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小朋友往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疑问。他们的脑袋瓜里有着无数的奇思妙想,这些思想大多数已被前人验证,极少数不能被验证的要么是彻底的空想要么是人类文明最顶级命题,无论哪种状况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回答的。
黄元吉也不例外。
他有着近乎完美的记忆能力,这对获取知识是极有益处的,但知识不等于智慧,他获取的新知识越多心中的某个忧虑就越发的沉重。他曾经试着和父母探讨这个忧虑,但他的父母只是极平凡的C级普通人,就知识层面来说他们甚至还不如14岁的他,而他们的人生阅历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回答这个忧虑:【深蓝】明明已经划分了基因等级,却偏要求基因平等?
“从小到大,我就比别人掌握了更多的东西。”黄元吉的骄傲写在脸上,“大脑发育到有记忆力的瞬间,我的眼睛就是摄像机,耳朵就是留声机。每种气味,每种味道,每种触感……我能记住感知到的一切。
我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直到有一天,我观察到爸爸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买的精灵球放在哪,他团团转急头汗嘴里骂骂咧咧,我妈陪他一起找,大半个上午过去,我都睡了好几觉,他们还是没找到。这让我非常疑惑,精灵球就放在门框上的啊,爸爸为了躲避妈妈检查亲手放上的啊,为什么会忘记呢?可当时我还太小了,还没有完整的语言功能,只能用哭声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并用手不停朝门框方向挥打。他们却只以为我饿了,我在闹情绪。
再后来,也就是2038年2月3日,除夕,也正好是我三周岁生日。爸妈带着我走了很久的路,我走累了爸妈就轮流背我,我趴在他们身上睡觉,偶尔睁眼,只记得从天黑走到天黑,终于到一家小店。
一家名为何处的小店。
店老板,一男一女,很恩爱,他们做的东西也特别好吃。
我注意到店里还有另一个食客,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小姐姐,她一人一桌吃着蛋糕和年糕,很孤独。但她长得太好看了,我就目不转睛看着她,她似乎注意到我,冲我笑了笑,然后马上就离开了。
她忘了钥匙。
真奇怪,为什么会忘记呢,就在她左手边啊。
我就问爸爸,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忘记事情吗?
爸爸说那当然啊,毕竟我们都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不遗忘。
我不懂。
我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难倒我不是人?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又吸收了更多的知识,知晓这世上有超忆症存在。可我明显不是超忆症,超忆症是不受控住的被动接收一切,是痛苦的,而我却可以选择,我并不痛苦。
从那以后我重新确定了一个常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拥有比其他绝大多数人更强的大脑,只要时间允许,只要我愿意,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的知识的人。
这是事实。
基于这个事实,你们可以想像我的人生是多么顺利。同龄人还在背乘法表的时候,我已经能背《离骚》了。
所有人都说我必定成就非凡,我深刻地明白这只是基因天赋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很享受别人的夸奖。
基因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天然不平等。
比如说我的同班同学……是的,我有同班同学,虽然我跳了级,但还没能从大学毕业。自从游戏舱发布后他们每天聚在一起讨论,说这个游戏有多好多好玩。他们还说幻术师是游戏中最难解锁的职业,可我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
读书学习是这样,游戏娱乐也是这样,基因的干预出现在所有场合。
这一切一切深深困扰着我。
所以,我想问的是:我的存在会破坏这个游戏吗?”.c0m
听完小天才的问题,天线宝宝反问道:“你想私下听回答还是让我公开说?”
黄元吉指着李未济道:“就当做件好事,顺了他的心意,公开说吧。”
天线宝宝点点头,欣慰道:“我先说结论吧,你的存在不会破坏游戏。”
黄元吉刚要开口问为什么,又怕天线宝宝以‘这是第二个问题’为理由回绝,一时愣在那里,左右不是。
天线宝宝拍旋动电椅上的按钮道:“别急,我来告诉你原因。”
实验室废墟的幽蓝灯光越发亮了起来,原本被阴影盖住的诸多草木现行,凄凉生冷的废墟突然有了些生机。
“想必各位都听过基因剪辑吧。”天线宝宝比划个剪刀手,“早年间出现过编辑受精卵的风潮,但深蓝以不安全以及道德伦理风险为由管制了这种乱象。近几年我们对基因的认识越来越深入,我们的基因编辑技术也越来越纯熟,而且社会舆论普遍接受了基因编辑理念,人们越来越渴望有个基因极度优秀的孩子,可深蓝依旧没有放松管控。诸位知道为什么吗?”
“基因多样性喽。”黄元吉脑子里自动蹦出这个词。
“这只是一方面。”天线宝宝微微摇头,“对现代社会来说长寿绝对是好基因,假设现在环境突然,人类必须像昆虫那样快速繁殖快速死亡才能延续,长寿就成了坏基因。
在基因编辑技术非常低级的时候,一旦发生了上述情况,我们人类绝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筛选出合适的基因,等待我们的只有灭绝。
然而,只要我们继续研究基因技术,当我们对基因百分百了解的时候,你要长寿我们就给你长寿,你要短命我们就能给你短命。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好?”
众人齐齐点头。
天线宝宝声色一变:“不。这是个灾难。”
众人微微后仰,表示不能理解。
“森林里有五支狼群,按实力大小可分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这五群狼经常厮杀,但谁都没办法彻底消灭对方。如果这时候来个仙人将它们的力量瞬间提升到老大同一水平,会发生什么?”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而且给定条件非常少,似乎哪种说法都有可能成立。
天线宝宝却自问自答道:“狼必定服从狼的天性。所以,一开始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第一,狼群内部残酷的狼王竞争。第二,狼王配偶间的残酷竞争。”
众人又集体前倾,显然都同意了这个说法,而且他们接二连三都预感到天线宝宝后面要得出的结论。
“狼的力量完全相同。所以,狼王之争就是运气之争,没被幸运眷顾的都只能是尸体。狼后也如此。偌大狼群就剩下两只,是不是很惨?”不等众人回应,天线宝宝又说:“按这个逻辑推导下去,森林里只会剩下两只最幸运的狼。再然后呢?他们会生一窝幼崽。最后,狼灭绝了。”
这个推导好像很正确,但又说不出来的古怪。
李未济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万一他们放弃斗争开始合作了呢?”
