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停在了赫姆加特镇的前面,皇帝从马车中下来,身旁跟着他的骑士队长和先知,其他人则直接前往了当地驻军的军营。
赫姆加特是帝国南部边境的关口城镇之一,这里有一座大小不输给阿尔道夫城市军营的训练场,皇帝的军队有足够的地方驻屯在这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赫姆加特的守军多次抵御从南部隘口进来的敌人。此地驻军众多,防守严备,这也是赫尔穆特先前掀起叛乱的资本之一。他有地方能够训练新军,而且还有一座设施完备的警卫用要塞。
这里的警备队人数要超过一般的城镇一倍,还有一支经过整编的由青年贵族组成的骑兵部队。这里大约四分之一的男性都参过军或者正在军队中,那座警备要塞也是他们的另一个家。理论上这个镇子应当对之前的绿皮入侵有所警戒,向阿尔道夫派出一支援军。
这也是赫尔穆特退休后愿意来此的理由之一,他作为将军,不愿离开最前线太远。
然而他自己阻断了援军的来路,也已经废除了警备室,现在的赫姆加特除了留下了一座军营,与其他小镇并没什么不同。这里与阿尔道夫之间隔着一座大森林,里面常有危险的生物在活动,想要直接从这里前往阿尔道夫,必须经过艾尔哈特或者格伦堡中的任意一个。这也是为这里安排了重兵的原因,很少有援军能赶到,赫姆加特的人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撑过去。
伯德里·冯·卢登霍夫,赫尔穆特唯一的儿子,正领着其他人在大路上准备迎接皇帝。
当皇帝走到眼前时,伯德里带着其他贵族和官员主动单膝跪下,一只手伸出来,递给皇帝他们已经写好的投降条约书。跟着他的大多数人都戴着头盔穿着盔甲,应该都是在服役中的贵族军官。
“起来吧,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放在桌子上谈,不应该在冰冷的地上。西格玛会原谅你们的。”皇帝接过了书信,把他扶了起来。
这时候皇帝才看清他,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棕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不过少了些伤痕与岁月。他身上的板甲也要比皇帝的新很多。
凭心而论,皇帝卡尔不算是个相当英俊的人,但他有自带的一身帝王气场。而眼前这位年轻贵族,看起来大多数女性都能够动心,至少他的脸庞有时间洗干净,他的皮肤都还是白里透红的健康颜色。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称赞,像是致意,也像是一种对自己当年那场迟到的婚礼的遗憾。
“可以带我去什么能开会的地方吗?”皇帝问道。
“当然,陛下。请随我们来。”
伯德里伸出手请皇帝跟着他一起走向了镇公所。这件事情还不适合在一个郊区酒馆里面讨论,所以这就是唯一合适的地方了。
里面有一张大圆桌,他们请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两人坐在上位,然后从伯德里开始按官位和爵位的高低,从皇帝身边坐到了另一边。
“陛下,战争结束了。”伯德里开口,“这是我们前几天思考好的一些条件,烦请您阅读。”
卡尔打量着这些人,看着上面写着的条款。实话说,卡尔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条款的具体内容,而是在意这些执行者们。有些东西交给不同的官员来做,就能钻出不同的空子来,这件事永远都是这么有趣。统治者什么时候都不能提前想出所有应对他们的方法来。
“只要你们能够遵守帝国的新法案和改革,我并不介意这里留下原来的主人……我对你们的头衔不感兴趣,我在意的是你们之中有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人在几年之内可以让这个行省兴盛……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庄园和家丁,但你们只能留有足够自己生活的土地,其他的只能管理,不能占有。除非你们自愿加入帝国的各大骑士团,去建立撑得起这些土地的军功。这点你们自己考虑,除此以外,我会派遣检察官和税吏定期检查你们的财政情况。此地的一切军队现在开始都由国家指挥,但我会从你们中挑选负责防务指挥官。你们可以自行建立一支人数有限的卫兵队伍,可他们必须在你们服役期间一同加入战争,不然就解散。”
皇帝对这些权力相关的事情阐述了一番,同时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并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和伯德里一样,都是在父辈叛乱后留在此地的新贵族们,他们还没有什么值得坚守的传统,改变起来自然也要容易些。
他们扭头讨论了一阵子,皇帝就在一旁看着霍伊对这份文件进行补充和修改。正当他要称赞霍伊的书法时,伯德里转过头来。
“陛下,我们讨论好了,我们同意您的条款,并且愿意定期加入帝国军队为您和瑞克领服务。”
