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商家们,现在已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
实际上,大家都盯着这一次的开售了。
不只是他们大量雇佣人去排队,也在二级市场上拼命的收购。
有多少收多少。
这倒不是他们一时发了疯,而是在几日之前,突然有大量的资金开始涌入精瓷的市场,这巨大的资金,犹如一股暗潮,或许许多人是后知后觉。
可对于这些专门负责买卖精瓷的商人而言,却已有所感知了。
只是他们还是想象得过于美好,正是因为他们有大量收购精瓷的需求,却又恰恰让这旺盛的需求造成了精瓷的上涨,一上涨,这精瓷就更加难求了。
商贾们急的跳脚,却是无济于事,只好四处求购。
此时,一个商贾到了韦家。
韦玄贞坐在正堂,焦灼的等着消息,那商贾一到,韦玄贞便劈头盖脸的道:“如何了?”
“回韦郎君的话,只收了三十七件,且大多都是二十一贯收来的。”
韦玄贞直接忽略了精瓷的价格,而是皱眉道:“只三十七件?此前你不是承诺能收来三百件吗?”
“这……谁曾想人家压根不卖哪,现在市面上的人都在说,精瓷还要涨,若不是急用钱的,谁还肯将精瓷卖出来?他们不卖,总不能去明抢吧。”
韦玄贞急的上火:“那还啰嗦什么,继续去收,能收多少是多少!”
“是,是……”这商贾擦了擦汗,他可是不敢承受韦家人怒火的:“只是……依我看,现在二十一贯……”
“那就二十二贯。”韦玄贞呷了口茶,势在必得的样子:“若是再收不来,往后可没办法关照你了。”
“鄙人一定竭尽所能。”这商贾觉得压力很大,即便是二十二贯,他也不敢确定。
毕竟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上涨预期,多一贯少一贯,对于预期而言,真不算什么。
这精瓷已经一度创造过上涨的奇迹了,谁会在乎这一贯的小恩小惠?
这商贾一走。
韦玄贞豁然而起,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背着手,来回踱步。
世家在争夺精瓷方面,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普通人还可以去排队捡一些便宜,可世族子弟能亲自去排队吗?
若是让家里的部曲去排队,说实在话,一人可以买三件,你给人家二十一贯钱,人家若真买到了三个精瓷,这简直就是六十多贯,六十多贯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巨富了,谁能保证这些人买了精瓷,不会趁乱直接跑了?
终究……还是不放心啊。
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从市面上收购了。
韦家现在需要精瓷,越多越好。
其实不只是韦家,之所以市场开始不断的上涨,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天下各个世家,现在都在求购瓷瓶,越多越好。
韦玄贞想到这里,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声:“这该死的魏玄成!”
…………
李世民与李承干相对而坐,足足等了一下午。
李承干早就不耐烦了,可是当着李世民的面,他不敢随意动弹,一副乖巧的样子。
李世民则瞪着他,他对李承干的智商,是颇为失望的。
好歹也是个太子,怎么就这么的愚蠢呢?
“你等着看吧,精瓷……朕算过了,最多两个月不到,这能买的人,人手都有几个了。到时……你看谁还来买?你的心思该放在治理国家大事上,区区一个精瓷,固然能日进金斗,却不可持续。朕并非是说你做的不对,而是凡事都有轻重。”
“可是父皇……”李承乾道:“师兄说,靠着这精瓷,可以解决天下最大的隐患,能够为父皇分忧。”
李世民:“……”
“他这样说的?”
“是的,师兄的原话就是如此。”李承干很认真的道。
李世民皱眉起来,显然是不信的:“一个瓶儿,也能解决这个……你呀你……”
不是李世民看轻了陈正泰,实际上,他是很重视的,只是靠这玩意,就能解决国家的大问题,在他看来,这显然有些言过了。
更多的可能是,陈正泰为了拉李承干下水,故意夸大了精瓷的作用。
其实这很正常,偏偏李承干这个糊涂虫,还真信了。
他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句,太实在了,一点也不像朕啊,朕是何其聪明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
这时,张千终于匆匆而来,李世民抬头看了张千一眼,便问:“张力士,如何这样晚回来?”
张千气喘吁吁的样子,忙是点头哈腰道:“陛下,奴万死,奴中途有点事,耽搁了。”
李世民没有继续纠缠,而是瞥了一眼李承乾,随即淡淡道:“怎么样了,那精瓷的价格,已经暴跌了吧?”
