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罗忙道:“年兄放心,愚弟兄自问功夫虽然不精,却还不至便失陷在那里,况且此去仅只窥探而已,既不打算动手,便再有厉害人物,难道还能将我们留下去不成。”
羹尧方在踌躇,谢五娘又从房中走出笑道:“公子放心,但着他三人前往无妨,不过目前尚早,稍迟待我再嘱咐这孩子几句,只他三人能守不动手的话,我便可保他们无恙回来。”
小香不禁诧异道:“恩师也打算跟去吗?”
五娘只笑了一笑道:“你又猜错咧,此事何用我也跟去,果真我去,那又用不着他们咧。”
羹尧料知五娘必有安排,忙道:“既然老前辈以为可去,我便命他三人一行便了。”
说着,又向三人嘱咐小心将事,一切以谨慎为先,三人闻言,欣然领命,各去准备,到了二鼓以后,谢五娘又背人唤来费虎,附耳说了几句,取出一只戒子,替他套在右手无名指上,笑道:“如遇这样的人,你不妨照我的话说,再将我这戒子给他一看,告诉他,我在此间,便贼人再凶狠些,他也必加助力,他如有什么话说,你必须记牢,一字不忘,回来告诉我,不见此人却不许轻泄。”费虎点头领命,退了出去,二罗忙问:“谢老前辈有什么话说,是为了那两个小贼吗?”
费虎摇头笑道:“不是为了小贼,也许倒是为了姥姥。”
罗轸正色道:“这是正经大事,你这小鬼却不可油嘴咧。”
费虎一伸舌头道:“本来如此,我怎敢油嘴。”
接着又道:“谢老太太人家已经说过,决不许事前泄漏给谁,否则她老人家还好说话,我那位马姑姑,也许就真要揭我的皮咧,罗爷,你还是多原谅吧。”
二罗见他如此说法,倒不可问得,只有笑骂一声,觑得店中无人走过,便一同由前进院落之中窜上房去,费虎也跟在后面,由房上直奔县衙而来。那宝鸡虽然是个交通孔道,但昔日民风淳朴,大抵早起早睡,一交二鼓,人脚便定,居民全已入睡。三人仗着身轻似燕,趁着—天朦胧月色,一晃便到衙前,同在西侧民房上背亮之处站定。商量之下,因那宋昌曾有群贼住在花厅之说,所以又绕到衙后,方才从西北角越墙而入,却不知道那花厅在什么地方,只见官廨沉沉,一片寂静,偏那天上乌云陡起,星月之光尽敛,更难辨识。三人细看半晌,遥见东边远远有一片灯光,但不知是否花厅,二罗略一踌踏,便一先一后,向灯光亮处,飞纵而去,费虎也跟在后面,两处相隔也不过一重房屋,罗轸首先赶到,一看那灯光亮处,并非花厅,却是五间上房,不但灯火通明,而且还杂有欢笑赌酒之声,忙向后面的罗翼一打手势,在斜对面厢房上伏定,仔细再看时,原来那上房明间,正摆着两桌酒席,男女杂沓,觥着交错,吃喝得非常热闹。上首一桌首席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老婆婆,一身黄麻衣裙,脸上虽然略有皱纹,精神却非常饱满。第二席上,是一个独臂老道士,下面对陪的,便是中途所见两个骑马壮汉。东边横头上也坐着一位中年老道,那位县太爷,却坐在西边横头上殷勤劝酒。那西边一席,首席正是那行刺在逃的卞太婆,二席是一位白发红颜的妇人,下面坐着两个少妇,一个是那就擒送县的余媚珠,一个一身重孝却生得妖妖娆娆的,上下横头也各坐着一个妇人陪着。正苦相距过远,听不见说什么,乃兄罗翼已经从西边房上绕到上房上面,在屋檐伏下,忙一打手势,暗示你听他们说话,我来巡风。罗翼把头一点,便向下面倾耳而听,一面探头檐下偷觑着,只见东横头上坐的老道,笑容满面,举着杯子向首座的老婆婆道:
“贫道半生流浪江湖,久已闻得卢老前辈昔年在长江上下游曾经名震一时,后来和丁真人结为夫妇同隐天山,更有双侠之称,却不知道竟会独自隐居太白山中,如非这位闻道兄一再提及那还真失之交臂咧。”
那老婆婆忽然寿眉微耸道:“那些旧事你还提他做什么,须知我自和那老道士闹翻了,连儿孙辈也极少见面,此次如非和他赌上这口气,还真不愿出面多这事咧。”
那老道虽然碰了一个钉子,却绝不以为意,仍旧满面堆笑道:“本来这几年,这武当派也嫌太以仗势欺人了,尤其是这些新出道门的门下弟子,几乎半点江湖义气不顾,简直目中无人,对谁全是赶尽杀绝。您瞧,便这位闻道兄,不就是被那鱼翠娘用毒镖打中,又断去一臂推下水去吗?如今他那位令侄,又因替叔报仇死在那年小子手下,这仇怎能不报,却想不到丁真人竟自火性全无,来上一个不闻不问,连闻道兄都不让见面,这也无怪您生气的,不过有您这一来,便不愁他叔侄大仇不报咧。”
那独臂老道闻言忙道:“贫道虽被那鱼翠娘断去一臂,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决不敢惊动丁真人和老前辈,不过舍侄却是丁真人和老前辈门下,自幼即蒙收养,如今却因为我这膀臂去寻鱼家父女论理,又被年小子用非刑拷打惨死,却不容不禀明真人和老前辈,报仇决不敢望,还请老前辈一问那年小子才好。”