“好,那么签好字,这件事就要结束了。”
皇帝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再让霍伊把文件递给对面。
他们轮在手中,一个一个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另一侧回来。
先知把这封投降书摸了摸,然后用手指点了两下,交给了皇帝。
“我想,到现在这一刻起,瑞克领又一次重归一统了。”
“是的,陛下,老朽为您骄傲。”先知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
会议结束后,当地贵族们举办了一场宴席来招待皇帝和他的军队。地点仍是举行会议的镇公所。皇帝军队中的军官和本地的贵族们都来参加这场宴席。
不过一个边防地区的宴席,远远跟不上阿尔道夫宫廷里举办的那一种。正中央的圆桌上放的多还是农产品,饮料只有从矮人那边进口和当地生产的啤酒。皇帝在走过一圈之后,只吃了些涂了奶酪的面包片,便只顾着端着酒杯四处交谈。他今晚的任务并非吃饱喝足,而是去认真地了解这里的贵族们,不多几时,卡尔便能叫得上来大多数与会者的名字了。
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皇帝和伯德里两人站在一个角落里交谈。
皇帝手里端着一杯帝国自产的啤酒,和伯德里干杯。矮人的酒太烈,卡尔喝不惯,他需要自己时刻保持大脑清醒,不摄入过量的酒精是个关键。
除非矮人至高王在他的岩石大厅里和卡尔拼酒,除此以外的场合,一个皇帝是不应该喝醉的,只要能品尝到麦芽的香味,就已经足够了。饮酒应当是一种外交手段而非一种嗜好,或者说,露易丝皇后也不会允许他喝多。
“谈谈你父亲,伯德里男爵,你怎么看他?我很想知道别人,尤其是他儿子对他的看法,杀死他并没有让我感到太多胜利的喜悦。我不能完全认同他的行为,可我也不能完全认同我自己的。”
“他是个喜欢絮絮叨叨的人,我小时候经常在床边和我讲述他过去在战场上的那些故事。他夸张地比划他的宝剑,骑枪,还有那些巨大的怪物和各种各样的敌人。他时常称赞先帝,也称赞他的朋友们。那是他的骄傲。”
“这么说来,帝国应当为他举行葬礼,不是吗?我想,他是有权进入那些老臣专属的坟墓的。”
“不,陛下。尽管他在那时是如此的伟大,您也不该为一个反叛者持有如此多尊重……很多时候,我和他的想法并不想通,我和他吵架,您知道,这并不是说我就不感谢他对我的栽培和养育之恩。我知道他很喜欢自己的身份与荣誉,但我很明白为什么我们需要贡献出税收来建设城镇,扩大军备,而不是继续作为我们这些贵族的俸禄。时代变了,火药和工商业成了帝国新的主旋律,贵族的时代还不曾终结,但是在帝国本土,它会变得衰弱……我们和那些平民士兵没有多少差距,他们依靠家里的收入也能买得起不错的盔甲和武器,城市里的军营也为他们提供训练。我开始认为,只要是西格玛的仆人,没有谁一定是有高等或者低等的地位的……啊,抱歉,陛下,我无意冒犯,您仍然是尊贵的帝国皇帝和瑞克领选帝侯,我不应该把您和一般的平民放在一起作比较。”
“这没有关系,我经常和士兵们同吃同睡,你不需要把我和他们分开太多。”
“谢谢您的宽容,陛下。我只是想,我父亲去世了,可他死不足惜……这只是时代的潮流而已,他们这些老人正好遇上了这样一个被抛弃的时代。我已经为他举办过葬礼了,您的敬意就已经足够了。”
“我明白了,伯德里男爵,你的想法听起来很不错,帝国会需要你这样的人的。我想,既然你们卢登霍夫家族在本地已经有了这样的人望,你自然是我管理本地的不二人选,如何,愿意吗?”卡尔用自己的酒杯点了点伯德里手里的,微笑着看着他。
伯德里愣住了,他把自己的酒杯放下。
他的眼泪滴在地上,随后,他向皇帝鞠躬。
“不胜荣幸,陛下,您愿意把一个叛徒的儿子如此看重,我对您的感谢无以言表。”
“答应了的话,明天和我一起回阿尔道夫去,我需要在阿尔道夫的宫廷上任命你才算合法。”
“是,我必将追随您直到死去。西格玛在上,我愿意向您发誓。”
“别这么严肃,我只是喜欢临时起意,很多时候我的决定也不是完全正确。但我相信这一次是正确的,好吗?”皇帝又一次把他扶了起来。
“是,感谢您!但是,我们明天就出发?我还以为您会在这里多停留些日子。”
“时间紧迫,我不会留在这里等候教会的军队,我必须马上返回阿尔道夫展开下一步计划。很多事情都还在等着我,稳固瑞克领之后,我们就需要积极展开对外界的活动了。”
“您有什么打算吗?赫姆加特的军营仍然愿意为您所用。我们可以训练新兵,还能为您提供有优良传统的军官。我本人在狩猎中表现还不错,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跟随您的军队。”
“这就算了,赫姆加特刚刚平定,如果你不能留在本地推动我的新法,保不准会有人起来接着造反,等你可以从阿尔道夫离开的时候,马上就回来。现在我还不需要你离开这里,明白吗?这里是你的土地,别让我失望。”
卡尔的表情始终轻松愉快,就像认识伯德里十几年一样,这些话说出的语气都相当随意。
或许皇帝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提前把整个镇子乃至帝国的命运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