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矿脉山区巨大的昼夜温差,使这里变成了难以生存的寒冷世界。
维克斯的龙血之躯中,灼热的血液在强健的心脏泵送下,依旧能感到阵阵凉风,呼吸出的气形成明显的白雾。
他坐在一个山崖边缘,崎岖的山崖有突起的岩台,形成背风处,众人今晚在这安营扎寨,此刻,空摩的祖母正在营帐里休息。
空摩坐在不远处,她温暖的精灵兔斗篷下,躲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佩可和萨蒂娜。
悬崖下方,大片白天显得干旱荒芜的大地,现在则反射着月光,苍白冷寂。
矿脉山区是雨栖大陆的沙漠荒地狩猎地图,这里生存着这种环境下的各类魔物,再走出上百公里,就是魔物公会的荒地分部。
而西边则是花海分部,在两者的夹缝中,芸香族本来暂时找到峡谷安居。
他们一直是这样在极限的状态下生存,成员越来越少,资源也越发稀少。
很难想象,芸香族流落到此,是多么幸运才能找到一个环境合适的峡谷栖居。
“萨蒂娜,”佩可揽着皮肤黑黑的小女孩,“先前山谷里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们吗?”
“族母说,不能说出去。”
“我们说好的呀,你还想要那种软糖吗?”
萨蒂娜小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仿佛经过了长久的艰难抉择,她才迟疑着开口道:“姐姐,你还有别的口味的吗?”
“有啊。”佩可笑道:“桃子味的最多,但是还有苹果和梨柚味,嗯,我还有可可豆。”
“族母会骂我……”萨蒂娜咽了下口水,“所以我要两个。”
“好。”佩可揉了揉她的头发。
空摩带着柔和的神色,把女孩的头发理顺。
“其实我也不清楚太多,当时我没在峡谷里,我在外面的河边捞鱼,回去的时候本来想站在山崖上逗他们玩,结果刚好看到穆拉叔叔,莫西斯大哥他们都死了……被来袭击的人杀死的。”
“我认出是以前见过的百花王国士兵,我躲在山崖上不敢出声。”
“然后呢?”维克斯问。
“然后士兵把族人装进有魔物拉动的铁笼车带走了,有几个族人走在旁边。大部分士兵都走了,留下少量的士兵。”
“没多久,士兵们坐在地上休息,族母从隐藏的角落里出来,把他们全打倒了。”
“之后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水葬空摩的族人后,众人又回返了一趟峡谷,由于祖母想隐藏的士兵尸体早被空摩利用兔耳探听到了,也没再隐藏的必要,众人搜刮一番,在撤离峡谷前将其和木屋的废墟一同付之一炬。
佩可问:“那她是不让你说什么?”
“所有都不能说,是在王姐回来的时候,我们听出是她,族母那时才交待我的。”
“没有被关在笼子里的族人,你认识吗?”
“太远了,看不清。”
“好了,谢谢你,回去帐篷里休息吧。”
佩可从包里把她全部的零食都给了萨蒂娜。
“这太多了。”小女孩眼中好像有星星闪烁,但是只接受了说好的量。
“没关系,都是我喜欢你,送给你的。”
小女孩抱着零食跑走了,余下三人都有些沉默。
先前见到过那孩子吃糖的样子,她是王族旁支的孩子,如果是在王朝尚存的时代,当代圣王空摩的祖母,即王族之族母地位也十分崇高,平时,旁支的孩子是不可能跟在她身边的。
但是人丁凋零,所以所有王族平时都生活在一起。
萨蒂娜肯定受到过一定的礼仪教育,得到糖果的时候,她也尽力的让自己举止得体,但是在嗅到香气,尝到甜味的时候,那种不自觉爆发出的贪婪是遮掩不住的。
她的表现,便说明了卡摩拉族的境遇。
佩可的话音打破呼啸的风声:“那孩子提到的,没有被关起来的芸香族人……”
“我知道了。”空摩低着头:“我都明白了,没有什么复杂的。”
从好几年前开始,空摩这一支由王族带领的芸香族流亡者就出现了分歧,有的人提议解散生活,不要再聚集在一起成为目标了。
有人提议直接转化为武装团体,打起对抗百花王国和魔物公会的旗帜,虽然被称作是犯罪组织,但是能集结各路的人,壮大势力。
“解散生活,祖母认为,以我们的现状和积累,所有人都沦为底层平民,聚集在一起至少还能照应。”
“流亡者本就很少有能战斗的人员,加上一直被追捕,祖母认为,转化为犯罪组织以后,得益的只能是族中的强者,其余人要么被淘汰,要么成为团体里底层的工作者,慢慢消逝。那么,这个组织便不能叫做卡摩拉族。”
“所以,她一直主张的是,生存下去,等待涅槃之卵的孵化。”
维克斯问:“所以这才成为了你最看重的目标吗?”
“是的。”
空摩紧握圣王孔雀之卵,说道:“我也知道,族人早有人对祖母的决定不满,对我年纪轻轻却发号施令不满。”
“所以,我越发着急,找到了矿业义进会。”
白发少女突兀的站起身来。
“我早该想到,犯罪组织本身也面临追捕,更容易导致族人身陷囹圄。百花王国围剿矿业义进会,导致族人驻地暴露,这都是我的错。”
龙人少女和维克斯也都站起来,前者问道:“你要做什么?”
