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玄冷笑一声道:“姓年的,你能说这两句话倒不失为漂亮,今天我们是打开窗子说亮话,谁也不必瞒谁,我这趟来,可没有把你看成什么大人小人。说老实话,我秦岭门下,老少三辈,打从侯异丧命,向成被辱,和这一路以来的零碎细帐,全算在你头上,今天便到了我们结帐的时候,从这里下去二十来里,地名黄草坡,我们在那里恭候大驾,你要真按江湖规矩,不妨将所有高亲贵友全带去,彼此见个高下,否则你如打算倚官仗势,也不妨赶快向川陕调兵保护,我们是官私两便,只得你一句回话便行。”
羹尧不由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好个官私两便,不过这话须分两面来说,道长既以江湖规矩来向年某见教,黄草坡自当赴约,决无再假官兵出力的道理,但是贵寨在这西北一带所行所为也决为天理国法人情之所难容,此番年某如果落在下风,自当由贵寨报仇雪恨,杀剐悉由尊便,如果万一年某幸能致胜,那便官私两面全由不得道长咧。”
接着又道:“道长此番前来,年某既不得不以客礼相待,自难得罪,但如在黄草坡一会之后,再行遇上那便难说,你既是世外之人,还望自爱才好。”
闻道玄连忙脸色一变冷笑道:“好,你既答应敢赴黄草坡之约,我们少时再见,贫道失陪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羹尧正略一欠身,说声:“恕不远送了。”
猛见从前进走进来一个孩子也冷笑道:“你这没胳膊少腿的废物算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现眼,须知这是人家客气,如果年大人是我,那便说不得,再替你留下点记号咧。”
闻道玄一瞪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竟敢出口伤人,须知你在这店里,我自不得不看在姓年的份上不加深究,只一出这店门那便不用怪我,要管教管教你咧。”
那孩子大笑道:“老杂毛,你别臭美,你仗着谁的势,打量我不知道吗?真要不服气,我也不会在这里宰你,我们且到外面试试,你就明白了。”
天雄在旁一看,正是昨天所见那牧羊孩子,忙道:“小朋友,他既约定在黄草坡相见,还是由他去吧,否则我们原不相识,他也许就又说不是江湖规矩咧。”
那孩子猛翻怪眼道:“你知道什么,这些下三滥不要脸的毛贼,本来自知本领不济,暗算又没成功,已经打算像软盖子王八一样爬回老巢咧,只因昨夜又赶来了两三个该死没死的老贼,所以又仗着胆来约地叫阵,如果就这样让他回去,那太便宜他,又由得他说嘴咧。”
说着又道:“这是桥归桥路归路的事,用不着你们管,我就是看在他侄儿份上,也非要他翻上三五个跟斗才放他回去咧。”
说罢,又向闻道玄道:“你不是要到外面去动手吗?咱们先去试试看,到底是谁管教谁。”
羹尧方欲唤那孩子问明来历,再加劝阻,忽听小香在房中低声道:“此事二爷不必管得,还请准备启程上路才对。”
说着,那闻道玄和孩子已经双双纵了出来,一路到店外,闻道玄单掌一起,便待动手,孩子却笑道:“你急什么,这里是人家店东的买卖,咱们可别让客人进出不便,索性到村外再动手不好吗?”
闻道玄不由怒道:“那也好,只你这小杂种,不打算逃走便行咧。”
那孩子一面向前蹦跳着,一面又笑道:“你这老杂种别骂人,我平白又逃什么,小爷爷惯耍猴儿,你还有一阵跟斗没翻咧。”
那村门离开高升栈本没多远,两人脚程又快,只一转眼便到,一到村外,闻道玄又待动手,那孩子忙又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闻道玄怒道:“现在已到村外,你不动手还有什么话说,打算只耍嘴皮子,道爷却不答应咧。”
那孩子笑道:“你这大年纪,怎么火气还不退,我要说的话是为你好,你只有一条胳膊,又不亮兵刃怎么动手咧,万一输了,岂不又说我欺你年老残废,我才不落那个声名咧。”
说着一抖手,从腰间呛啷啷连响,扯出一条烂银也似的索鞭来大笑道:“你只一只右手,我凭这条索鞭也只用一只右手赢你,如动左手便算我输,还不快亮兵刃吗?”
闻道玄怒极阴恻恻一笑道:“这可是你逼出来的,刀枪无眼,你却不能说死得太冤咧。”
说着霍的一声,也抽出盘在腰间的那把缅刀又道:“这一来,你这野种没话说咧。”
那孩子手下一抖,那条软鞭便似一条游龙,直向他腰间缠来,口中一面说道:“只你不让人说我欺你残废,自然没话说咧。”
闻道玄冷不防他说动手索鞭就到,还真几被缠上,忙也纵过一边举刀相迎,一老一小两下杀在一处,如论功夫,闻道玄原本曾得真传,在秦岭五毒之中,算是第一能手,无如年老气血已衰,又新受重伤,断去一条胳膊已和鱼翠娘比斗时差得太远,加之那孩子寄父母均是身兼诸家之长的隐名大侠,自一以留便以秘诀相授,从小练成一身童子功,那条索鞭又是一件刚柔兼施极其露巧的兵刃,所以一上来便打成平手,时间稍长,闻道玄反呈不支,连拆数十招,渐渐动作迟缓,气浮带喘,那孩子见状,越发紧逼过来,把一条索鞭使了个风雨不透,呼呼直响,嘴里还不断的说便宜话道:“老杂毛,你别害怕,小爷爷早说过了,决不会把你宰了,至多只着你翻上两三个跟斗便算完了,你如自知不行,只实话实说,我也不过管教管教你便行咧,这也犯得着硬撑下去吗?”
