂时来说,是可以解决当下问题的。
陈正泰一口气看完,将章程合上,却是叹了口气。
魏征皱眉,他意识到陈正泰的为难,便正色道:“恩师可有什么难处吗?恩师啊……处置这些乱象,已是势在必行了,若是恩师有所顾虑,将来这交易所出了问题,可是要影响国计民生的啊。生出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而不能改,却一味去纵容这些事发生,就算眼前可能得到一些利益,长久而言,失去的就只会更多。”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只是我所忧患的是,这章程固然是好,可是最重要的还是得有一个彻底贯彻这个章程的人,如若不然,再好的章程,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只是我一直在想,谁合适来整治交易所呢,这个人……一定要深谙交易所的原理,知道它的弊端,还要刚正不阿,不为巨大的利益所诱惑……玄成啊,你看为师也很难办啊。”
魏征憋红了脸,最后道:“学生觉得学生可以代劳。”
“你?”陈正泰笑了笑道:“玄成愿尽全力吗?”
魏征肃然地道:“愿赴汤蹈火。”
“很好。”陈正泰喜滋滋的道:“我得玄成,如得一臂。”
魏征一愣,定定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怎么,玄成怎的这样的表情?”
魏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些话,从前有许多人对学生说过。”
“李建成……和陛下?”
魏征沉默着……良久之后又补充道:“其实还有李密和窦建德。”
陈正泰叹了口气,却是感慨道:“玄成与我们陈家一样,都曾是苦命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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