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阿二看得眼热,有心想要替他分担一些,却被他断然拒绝了。
重真暗笑:“香烟对于男人,果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论哪个时代。”
“小气鬼!”二人也学着他那样儿,小声嘟囔道,顿时惹来他的一阵干瞪眼。
因为从来都是别人服饰的大少爷袁崇焕,早就点烟点得已经不耐烦了。
为了追求速度,也是为了使坏,好发泄一下心底的苦闷,便一下子给他点了两根,然后是三根,四根……
不但塞进了他硕大的嘴巴里,便连鼻孔都不肯放过,当真是有洞就钻。
满桂自然是要反抗的,可拗不过袁崇焕亲自用嘴点燃,再过继给他的尊荣。
满桂终究是醉了,而晕烟实比醉酒难受一百倍。
看着这个人五人六从前屯出来,却又死蟹一样被亲信合力搀回去,并且一路狂吐不止,便连战马都不要了。
袁崇焕终于乐开了怀,酣畅淋漓地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便朝着满桂半死不活的背影放声吼道:“待某再回关宁之时,定当与将军共饮酒同抽烟,届时某教你怎样成为一名真正的‘烟酒生’。”
满桂挣开亲信的搀扶,回过身来大声吼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那末将便在关宁静候袁帅再次大驾光临了!”
“某不在的这些时日,关宁锦防线,就拜托将军了!”
“有祖蛮子和赵愣子在前边顶着,怕个鸟!”
“他俩某自然不担心,将军也无需担心,可马聋子可担心将军你啊!”
“哈哈哈,大帅实在太看得起俺老祖了!”
袁崇焕收敛大笑,不再言语,而是又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解开抽出点燃一支,便将整个烟盒都放在了地上。
只不过嘴上的那支抽了一半,竟也放在了一块石头之上。
满桂自然感动得一塌糊涂,二话不说便要亲自上来取烟,似乎非常心疼那被袁崇焕抽过的半支,害怕晚半秒便会便宜了辽东夏末的微风。
或许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续上袁崇焕抽过的半支烟,便能彻底赢得这个骄傲进士的信任,从而与他成为真正的伙伴。
他一介蒙古族的糙将,也能真正的在大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进士朋友。
几乎所有之人包括周吉在内,都认为袁崇焕此举就是为了笼络满桂之心,便乐见其成地点点头,老张的憨脸之上更是展现着乐呵呵的傻笑。
唯独黄重真在心内默默一叹,暗道:“吴三桂到底是吴三桂,袁崇焕也到底是袁崇焕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对于他俩的改造重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为后世传统,后人为先辈上坟之时,若是先辈抽烟,那么哪怕是不抽烟的后人也会备上一包,拆开抽出点燃,吸上一两口,然后放在先人的坟头。
情谊深厚的战友之间,更是大行此道。
有时候便连拆开后的整包,都会放在那边。
告别满桂,暂别前屯,一行人继续往着山海关接近。
重真分明觉得袁崇焕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前屯的发泄而有所好转,虽然表面上依然笑呵呵的啥也看不出,但是其背影却显得更加孤独与萧瑟。
夏末的晚风吹来,他散落在肩的斑白长发,也随风摇摆起来。
“山海关!到了!”
袁崇焕停马驻足,望着前方那座数百年来牢牢守卫着大明汉家文明的雄关,锐目之中终究显现出了深沉而又不舍的泪花,语气也变得无比沉重。
“老爷……”袁福贵欲言又止。
“大帅!”周吉等人内心沉重。
都有心想要劝说几句,却被重真摆手阻止了。
袁崇焕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眼看着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夏风于夜色之中逐渐变凉,再耗下去山海关便要关闭关门了,他却依然没有动身的意思。
“扎营吧!”
重真随口吩咐一声,便策马来到了袁崇焕身边,落后他小半个马身。
袁崇焕给重真派了一支烟,也抽出一支给了自己。
二人都用各自的防潮新型火折子点燃,猛吸一口,吐出一串绵长的烟线,动作堪称一致。
袁崇焕略微回头看了看他熟稔的抽烟动作道:“你不是不会抽烟吗?”
重真低头望了望手指间正在燃烧的香烟道:“男人怎么能不会抽烟呢?只是不怎么抽罢了。”
“为何?”