闻道玄心中愈怒刀法越乱,一下几被索鞭缠着,这时店中车马已经上路,仍旧是天雄一马当先,那孩子一见天雄跃马而来,连忙呛啷一声收鞭,跳出圈子喝道:“老杂毛,现在谁行谁不行,你总该自己明白咧,如不打算当场出彩,翻上几个跟斗便好好乘此收篷回去,否则却不用怪我不留你这副老脸咧。”
闻道玄正在看看就要现眼丢人,一见孩子这等说法,又见天雄已到,羹尧等人一定启程,忙也一抹额汗收刀勉强喝道:“道爷尚有正事在身,不耐烦再和你纠缠下去,我们前面再见。”
便直向岭下走去,孩子也不追赶,收好索鞭,转头向天雄道:“你快通知后面,无论如何要在辰牌以前赶到黄草坡,也许可以省掉不少的事,否则虽也无碍,却须大费手脚了。”
说罢,从一株小树下面,取出一个小竹笼提在手中放出一只带哨鸽子,直向岭下飞去,天雄方待要问,孩子跟着也飞跃而去,恰好周再兴已飞马赶到,忙将所见一说,着他回报羹尧和众人,自己又策马前进,那段山径是绕岭盘旋而下,形势非常险峻,有些地方不但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行,而且好几处全是断崖千尺,下临绝壑,稍一失足立刻粉身碎骨,也不过才下去五六里,便发现好几处,均有残骸血迹,显见得不久以前曾有人厮拼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正在惊疑不定,遥闻前面一片叱咤,夹以兵刃相接之声,只因路转峰回,却看不见是什么人相搏,连忙策马转身过去一看,只见一片危岩上面,四个人正在捉对儿厮杀,两个壮汉全在三十有余,四十不足,一式青布褂裤,青布缠头,一个是一条虎尾三节棍,一个是一口朴刀,另两个一个是一身紫花标褂裤,颇似近处山民,一个是上身青绸短褂,下面玄色湖皱夹裤,全是用一幅青纱把脸蒙着,一人一口短剑在和那两个青衣汉子斗着,那使三节棍的一面拼命相搏,一面喝道:“你两个既然有种,愿意替姓年的卖命,为什么把脸蒙着,连姓名全不敢说,这也是江湖规矩,能算英雄好汉吗?”
那穿青绸短褂的哈哈大笑道:“你大太爷只知杀你们这些淫贼为民除害,却说不上替谁卖命,要论通名道姓,你两个还有些不配,少时取下你的脑袋,少不得会告诉你们的头子我是谁。”
说罢,趁着来人一棍打空,平地窜起丈余大喝道:“大哥,我们是开路前锋,前面还有好几处埋伏,却耽误不得咧。”
说着,一剑向那使棍汉子当头盖下,更不容还手,便刺中右肩头,那汉子惨叫一声,撒手扔棍倒了下去,那蒙面人更来得利落,趋势身子一翻,两脚落地,一下便将脑袋斫下,提在手中,飞起一腿,将尸骸踢落崖下,向前赶去,那另一个穿索花标布褂裤的人,也将敌人逼到崖边,闻言大笑道:“贤弟放心,我这也就快咧,难道还能让来客见笑自己动手吗?”
那使扑刀汉子一见使三节棍的丧命,不由心下一惊,正待夺路逃走,那穿紫花标褂裤的蒙面人大喝道:“老爷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今天一共要六十三颗人头才够给孟三婆婆缴数,你打算走那是妄想。”
喝罢,手中短剑一紧,一下便将来人扑刀荡开,飞起一腿踢倒在地,也取了首级,将尸首踢下崖去,跟上前面那人而去,天雄一见,才知贼人沿途均有埋伏,自己这一方面也有布置,并已有人在前开路,连忙大叫道:“两位朋友如此高谊,马某心感已极,但一路偏劳未免不当,还请少息,稍通姓名,一同前进如何?”那两人却不回答,一路使开燕子飞云纵工夫,疾趋而去。恰好后面费虎又到,忙又命飞报回去。一面加上一鞭,赶向前面,只才不到里许,便赶上前面那两个蒙面人,下面小径也略为空阔,身侧峭壁却有四五株老松,便似虬龙一样,盘结其上,有一株更一枝斜出在官路上,约莫二丈来高,倏听一声呐喊,那树上忽然连弩齐发,便似和箭雨一般,向两人射下,还夹着几枚五毒烈火弹,只打得遍地火光,毒烟四布,那声势之盛,饶得天雄久经大敌,猝不及防,也为之骇然,猛见二人双双向后窜出丈余,避开弩箭烟火,各自把手一扬大喝道:“无知贼奴,竟敢拦路伤人,还不与我全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