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官道:“这个,方才我已呈明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各位长老,你没听清楚吗?据你年师弟说,那鞑王允祯正要借此坑他那介弟允题一下,只要那裴老前辈和魏承志,肯去北京走一遭,这场官司不但与王熙儒无涉,说不定连他冒充魏景星的事全要平反过来咧。”
翠娘忙道:“真能如此才好,那魏师弟已蒙舒老前辈慈悲按引入门,他为了父亲名辱身冤,提起就难过咧!”
天雄笑道:“这位魏公子倒挺不错,长得也十分清秀,只可惜有些像个女人,却缺少丈夫气概,未免美中不足咧。”
翠娘笑道:“那是因为他的遭遇太惨,又始终过着黑人生活的原故,如论武功文学也还全不错,再说人家原来就是一位太史公的少爷,也不能和江湖人物相比咧。”
接着又道:“适才我已听说,各位长老决定在今夜便杀那邓占魁祭灵咧,如果让他出上这一口闷气也好得多。”
泰官道:“本来这种人也该早宰了才对,反正我们又不能把他放了,不宰了只留做什么?”
翠娘道:“本来依那彭老前辈早宰了,这是肯堂先生和舒老前辈恐怕他所言有不实不尽之处,所以才力主等你回来,打听确实再说,现在来龙去脉已全清楚,自然无须再留着他咧,适才我听那位湘江老渔袁老前辈说,大概今夜便须宰他活祭那位魏太史咧。”
正说着,忽听了因大师在湖边大笑道:“白老弟,我到处寻遍没有你,谁知道你却在这里,悠闲自在谈着天咧,你知道我那金山江天寺已经闹糟了吗?如今我正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咧!”
白泰官忙道:“我哪里会得悠闲自在,可惜赶了一天路,还是上半天吃的一餐点心,肚子实在饥饿难忍,方在这里才捞着一个饱肚皮,又碰上这位马兄和翠娘有事相问,不得不一一作答,所以一直混到现在,你那庙里本来就是一个十方香火,送往迎来的地方,就有什么事闹糟了,你寻我有什么用?”
了因大师哈哈大笑道:“如果是寻常香客来往,我怎么会找到你,如今却是那曹寅不依不饶,要在我身上交出江南诸侠和马施主来咧。”
天雄不由一怔道:“他真敢倚官仗势着大师交人吗?那我已接到京中来信,待我去见他便了。”
了因大师走进船舱又笑道:“他倒没有那么做,不过每天总要着人去问上两趟,也真讨厌,今天寺中又遣急足来说,他前天一清早便亲自到寺里去,几乎说尽好话,要求我回去一见,否则便请马施主和老弟,还有那曾施主三人到他公馆里去一趟,即使三人不能全去,至少也须请马施主去一道,我已略知京中情形,但语焉不详,所以才来寻你先谈上一谈,这家伙这一次弄巧成拙,也许真急咧。”
泰官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他真敢把你那庙抄了咧。”
说着,忙将京中各事详细说了,一面道:“这等做官的主儿,平日也太舒服咧,你便让他多着点急,不也好吗?反正此事,要由各位长老决定,便此刻赶回去也是无用咧。”
了因大师大笑道:“我不过不放心此中有无别情,所以寻你问问,却无须这等忙法咧,不过这样一来,弄得不巧,他这个肥缺也许就靠不住,你也无怪他着急咧。”
泰官又笑道:“你怕他着急那也不要紧,只消你肯到北京城里去当一名紫衣和尚,包他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这是利人利己的事,你何妨试上一试咧。”
了因大师也笑道:“我是一个出家人,名心早泯,老弟既作如此想,何妨借此出仕做官去,如果你肯出山,我想红顶子靠不住,亮蓝暗蓝全有份,何不自己去试上一试咧?”
泰官大笑道:“大师兄这话说得正合鄙意,实不相欺,我此番到北京去走了一趟,在那红尘十丈之中,看得冠盖往来,实在心热,现在真打算过一下瘾咧。”
正在说着,忽听船头上又有人笑道:“你二位可别说着玩,适才我已和老师父商量了好半会,在目前这局势之下,还真非和鞑虏虚与委蛇一下不可,如果谁愿意真到北京城里去走上一趟,却不妨由大家公推咧。”
众人一看,却是顾肯堂方巾阔服而来,一齐起身相迎道:“肯堂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到船上来?”
