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不大,别无旁物,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人没了。
聂尘第一时间看向了仓库的窗户,那是几个位于两人高的墙上、差不多挨着屋顶的透气孔,小的只有小儿能爬过,成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得去的存在。
“人呢?”郑芝豹挠挠头,看向了两位大哥。
“人呢?”聂尘和郑芝龙面面相觑。
捡起一段绳子,聂尘摸了摸上面的断面,凝神道:“是被磨断的。”
郑芝龙低头看了看,也捡起一块石头:“大概是用这个磨的,这些人不简单。”
“但是,他们怎么逃出去的?”聂尘举目四望,把手中烛火高高举起:“锁头完好,透气孔那幺小,他们都是成人,就算有缩骨功,也不可能穿得过去,他们去哪儿了?”
烛火上扬,把整个仓库尽数纳入光照范围,亮光所及,除了遍地的草芥,什么也没有。
聂尘满腹孤疑的踏前几步,站定了想了想,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抬头上看。
烛火摇动中,在仓库大门的上方,有一道木梁,木梁不宽,只不过常人大腿粗细,巧就巧在这根房梁就在仓库大门上头,进门的人除非像聂尘现在这样转身抬头,否则不会看到。
木梁上头,五个黑影静静的蹲在那里。
“哈!”
眼见被发现了,五个影子发一声喊,齐齐的往下跳,对准聂尘三人扑了上去。
聂尘本能的去摸腰间,摸了个空才惊觉,刚才点灯时把短铳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没有带在身边。
谁能想到在自家仓库里会被人埋伏呢?
聂尘后悔不已,把烛台朝黑影一扔,扭身就滚,在地上施展驴打滚的身法,躲过了这一扑。
黑影在地上扑了个空,跌在了地上,虽然吃痛,但他依然强忍着,翻身又起,挥拳向聂尘打去。
聂尘在地上刚刚爬起来,拳头就到了眼前,他本能的将脑袋一偏,堪堪躲过,右拳上击,正中黑影的腹部。
黑影身形一窒,拳头软了下来,整个人无力的倦了下去,活像一只被抽了筋的大虾,倒在地上直抽抽。
聂尘心想怎么这么不禁打,烛台在地上还没有熄灭,他将烛台捡起,看到郑芝龙和郑芝豹两人一手一个,拎着四个无力反抗的人正骂骂咧咧的站在门口。
“杂碎,重伤了还学人偷袭,爷爷是那么容易被人暗算的吗?”两人把四个人丢在地上,跟聂尘打倒的人丢在一起。
五个人像五只被打残的虾米,滚做一堆动惮不得。
“关门,再点个蜡烛来。”聂尘把烛台放到地上,蹲下去的同时吩咐郑芝豹道:“把光弄亮一点,我们瞧瞧这些不知好歹的人长什么样。”
郑芝豹依言将仓库墙上的两个烛台点燃,小仓房里顿时亮堂起来,缩在地上的五个人暴露在光线里,更显得无助可怜。
都是年轻人,虽然污垢满面,但依稀能够辨别出,他们的年龄并不比聂尘大多少。
聂尘当然不会怜勉,毕竟是刚刚想扑倒自己的人,他蹲在五个人面前,劈手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抓了起来。
“为什么偷袭我?我不是说过,我是大明的人,不是倭人。”
郑芝龙在边上把长刀亮出来,闪闪的刀刃就在几个囚犯眼前晃悠:“我们把你们从倭人牢里救出来,你们就这么报恩的?”
那人脸上全是血渍,乱发垂面,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被聂尘抓着头发依然梗着脖子道:“大明的人又怎样?我们还不是被大明的人抓进倭人土牢的,你们要杀就杀,别在这里装好人!”
“哟,死鸭子嘴硬啊。”郑芝豹又气又好笑,吼道:“老子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那人瞪着眼,丝毫不服软,反而讥笑道:“我们连倭人都不怕,还怕你?”
郑芝豹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聂尘却拦住他,对那人平静的说道:“你是我花银子救出来的,不要把气撒在我们身上,有怨气,等养好了伤,再去找你的仇人撒,不过在那之前,先给我卖力气干活,这岛上都是倭人,我保证,你们如果跑出去不消半天,又会被倭人抓走,到时候别说报仇,连命都不会有。”
那人转了转眼珠子,没有搭话,但眼神里的凶悍,依然锋芒毕露。
“你们身上都有重伤,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我们制服。”聂尘伸手捅了捅那人身上几处带血的伤口,惹来那人杀猪一样的叫:“看罢,来,说说你们的来历,犯了什么事?”
那人气喘吁吁,凶气消散了许多,被捅的伤口痛得钻心,看聂尘的眼神多了一份畏惧,显然,眼前这个清秀的读书人比那边喊打喊杀的壮汉更为歹毒。
“.…..你们能护得住我们?”那人想了想,问道:“我们是打过倭人的。”
“谁不想打倭人呢?”聂尘笑起来,身后的郑芝龙郑芝豹也在笑:“怎么,你们被倭人欺负过?”
那人被笑声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咬咬牙,道:“我们五人,是明州渔民,因为不堪官府的重税才来倭国讨生活,去年三月过来的,来了这边才知道,倭人比大明官府还要苛刻,除非当了李旦那样的大佬,否则一样的被人盘剥。”
“说重点,你为什么被抓的。”聂尘作势又要去捅他,那人身子往后一缩,没口子的叫。
“慢、慢!我说就是,别动手,别动手!”他喘着气,说道:“来了这边,我们别无长技,要吃饭只得去给倭人商铺帮工,倭人欺负我们,工钱少得可怜,还连打带骂,日子一长,我们受不了,就和倭人起了冲突,打了他们的人。勘定所发文抓捕,有人为了讨好倭人,设计擒了我们给倭人,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他顿一顿,抬头看向聂尘:“要不是你把我们买出来,大概我们几个人就会死在倭人牢里。”
聂尘眼神一凌,喝道:“那为什么还偷袭我?”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那人辩解道:“设计拿我等的人也是明人,我怕他们担心我们报复,要杀人灭口。”
聂尘啼笑皆非,松开他的头发摇头道:“如果我们是坏人,直接在倭人牢里就会要了你们的命,何苦还花钱赎人?吃饱了撑的?”
那人一呆,旋即倒头便拜,口中道:“恩人,是洪旭猪油蒙了心,认不得好人,实在该死,请恩人恕罪!”
聂尘站起来,冲郑芝龙使了个眼色,对跪倒的人问道:“你叫洪旭?你们呢?”
“我叫杨天生。”
“我叫陈衷纪。”
“我叫钟斌。”
“我叫甘辉。”
另外四人听得清楚,明白眼前的人不是害人之徒,于是纷纷跪倒在地,自报姓名。
“我等本是良民,被逼犯禁,请这位……大哥救救我们。”洪旭看着聂尘年纪明显小于自己,但盘算了一下,口称大哥:“若是大哥收留我等,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哥。”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聂尘笑着重新蹲下身子,将视线与洪旭平齐,说道:“你们在平户这么久,又在倭人手下做事,想必对这里的人文地理很了解,有些事,你们可能知道比我们多。”
“大哥只管问,若是我等知道,必定知无不言。”洪旭忙道。
“如果,有倭人浪人犯事,勘定所又放他们跑了,这些人会逃去哪里?会离开平户吗?”聂尘语气平和的问,毫无杀气:“勘定所包庇他们,我想他们大概有恃无恐,依然留在这个岛上也不一定。”
洪旭想了想,笃定的道:“他们不会跑,还会留在平户,因为浪人在这里就是倭人官府对付明人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