“吸烟有害健康。”
袁崇焕再次猛吸一口,感受到已然熟悉了烟草味道的胸肺,却于潜意识中仍有些排斥,便点点头接受了这句劝诫道:“抽完这最后的一支,某便再也不抽了。”
重真从不怀疑袁崇焕想做某一件事情的决心,却也知道这个世间唯独香烟却不是那么好戒的,便只当他说了句废话。
他只将夹着夹着香烟的两只手指放在嘴边,默默地加速着香烟的燃烧速度,却再也没有吸进肺里去,反而觉得这帅帅的动作,像极了正在精进的短火铳。
身后的兄弟默默地扎营立寨,准备饭食,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盯着前方的雄关。
一支细小的香烟很快就在夜风之中燃烧干净了,黄重真丢掉烟头道:“其实香烟最难制作的部分还是烟头,对于真正的烟鬼而言,烟丝的好坏倒在其次了。”
“是么?”
袁崇焕不置可否,默然稍顷才道:“某为了守护这座雄关在做了许多努力,得罪了许多人,也牺牲了许多人,却还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这座雄关呢。”
重真情知袁崇焕不论之前表现得多么坚强,多么地无所畏惧,但即将离开这片倾注了大量心血,也是功成名就的土地,内心铁定是非常患得患失的。
因此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倾听者,而非一个劝解着,便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我在听,您继续。
袁崇焕果然又道:“可惜,就快看不见了。”
重真咧嘴笑道:“是啊,天黑了自然就看不见了。”
袁崇焕有感而发道:“你是说这世道太黑暗了,还是朝廷太黑暗了?”
重真失笑道:“标下一介小兵,谁去想如此深远之话题。”
袁崇焕深深一叹道:“是啊,终究只是这天变黑了而已。”
重真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就算是天黑了,您也可以凑近去看看。”
“不行的,马世龙那厮会射杀老子的。”
“那就提前跟他打个招呼呗。”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子的命怎可随意掌握于他人之手?”
“那就让这座雄关,也在您的掌控之中吧。”
袁崇焕豁然转头看向重真,双目炯炯有神道:“某知你确有神奇的预知后事之能,宁远大捷、觉华之战、谍战后金、宁锦之战,莫不如是。
可本帅现在乃是一如孙师那样被迫辞官呐,孙师身为皇上的老师,都未能回归,缘何如此确定本帅就可以回来呢?”
重真道:“因为孙师之后有您,可您走了之后,便再也没人能够统揽全局了。”
“此话太抬举于某了,我泱泱大明……”
“袁帅哥,咱都已经这么熟了,就不要像两个傻子一样,再试探来试探去的了,标下都已经跟您托底了,教授标下这些能力的乃是徐渭徐文长……”
“胡说八道,徐文长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真有人能活到一百零五岁!便连他的大弟子李如松,都已经英勇战死了!”
“这么说,标下所说之言,其实大帅连一句话也没有相信过?”
“除了这一句,其他的某都信。除非……”
“除非什么?”
袁崇焕盯着再次被重真绑在了宽厚背上的那柄古朴宝剑,做了一次极深的呼吸道:“除非你的这柄从未出鞘过的剑,乃是世宗皇帝御赐给东南抗寇总督胡宗宪的尚方宝剑。”
“这剑并非没有出过鞘,而是一出鞘便要渴饮鲜血。标下不想拿之来杀任何一个自己人,因此一入宁远,便已近乎封存。然宝剑尊贵,标下不放心放置于任何一处,除了谍战后金时交给左将军保管之外,便尽数背于身上。”
重真解释地极为清楚。
袁崇焕无比渴望地说道:“可否让某一观?”
“可以,但是您只准看,不准摸,更不准让其出鞘。”
“小气鬼!”袁崇焕像个孩子一样嘟囔了一句,便眼巴巴地瞅着重真将之解下,解开缠在其上的布条,将古朴的剑鞘、剑柄,展现在他的面前。
“确实世宗年代的最高冶铁技艺啊!”
袁崇焕身为辽东巡抚,却并非那些眼高手低之辈,不但了解火器,对于传统的冷兵器,显然也是有着深入了解的。
“好剑!真是一把好剑啊!”他像个观摩心爱玩具的小孩一般,虚扶宝剑五尺长的剑身,垂涎三尺,感叹不已。
“剑身之上,还镌刻着胡宗宪的表字呢。”重真笑着解释。
“汝钦?”
“是的。”重真以炯炯的目光,回应着袁崇焕灼热的眼神。
袁崇焕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便尬笑着收回了咸猪手。
重真暗笑:“袁帅对于尚方宝剑,确实有一种近乎偏执般的渴望。想要?嘿嘿,不可能!您大概还不知道,您的蝗虫爱将,已将这一切的可能都给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