天线宝宝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完美基因的人和绝对力量的狼区别在哪?”
“思想。”黄元吉迫不及待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词。
“不错。”天线宝宝为黄元吉点赞,“人是会思考的动物。现在假设你们五个是最后的人类,你们突然拥有完美基因,体力、脑力、装备、等级和技能完全一致,让你们在这里单挑,活着的才能离开,谁会赢?”
李未济含糊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胜算。”
黄元吉却哼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多半是老李会赢。”
顾含章眨眨眼轻声附和说:“我同意。”
黎易亦道:“我也同意。”
坚冰至在心里模拟了好一会,最终笑道:“看来是他赢了。”
为什么呢?
天线宝宝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好像在等众人自己说出答案。
黄元吉叹道:“虽然他没我聪明,但就目前状况来看,他的游戏经验完全碾压了我,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顾含章拢了拢头发,说:“虽然各方面条件完全一致,但我无法马上适应这种变化,面对他我是胆怯和愧疚的,我肯定打不过他。”
黎易用力拍李未济肩膀道:“我不会对他动手,他也不会对我动手,但最终他会赢。”对黎易来说,不需要任何理由,李未济就是会赢。
坚冰至摸了下胸前的三角纹路,笑道:“说来惭愧,我在心里模拟了一下用潜行者单挑的情景,假定他和我一样了解潜行者,那我多半会被他捅死。因为我惊讶地发现,他比我更有耐心。这既不是体力和脑力问题,也不是游戏经验问题,纯粹是性格问题。我不确定完美基因是否能带来完美性格。”
“很好。”天线宝宝离开电椅回到众人身边,“不管你们基于什么理由,你们一致认为打不过他。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也是唯一的胜利者,然后呢,等他一死,人类就灭……”
“不对!”李未济叫了起来:“我们不会自相残杀,我们一定会合作。”
天线宝宝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惨笑:“这只是你的思想而已。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四个人就有四种思想,而全世界有35亿人,你如何保证他们的思想呢?思想水平不够高的话,完美基因对人类来说就是文明灭绝的开端。”
李未济喃道:“那,那我们大力提高思想水平不就行了吗?”
天线宝宝再次无视了他的问题,继续对黄元吉说道:“在上述前提下,除非出现科幻小说中的“思想钢印”技术把合作理念刻在婴儿大脑里,否则为了保障人类文明延续,完美基因根本不应该出现。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面临一个基本事实:基因的必然性与偶然性,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基因复制与突变。
在这个客观事实下,高基因评分者相互结合必然成为社会不可逆转的主流现象,于是我们惊讶地发现门当户对这个古老的词以另一种方式堂而皇之出现在现代社会。
如此说来,低评分者要绝后了?
不,绝不。
基因会突变。
我不知道你爸妈的基因评分是哪级,但你显然超越了他们。
深蓝会不知道基因天然不平等吗?但它努力让每种基因都得到表达,尽量让每种基因都找到合适的位置,首先是为了延缓完美基因出现,其次是替人类找出部分合适的突变体,类似你这种,让你们带领人类走得更远。
别人背乘法表的时候你在背《离骚》,虽然难度有高低,但都没有脱离‘背’。你内心清楚地知道这点。
别人难以解锁的职业你轻易就能得到,但这依然在设计师的框架之内。你内心清楚地知道这点。
优秀的基因给了你很多便利,让你觉得成功唾手可得,可也屏蔽了你内心一些不安的声音。你无法正视这些声音,你回避困难,以至于你的成功变得索然无味,于是你开始怀疑基因的作用,怀疑深蓝的努力。
这不怪你,因为你只看到了基因造成的破坏,却没有想过善用这种天赋为家庭为生活区为社会创造美好未来。
说得冷酷点,你不仅是你爸妈的宝贝,更是我们整个人类的财富。前提是你拥有合适的思想,在这个思想的指引下找准自己的定位,确立自己的意义。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得出最开始的那个结论:既然你的存在合理,那在深蓝安排下你自然不会破坏游戏平衡,相反,只要引导得当甚至会提高游戏的可玩性。”
长篇大论结束,天线宝宝长舒一口气,笑道:“听我说完你心里肯定有了更多的疑惑,这就是人生美妙之处了,因为你的提问机会已经用完了。哈,哈,哈。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服与不解,甚至可能对这些话嗤之以鼻,但没有关系,你记忆力这么好,我说的话肯定已印在你脑子里,总有一天它会突然蹦出来,吓你一跳。”
黄元吉坐在一旁揪着地上的草,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喜时悲,却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好了,下一位……”天线宝宝扫视着余下的四人,最后定格在坚冰至身上,“你想问什么?”
坚冰至慌忙站起来又无所适从地坐下,神色格外紧张,有点结巴道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想,想提问。”
天线宝宝噗呲一乐:“他问完了,自然就该你了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不,这很奇怪,什么叫自然就该,难道提问人的顺序也有某种规则吗?
李未济不相信有这种规则。
他暗自发誓要在坚冰至得到答案后立刻发问,以便破坏天线宝宝所认定的那个规则。
心里这样想着,耳中却听到坚冰至平缓地声音:“我是个聋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