“哪里是暴跌。”张千绘声绘色的道:“涨了,至少涨了一贯,现在简直是有价无市,到处都在收,可就是没有人肯卖……奴听说……不少收购商都急眼了,不断攀比价格,除此之外,还亲自去寻访有瓶子的人家,一个个的登门去求购。大家好像吃错了药一样,甚至还有人不知是不是昏了头,居然直接二十二贯收,有多少收多少。”
李世民:“……”
“陛下……实在太可怕了,人们都疯了,现在大家都在骂陈家呢,说陈家肯定是存了许多的货,不肯拿出来卖,说陈家囤货居奇……还有人说,要治陈正泰的罪。”
李世民本是带有得色的表情渐渐的消失了。
李承干眼珠子一瞪,连忙道:“你看,你看看。父皇,可不就是如此吗?儿臣说过,陈正泰即便教儿臣吃粪,肯定也有他的道理的,儿臣没有说错吧。这瓷瓶就是得涨,它没有不涨的道理。卖的越多,涨的越厉害。哈哈……”
一万多件存货啊,直接投入进市场,结果没有让价格暴跌,反而……直接引发了价格的上涨,这换做是谁,都觉得无法理喻的事。
可偏偏……它在现实中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令人细思恐极啊。
李世民看了看李承乾,却是恼羞成怒了,不高兴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给朕滚出去。”
李承干却依旧坐着不动,略带得意地道:“可是父皇,你不是说,要教儿臣加减之法的吗?”
李世民虎目猛地瞪大,不耐烦地道:“叫你滚便滚,哪里这么啰嗦。”
李承干不甘心的道:“可是明明……”
“走。”李世民直接手指殿门。
李承干只好遗憾的点点头:“好吧,那父皇好好养病,儿臣告辞。”
李承干一走,李世民面上的尴尬才缓和了些许。
张千则弓着身,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李世民缓了缓,却是激动的道:“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咄咄怪事?这陈正泰……到底又暗地里使了什么法术?”
张千哭笑不得地道:“奴也不知道啊。”
“是啊,不知道。”李世民苦思冥想着:“朕总觉得……这背后一定有玄机,可是玄机是什么呢?这个家伙……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世上竟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这世上只怕只有管仲才可以和他相比了。”
管仲乃是经济方面的天才,他辅佐齐桓公,实施了许多破天荒的经济政策,大获成功,也迅速的让齐国富强起来。
以至于后世,许多人都视管仲为自己的楷模。
李世民此时脑海里,只觉得这世上只有管仲才能和陈正泰相媲美了!
他忍不住道:“这样的人,若是为相,定是大有可为。”
张千咳嗽:“陛下,要不……”
“罢了。”李世民道:“朕还要拭目以待,再看看接下来……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吧。这些日子,给朕好好地盯着陈家的举动,有任何消息,都要奏报上来。”
…………
“涨了,涨了……”
此时,在陈家里。
陈福兴冲冲的跑到了书斋外头,却不敢进去,他激动莫名,朝着书斋里头道:“殿下,大涨……咱们的精瓷……越发畅销了。”
而坐在书斋里的陈正泰,此时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不过他面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宠辱不惊,好似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般,只是嘴角挂着战神一般的笑。
武珝正在旁计算着什么,听到此处,不由得大惊失色,以至于手中的算题都直接糊了。
她错愕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恩师……真……真的涨了……可是在我的模型之中,分明……分明……”
陈正泰微笑道:“所以你的数学模型,该改一改了,因为这看不见的手发生了作用,所以……需要引入新的变量。”
“呀……”武珝感觉此时……聪明如自己,居然已经变成了智障一般的蒙学生,于是求知若渴地道:“还请恩师赐教。”
太刺激了,居然还可以这样玩的?
在武珝的上半生中,她的生活是平淡的,自从跟了陈正泰,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此时的她,满怀着对于未来的期待和憧憬,有着无数求知的欲望。
恩师的身躯并不强壮,甚至谈不上高大,可在武珝眼里,却是伟岸无比。
这身躯之中,到底藏着多少学识。
陈正泰看了武珝一眼,其实……对于陈正泰而言,武珝才是自己真正的弟子,自己已经教授了她太多的东西。将来……等她成长起来,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妖孽。
甚至有时候,陈正泰不知道,自己教授武珝这些,最终会让整个天下变成什么样子。
可人都有一种好为人师的欲望,尤其是遭遇一个这样聪明伶俐的人,难免希望这世上有人能够得到自己的衣钵,使自己从另一个世界所带来的思想和学问,能够发扬光大。
陈正泰定了定神,道:“看不见的手,其实就是你的玄成师兄。我来问你,你的玄成师兄整肃股市,会造成什么?”
