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朝嘉德四年十二月。
义阳王的叛军攻入上洛郡一月有余,雍州兵马在叛军将领陈祷的进攻下大败,只能收拢残兵败将退守峣关。
此时,十万叛军如入无人之境,十几日内便拿下上洛郡,目标直指雍州!
消息传回雒阳,朝野震动!
雒阳、皇城听政殿。
此处,乃是天子召开大朝会议之所,每月初一、十五、月末,雒阳五品以上官吏,都要抵达听政殿,商讨国事。
嘉德天子姒泓十一岁登基,御极四载,现在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穿着上黑下红的天子衮服,戴着冠冕,端端正正的坐在天子位上。在他的腰间,佩戴着酆朝初代天子的佩剑——泰阿。
在嘉德天子的背后,落下一道帷幕,其后是一名妖媚至极的美艳妇人。
此女乃是嘉德天子生母,酆朝太后骊姬。
侍从立在天子身侧,朝着百官喊道:“百官见礼!”
在中书监令柳齐,大司徒邓亥的带领下,百官躬身行礼。
“愿陛下千秋万岁,长生无极。愿太后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嘉德天子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直到身后传来骊姬的咳嗽声,他才平静道:“起。”
“天子曰:起!”
“谢陛下。”
百官归位。
中书监令柳齐走出列,立在殿内中央,面朝百官。
“诸位,华阳郡太守杨崧传来急报,叛军目前已经攻入上洛郡,正在窥伺雍州。诸位大臣,可有退敌之策?”
话音落下,百官没人敢动。
直到大司徒邓亥站起身,说道:“叛军眼下虽然兵锋正厉,然则不过强弩之末。不久前西北送来消息,和亲使团已经前往塞外,想必不久以后,白狄人就会答应和亲,届时长城军团南下,叛军可平。”
“大司徒所言极是。”柳齐笑呵呵的,转身朝着天子拱手,“陛下大可放心,不日叛军可定。”
嘉德天子轻轻的点点头,“柳卿与邓卿做事稳重,朕深信之。”
紧跟着,邓亥看着百官,言道:“诸位,昨日北疆传来消息,肃慎人已经退了,北疆的大军也会调回雒阳。待明年之时,大军南下,定可一举荡平叛军,澄清宇内!”
“大司徒贤明!”百官顿时拱手恭维。
宗正姒召感觉自己正在吃屎,为了避免自己继续吃屎,他突然站起身。
柳齐眯眯眼,问道:“宗正有何指教啊?”
“指教不敢当。”宗正陪笑道:“有大司徒和中书监令筹谋,自是万事妥当。”
“那宗正是有事要奏?”大司徒邓亥问道。
姒召点点头,朝着天子躬身一拜。
“陛下即位已有四载,然则后位空悬已久,国无主母。臣启奏陛下,选后纳妃。”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大司徒邓亥和中书监令柳齐二人罕见的同时保持沉默。
须臾后,天子说道:“柳卿,你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此事你觉得如何?”
柳齐嘴角动了动,无奈说道:“陛下是该纳妃了。”
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办法拒绝。天子的子嗣问题关乎国家根本,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他没有立场阻止天子纳妃选后。
以前他还能用天子年幼来当做推脱的说辞,但是现在显然不可行。
天子已经十五岁了。
闻言,天子看向姒召,“宗正,你继续说。”
“唯。”姒召脸上涌现喜色,说道:“雒阳贵庭淑女,首推蔺氏淑女。臣以为,蔺氏淑女贤良淑德,人品贵重,可为国母!”
闻言,邓亥眼中露出一丝冷意。
姒召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
太常姚旃起身,说道:“近来,雒阳城亦有歌谣传世,蔺氏淑女乃是天生国母,凰落凡尘,合该嫁于天子。”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
姚旃身为太常,平常的时候就是负责神神鬼鬼的事情,他提起歌谣,这不就说明歌谣是可信的么。
柳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向左边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司空。”
听见声音,蔺纮心中默叹一息,缓缓起身,向着柳齐拱手,“老臣在。”
“方才宗正与太常所说之事,大司空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那大司空有什么想说的吗?”
闻言,蔺纮心中苦笑,他哪有什么想说的,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司空罢了,他能有什么说的。
“老臣孙女,尚且年幼。”
姒召笑眯眯的说道:“大司空,贵庭淑女已经及笄,何来年幼之说啊?”
“莫不是,大司空不想将孙女送进宫?”太常姚旃在一旁补刀。
蔺纮顿时陷入为难,只能说道:“不瞒诸位,我曾与已故大司徒聂公有过约定,两家孙儿辈早已定下了婚约。”
提起聂公,殿内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不少人更是偷偷看向邓亥,期待他的反应。
邓亥面无表情。
闻言,姒召看向一直沉默的廷尉聂抗。
“廷尉大人。”
聂抗:“......”
宗正眉毛跳了跳,又喊了一声,“廷尉大人!”