“祖母说的没错,那么多人被抓,从今天开始,卡摩拉族确实名存实亡了,所以我也不是什么首领或圣王。”
她对维克斯鞠躬道:“非常抱歉,你需要全族的帮忙,我不能兑现了。”
“你要做什么?”维克斯也问道。
“现在开始,我只是亡命之徒,由我一个人,去拯救他们。”
“救?你知道他们被抓取哪?你知道敌人是谁?”
说着,空摩就直接跳下山崖。
“我会一个人去找,我……什么敌人我都一个人面对……”
下方是一层层狭窄的岩台,她激活了种族天赋,精准迅速的下落到突出的岩台上,最后到达了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荒芜平原上。
大风吹得她斗篷飞舞,她确定了一下方位,朝着西边走去。
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佩可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她、她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吗?”
“这家伙……”维克斯咬了咬牙。
“哼。”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空摩的祖母持着拐杖,站在月光下。
“知道了吗?”祖母拿拐杖指着维克斯二人,“知道我为什么对她隐瞒信息了吗?”
她的拐杖又指向山崖下方平原上渐渐缩小的白发少女的身影:“我现在还得跟在后面追上去,去套住那条失控的,牙都没长出来的小狼犬。”
老妇人的另一只手揪着萨蒂娜的耳朵,而小女孩疼得咬牙切齿,嘴里却还嚼着糖。
“萨蒂娜,你也不让人省心,跟我走,跟上你姐姐。”
“是……族母,您能放开我的耳朵吗?”
维克斯这才注意到,老妇人也收好了自己的行囊,甚至在长袍外,穿上了简易的铠甲。腰间也别上了短刃。
他上前挡住她们:“等一下。”
“怎么?小子?她会冲动,也是你搞出来的事,你还要阻止我收拾烂摊子?还是你以为她能面对那些敌人?”
“她走不了多远,我们会飞,很快能追上,我只是有话想问清楚。”
老人冷哼道:“说。”
“您不想让她知道的,不止是来袭者的身份,还有族人的背叛吧?”
“是。”祖母转过身来:“萨蒂娜都说了,难道她没看出来,你们也没告诉她?”
“这,”维克斯无奈的笑了笑,“她甚至事情原委都没弄清楚,她只知道有两方势力,但是任何细节都不清楚呢。”
“我们也来不及解释给她听,她就冲出去了。”佩可道。
祖母叹气:“比以前更莽撞了。”
“空摩的这个地方……”老人放开小女孩,抬起手,弯起手指,又在女孩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哎哟!”
无视泪眼朦胧的女孩,祖母接着道:“空摩的脑子就像绞成了一根笔直的棒棒,不会拐弯。”
“我没想到她直接冲出去了。”维克斯苦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们这些和她刚结识不久的人无法认识到的她的真面目。她一向这么让人操心。”祖母的拐杖在地面上敲了敲,气道:“要是王朝还在,王位怎么都轮不到她。”
她看向山崖下方少女前进的方向,道:“她认定一个事情,就会不顾满身伤痕的冲着去做。但,她注意不到很多细节,具体的说,就是有勇无谋。甚至,还只是一腔孤勇。”
“嘿嘿。”老妇人似泣似骂的低笑了两声:“然而这竟然是曾经最兴盛的金砂王族之中,最靠得住的人了。”
“她是我们,仅剩的珍宝了……”
她盯着维克斯,语气沉重的说:“少年,如果你在意她,跟上去,保护好她,不要让她一个人。”
“我可以保证,你想从我族得到的东西,全可以从她身上得到。”
维克斯呼出一口气:“这种事之后再说吧。”
黑发少年对老妇人笑了笑:“其实您可能忽视了一些事情。”
“什么?”
“她刚刚,重复了好几遍,‘自己一个人’。”
“所以呢?”
“反复的强调,她的潜台词其实是在求助。”
维克斯对空摩的认识又稍稍增加了一些。
空摩,不仅是她祖母比喻的,是只闷头猛冲的奶犬,同时也是又渴望伙伴,又不坦率的家伙。
有些偏执,有些别扭,看重感情。所以,想要他人帮助的同时,怕麻烦到别人,不敢开口。
摇摇头,他想起了前世的“伊南娜”。
这个魔女的台词,永远是在对感情,对世人,对命运控诉。
或许她也是在求助,只是求助的对象是一片虚无,没有人、甚至连神灵都无法回应她的求助,无法逆转时间去帮助她。
祖母问:“求助?你怎么能确定?”
“看上去只是一腔孤勇,但是追上去,她估计会很开心,不然您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赌,我没东西能赌,若真如你所说——”
老人张了张口,没把话说完。
“走吧。”
维克斯请祖母抱住萨蒂娜坐到天狼龙鞍座的后排。
天狼龙驭风飞起,飞向在荒芜大地上奔跑的少女。
巨狼龙兽猛地落到白发少女前方的沙地上,沙砾四溅。
空摩被吓了一跳,但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惊喜。
“——你会赢得全部。”老人轻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少女跳下狼背,走到白发少女面前。
“大家都担心你。”
“对不起,请惩罚我……”
少女低下头,月光映照着如澄澈琥珀的羞红脸颊。
维克斯轻笑。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