武珝想了很久,才道:“一定会有许多从前在股市中兴风作浪的人,不得不收敛起来。”
陈正泰却道:“这不是重点,因为股市一旦规范化,那么从前牟取暴利的手段便消失不见了。而能在漏洞中牟取暴利的人,都是什么人?”
武珝又想了想道:“有这么多的钱,而且还敢于在背后搞鬼的,想来也只有那些名门望族了吧,寻常百姓,哪里有这样的见识和资金呢?”
“正是如此。”陈正泰欣慰的看着她道:“所以你的玄成师兄,等于是直接斩断了他们兴风作浪的机会。”
武珝顿时眼眸一亮,笑了:“恩师,学生已经明白了。
陈正泰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多时候,只要他轻轻一点拨,武珝就能立即领会,这种学习能力,真如妖孽一般!
陈正泰便道:“好,接下来你来说。”
武珝正色道:“他们已经习惯了从中牟取暴利,股市恢复了正常,虽有涨跌,但是却再无暴利可言,对于这些习惯了一本万利的人而言,是无法接受的。既然如此,他们自然而然会将资金抽调出股市。学生若是猜测的不错,这些世族的资金,一定是一个天文数字吧。”
陈正泰满意地道:“不错,你继续说下去。”
武珝又道:“可是世族们现在却犯了难。他们手头有许多的资金,股市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可若是投资去做生产,对他们而言,费时费力……毕竟……对于这些一本万利的人而言,他们更希望的是躺着将钱滚出钱来,这倒不是说他们贪婪,而是这些人,一旦习惯了暴利,那么就无法再接受去挣那些蝇头小利,又或者……去费心费力的去挣些小钱了。”
陈正泰感慨道:“佩服,佩服,想不到你已想的如此深远了。而后呢……”
“而后就是……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急迫。因为手中的资金太多了,放在手里,就会日益的贬值,毕竟……市面上的铜钱和欠条,是越来越多,他们不可能放任大量的钱财堆放在家,最后越来越不值钱。因而……他们必须想尽办法,去寻一个可以投入的渠道。现在土地的产出太少,再购置土地,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了。股市里,有了玄成师兄,就令他们有了忌惮之心,玄成师兄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做事是不会计较后果的。思来想去……现在市面上能让这些贪婪的世族们产生兴趣的,也只有这些精瓷了。我明白啦,原来……原来……”
武珝敬畏的看着陈正泰,兴奋不已地道:“这其实……是一个连环的计策,恩师先弄出精瓷,而后想办法让精瓷的价格上涨,这精瓷的前期投入市面的数量较少,以恩师的财力,想让它上涨并不是一件难事。这其实……就是做了一个局,在这个局里……其实就是不断的巩固人们对于精瓷有上涨预期的印象。而在这个时候,再命玄成师兄去交易所,其实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从一开始……恩师就想将世族的资金锁入精瓷之中了,是吗?”
此时……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陈正泰设好的一个圈套。
“只是……恩师难道不怕……有人看出这个阴谋吗?”
“这不是阴谋啊。”陈正泰耐心地解释道:“事实上,这是阳谋!何谓阳谋呢,阳谋就是,无论对方是否觉得这是不是匪夷所思,对方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你的路数,可只要你将局做好了,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得往里头钻。因为他们手里有钱,所以就不得不想办法让钱增值!”
“而打压住了交易所,就一定会让一部分资金涌入,就算有的世族不愿意将钱投入进去,可是你想想看,当你手里握着大量的钱财,却看着手中的钱越来越不值钱,而那些当初投入进去的却借此大发横财,手中的资产越来越多,这个时候……你就算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克你还能坐得住吗?所以为师一点都不担心,因为现在大势已成,他们观望也好,投入其中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武珝听罢,醐醍灌顶:“大势?原来如此!就算现在只有几个世族的资金前期投入进去,造成了精瓷的上涨,而其他的世族,手握大量资金作壁上观,可他们还是无法抵挡那些前期投入的世族获得那巨大的利润,是吗?他们在二十贯的时候,可以坐得住,到了二十一贯的时候,还能保持定力,可将来到了二十五贯,到了三十贯的时候呢?其实说穿了,恩师所利用的,不过是人的贪欲而已!这世上……一切的计谋,都在围绕着贪欲来进行的,所以……所谓的计谋,其实就是试探人性,将人性深处根本的欲望勾起来,到了那时候……他们便不得不被恩师牵着鼻子走了。”
“哈……”陈正泰笑了笑道:“很有长进,再这样下去,你这弟子要乱拳打死我这老师傅了,连为师自己都总结不出这么多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