接着,那孝服少妇也出席哭拜在地道:“贱妇林琼仙配夫李元豹,原定江南候补县令,虽系秦岭门下,却从未陷身绿林一步,也因相助闻道爷报仇,致被云中凤贱妇用血滴子杀死毁尸灭迹,贱妇自恨力薄,难雪此恨,久闻老前辈昔年有女郭解之名,还望垂怜加以臂助,得容贱妇稍报杀夫之仇,死也瞑目。”
那老婆婆冷笑一声道:“我老婆子决不管你秦岭武当两派的事,你们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便什么王爷的礼聘,我老婆子也决不能受,不过闻天声确实由我抚养成人,我也深知那孩子品格,果真如他叔父之言,不明不白,惨死在年羹尧之手,我却非问他一个水落石出不可,此事不完,我决不回太白山去,此事一完,谁也无法留我。至于那老道士装聋做哑,我也少不得回到北天山去向他理论,你们却无须再做这等过场,否则便莫怪我要各行其是了。”
罗冀听着不由吃了一惊,暗想:难怪那宋昌说请的是一位能手,原来却是丁真人的夫人女郭解卢十九娘,这还真须仔细,果真是她,不但自己弟兄决难抵敌,便让师父遇上,也未必便能必操胜算,既有这人在此,须快走才好。想着,正待和罗轸打手势。
猛听身侧有人低声道:“你这人还不快走,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只我那奶奶一出手,你还能逃得了吗?”
再掉头一看,却是白天用石子马粪戏弄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正待要问,忽觉背后又被人扯了一把,身不由己后面缩了一下,正疑身落人手,欲待挣扎,倏那老婆婆又冷笑听声一响,上房屋内已经打上一件暗器来,恰好因为被人一扯,得以避过,接着又听当啷一响,原来是一只酒杯落在檐下打得粉碎,不由又吃一惊,那身边孩子却低喝道:“你别害怕,沉住气,少时只说跟我们来的便了。”
罗冀未及答言,忽又觉得,身后窜起一条小黑影,直向房下纵落大喝道:“我因奶奶在此,特为前来看望,你们为什么要拿酒杯打人。”
随听那老婆婆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旺儿这淘气的孩子,房上还有谁,是你那哥哥兴儿吗?”
罗翼方才窜起,定睛一看,却是那小的一个孩子,人已走向屋内,一面笑道:“奶奶,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倒害得我和哥哥空跑了一趟太白山庄。”
罗翼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竟是丁真人孙儿,不由道声惭愧,那身边的孩子也站起来附耳悄声道:“罗叔你别介意,白天里我不知道你和那年学台是一路,还当着秦岭的杀胚,所以才那么着戏弄你,如今既是一家人,我便不会再得罪,少时我那奶奶如果出来,你只推说是我们的朋友便无妨咧。”
罗翼更加惊奇,正待要问如何认得自己,又听那老婆婆在屋里道:“你和哥哥又平白到我那里去做什么,是你那糊涂爷爷着你们去的吗?你闻叔叔教人家宰了,他知道不知道?”
说着,似乎人已到了檐下,那小孩子也停止住脚笑道:“奶奶,这话是这些不要脸的毛贼对你说的,你先问问他们,闻叔叔是怎样死的,又是谁给害死的。”
那老婆婆不由一怔道:“你为什么说这话,难道你闻叔叔并没有死吗?”
那小孩子一鼓小腮帮子道:“爷爷便为了这个才着我们去禀明你老人家,据爷爷说,那闻叔叔不但没有死,就是死了,他事前未经禀明,就去生事找非也是活该……”
话犹未完,那老婆婆倏然颜色一变厉声道:“这是他着你们来说的吗?那你们赶快回去对你爷爷说,这事用不着他管,我教养大了的孩子,可不能让别人来欺负,他要真不服气,我在黄草坡下等他,非把这件事弄个一清二白不可,果真你闻叔叔不死,话还好说,否则我也非把那姓年的小子宰了祭灵不可!”
那小孩子正待再说什么,猛听对面房上有人轻轻打了一声胡哨,又拍了三下手掌,接着又一连两声胡哨,高声叫道:“卢十九娘,你还记得当年,姑苏城外的卖解女儿吗?如今她着我来送还你的旧物咧。”
二罗一听,那口音正是费虎,正在诧异,忽见那老婆婆倏从檐下,腾身而起,一个黄鹄摩云,斜掠出来二丈来高,人已到了院落当中,接着,在地下微微一点便到了对面上房之上,也高声道:“你是谁,既是谢姐差来,那信物可在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