聂抗:“......”
他依旧低头沉思。
“廷尉大人!”姒召大喝。
聂抗恍然回神,看见百官全都在看他。
姒召不高兴道:“廷尉大人,大朝之上走神,有些说不过去吧。”
聂抗缓缓起身,朝着天子拱手道:“臣方才一直在想着叛军的事情,一时走神,还请陛下责罚。”
天子问道:“聂卿,叛军之事并无大碍,聂卿有何担心的?”
聂抗道:“不瞒陛下,臣的家眷都在华阳郡,臣担心他们。”
刚刚他确实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虽然邓亥和柳齐说的很漂亮,只要西北的长城军团南下,就一定能解决叛军。
可问题是,那是需要时间的!
万一叛军在此之前杀入华阳郡,烧杀抢掠,他聂氏不是要遭殃了么!
便在此时,邓亥突然插嘴,“廷尉担心家眷,情有可原,不必如此。”
天子看了看邓亥,只能点头。
既然邓亥出面维护,姒召自然不会继续发难,他紧跟着问道:“方才蔺公所言,他曾与已故大司徒聂公有过约定的事情,可是真的?”
聂抗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蔺纮,旋即点头道:“家父确实和我说过这件事情。”
太常姚旃站出来,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如此,廷尉是打算和天子争妻了?!”
宗正皱了皱眉,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得罪聂抗。
因为廷尉也是九卿之一,值得他拉拢。
邓亥、柳齐二人一副看好戏的摸样。殿内的群臣也都正襟危坐,认真吃瓜。
聂抗微微一笑,俊逸的脸,让人心生好感。
其实,聂抗也是个中年老帅哥,不然单凭聂祁氏一个人的基因,不会让聂嗣长得那么漂亮。
这是两个人努力的结果呀!
“太常大人说笑了,臣自然是不敢和天子争妻的。”话说一半,聂抗留下一半放在心中。
姚旃很满意聂抗的说辞,他看向蔺纮,说道:“大司空,你都听见廷尉所说的话了。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难道天子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纸婚约?”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不论蔺纮怎么回答,他都讨不到好处。
答应宗正,送孙女入宫,那他就违背了和老友之间的约定,同时也会让人嗤笑蔺氏不遵守契约。
可是不答应,那就是不把天子放在心中。
他太难了。
姚旃一下子就把话给说死了,邓亥和柳齐也不能出言阻止。因为天子,到底是天子。
纵然他们秉政,可是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天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蔺纮的回答。
蔺纮只能推脱道:“老臣年迈,早已不管府中之事,可否容老臣回去和犬子商量一番?”
姒召笑呵呵的说道:“何必回府去,礼官大夫不就在殿内么。”
礼官大夫正五品,属于散官一职,无常员,一般都是朝堂吉祥物,没什么存在感。
蔺纮的嫡长子蔺祈,恰巧就是礼官大夫。
这下子,蔺纮脸色彻底变了。他明白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宗正早有预谋的事情。
当初他没答应送孙女入宫,这家伙肯定去找了蔺祈!
如他所料,礼官大夫蔺祈听见姒召的声音,立刻走出列,朝着天子躬身一拜。
姚旃说道:“礼官大夫,你有什么看法?”
蔺祈脸上满是笑容,嘴巴咧的跟荷花一样。瞧见这一幕,蔺纮闭上了眼,不用听他也知道蔺祈会怎么回答。
不过,他小瞧了自己这个儿子。
只听得蔺祈说道:“启奏陛下,选后纳妃,乃是国之大事,臣无意见。”
姒召很满意,接着问道:“可是,蔺氏与聂氏之间的婚约又该如何呢?总不能叫蔺公毁约吧,那也太对不起已故大司徒聂公了。”
聂抗依旧沉默,仿佛对蔺氏的反悔一点都不感到生气。
蔺祈笑着道:“不瞒宗正,当初父亲与聂公定下婚约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们并未言明是哪一个女儿。臣,有好几个女儿。”
最后一句话说完,殿内群臣纷纷爆发窃窃私笑。
聂抗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蔺祈,轻轻的摇摇头没说话。
姒召笑着道:“礼官大夫,到时候你可别弄错了女儿,天子只能娶你嫡女。”
“不会,请宗正放心。”蔺祈笑着拱手。
蔺纮看着蔺祈的笑脸,恨不得上去大耳光扇他!
面对蔺祈的打脸,蔺纮无话可说,到了这份上,不嫁孙女,就是心中没有天子。
这个罪名,他蔺纮担待不起。
便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聂抗突然走到殿中央,所有人目光瞬间被其吸引。
聂抗大义凌然道:“方才太常大人说的极是,天子之事,事关社稷。臣对此事没有半点怨言,臣愿意在此和礼官大夫一同解除婚约,绝不会叫蔺公为难,还请陛下恩准!”
哗!
群臣一惊。
不得了,聂氏这是和蔺氏翻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