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刚出市场,雨水倾泻而下,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抬着袖子躲避。
王志他们的车没有顶棚,没带蓑衣,也没拿伞,只能举着车上的招牌遮雨。
等到了旅店,所有人都浇透了。
“狗奴,有热汤吗?快来些热汤。”王志提着湿漉漉的鞋子,赤脚奔到了店里。
狗奴正擦地上的水渍,站起来道:“有热水,我去切些姜片。”
冯二羊他们去后院换了干衣服,等来到前厅时,狗奴已经端来了姜汤。
“多少钱?”王志接过一碗,问道。
狗奴摇了摇头,“一点姜罢了,不要钱。”
说罢,他就又拿起麻布片去擦地了。
一壶姜汤,几人很快喝了个干净,身上暖和起来。
“郎君,今日那北人壮汉,你可是送了他什么好处?”冯二羊突然说道。
“是送了些钱,怎么了?”
“郎君以后还是少跟那些荒伧接触的好。”冯二羊低声道:“这建康城里,就数那些侨人不讲道义。你瞧那些店铺,还有渡口,侨人去做工人家都不要的。你今日赠钱,他过些日子还来找你,甩都甩不走。”
“侨人在建康很不受欢迎么?”王志奇怪道。
“岂止是建康,那些侨郡,侨县也一样。都说他们沾染了胡虏习气,不懂礼数,须得过个几代才算成了好人。”
哒哒哒。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看到湿漉漉的许驼子奔到了店门口。他也光着脚,鞋子在怀里塞着,扯过门口的布幌抹了抹脚底,走到了店里。
“狗奴,去烧些热汤。”许驼子声音沙哑的道。
狗奴却没听到一般,仍然弯腰在那擦地。
“聋了么?!”许驼子眼中顿时腾起了怒火。
狗奴仍未动弹,当然也没搭话。
“不孝子!”许驼子咬牙骂了一句,腾腾走了几步,一脚踹了过去。
狗奴背上挨了一脚,猛地向前栽倒,正好撞上了胡床一角。等他爬起来,脑袋上就多了个寸许长的伤口,一道鲜血淌了下来。
许驼子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脸上的肌肉急促颤动着,。
“怎么又打,你想踢死他啊?”
王志走过来,看看满脸疲惫的许驼子,又看看血流满面的狗奴,一时竟不知该责怪哪个了。
叹息一声,王志只得去厨房捧了把新鲜的草木灰,走到狗奴跟前,一把糊在他脑门的伤口上。
“不要沾水,也不要碰伤口。”
狗奴慢慢点了点头,接着就一声不吭的转身走开了。
“驼子,你以后手上可轻点吧,再这么打,早晚得闹出仇来!”一旁的冯二羊也劝道。
许驼子沉重的喘了几口气,一言不发,踉跄着去了厨房。
借了蓑衣,王志回到家时,大门开着,王荀正撑伞站在门口。
“又回来这么迟!”
把弟弟让到院里,王荀指了指厨房:“备的有热汤,快去喝了,喝完赶快去换衣服。”
雨势更大了,风也吹了起来,夜晚几乎提前了半个时辰。
院子里风急雨骤,气温跟着降了一大截。
屋内,弱小的灯光下,一家人正吃晚饭。
“阿兄,今日可还顺利?”王志吃了几口,猛地想起王荀今日去五馆了。
“谈不上顺利不顺利,张博士学问是很好的,我也没什么差错。只是……”王荀突然停下筷子,叹气道:“我今日才知,这五馆已经衰败的厉害了,容纳两三百人的地方,却只有五十多个学生。唉,这样的五馆,怪不得这些年少有人提及了。”[1]
五馆初立时,当然不是这样的情况。当时五馆的各馆学生都有数百人,而且学生可以在各馆自由听课,结果严植之一次讲课就吸引了千余人去听。
梁武帝形容当时盛况为:“负帙成风,甲科间出”。
不得不说,梁武帝确实是少有的真正想解决士庶矛盾的皇帝。但是,理想终究只是理想,当满怀希望的五馆生踏入仕途,迎接他们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五馆的寒门学生依旧被士族打压,被同僚轻视,五馆根本没能让寒门子弟改善地位。
问题不在五馆,而依然在门第!
就算皇帝,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在几位名儒相继逝去后,只能眼看着五馆迅速衰落。
这也是明明有五馆这么好的提前出仕机会,却少有人知晓的原因。士族不屑来,寒门来了也没意义。
“五馆衰落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兄差的只是这个机会,只要出仕,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王志说道。
对王荀来说,五馆终究只是个平台,目的只是射策考试,是一个声音直达朝堂的机会。
士族打压寒门子弟,却不敢,也不会为难王荀。毕竟,高门就是高门,是自己人,名声过往完全不影响这个事实。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心绪难平,总觉得不舒服。“王荀苦笑道。
“当然不舒服。”王志叹息一声,说道:“以门第来决定人的高低,阿兄不觉得荒谬吗?如今的朝堂官署,不学无术者数不胜数,难道阿兄以为这理所当然?或者认为高门地位永固?寒门的愤怒在积攒,而高门却还在损害根基,高楼总有倾覆时啊。”
这话听来当然是刺耳的,但王荀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训斥,只是长久的沉默。
门外的风雨还在拍打着房子,风从门缝吹到屋内,屋内的灯光跳跃起来,但气氛却在往下沉。
来到建康短短数日,兄弟俩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社会百态。大梁的腐朽跟繁华,理想跟现实,就这么不加掩饰的扑面而来,冲击着,也洗涤着他们。
参考资料:
[1]【萧梁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考述】《梁书·贺玚传》载初开五馆时,“馆中生徒常百数,弟子明经对策至数十人。”但萧梁中期以后,史籍中却再也看不到五馆生的记载了。
对五馆的衰败,这篇论文有几个推测。一是,五馆生在官场受到打压,很难脱颖而出,史书当然就没有记载了。二是五馆的几个名儒几年后就调走或逝世,师资大不如前,五馆迅速衰落。
[2]《梁书·儒林传》:“以(严)植之兼五经博士。植之馆在潮沟,生徒常百数。植之讲,五馆生必至,听者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