肯堂含笑进舱道:“我已跑了好几处咧,来意便真如二位所谈,打算推几位到北京城里去一趟,免得鞑虏把我们看得太重,以后各事反而不好下手,不过这是降志辱身的事,谁也不好太勉强谁,所以只好由我先行征询各人意见,以免临时推诿反而不好,二位真肯为匡复大计不辞自污吗?”
泰官和了因大师不禁全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肯堂又就舱中坐下,微笑道:“其实二位如果肯去上一趟,倒非常相宜,不但可令鞑虏对我江南诸人暂时释疑,而且那鞑王允祯也决不会进一步以官禄相缚,如今那曾静老弟和裴老英雄师徒已全答应下来,如能得两位同去,再由在京各位推出一二人来,那也就差不多咧。”
了因大师忙道:“你怎见得我两个去比较适宜咧?”
肯堂笑道:“如以大师而言,你是从小出家的一位真和尚,即使鞑酋要想羁縻你,至多不过赐上一袭紫衣,赏个封号,却决不会真的教你还俗做官,这是一顶好处。第二项,你是江南群侠之首,只要你能去上一趟,也许他对江南诸人的看法就会改变。第三项,你是一个出家人,应该有舍身喂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肠。所以别人或许不有去,你却去与不去一样……”
说犹未完,了因大师大笑道:“你别再说下去了,我答应你去一趟就是咧,不过话要说在前面,我去无妨,但有一层,你须先写信给你那贵门生,我却不受什么紫衣封号,最多住上一两个月便要回来,任凭是谁,却不得强留。其次,便见那鞑王也说不上跪拜,只合十为礼便是天大的面子,如可照办,我算是喂虎也罢,入地狱也罢,便说不得走一趟,否则便大家公推,我还是我行我京,便那鞑酋派兵来捉拿也是枉然。”
天雄在旁忙道:“大师适才所言,便无肯堂先生去信,那鞑王也决可办到,他的希冀,也只望能有几位卓著声望的老前辈去上一趟,替他在鞑酋面前略撑场面,以遂夺嫡之心,却不一定要扯谁出去做官,至于说到见面之礼,他倒也懂得几分礼贤下士之风,便寻常人物,长揖不拜,他也不以为忤,就我知道的,那允题府中的程子云,便是如此,何况大师领袖江南群侠,又是方外之士,他怎么能着你跪拜相见咧?”
肯堂摇头道:“如此说来,这鞑王倒真可怕了,你此番回去,还须向年双峰说,教他凡事极力小心才好,现在我们决不怕鞑虏横行暴政,却只怕他真能屈己下人励精图治那就糟了。”
大雄方说得一声是,泰官又道:“那么肯堂先生差我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肯堂道:“老弟与了因大师却又不同,一则年纪比较为轻,并非大明遗老一流,那鞑王虽然看重,鞑酋却未必便以职官相缚,不比别人,转为盛名所累,去来自必较易,二则老弟精明干练,口才也十分敏捷,你如能去,我与老师父也比较放心,所以才打算奉屈一下。”
泰官笑道:“肯堂先生不必过奖,只要有差遣我是无不遵命,不过我也有话要说明在前。此番北去,我可不当什么王府差事,至多只能当上一名食客,此点也望先和贵门生说明才好!”
肯堂也笑道:“你怎么也援起了因大师的例来?如果大家全是一去就走,那也不太好,要依我说,你不妨在京稍作勾留,就便随时代为训戒小徒不也好吗?”
泰官哈哈大笑道:“肯堂先生,你这么一说,我便越发难以承应咧,你那高足,几乎没有一项不高出我若干倍,我却拿什么训诫他去?如果一定要我到北京去住上些时,你却不可如此说法咧。”
肯堂正色道:“老弟,话却不是这等说法,此子如论才情功夫,倒不无有可取之处,只是出身豪贵之家,又得意过早,却真足以养成他骄矜之气,如须寄以重任,便非随时有人训诫督饬不可,我是决无北上常在他身边耳提面命之理,这却天生是老弟等各位之责,你如这么一说,不但不是师门至友之道,也有误大事咧。”
泰官连忙谢过道:“既如此说,我遵示就是咧,王府差事我虽不敢当,便在年宅小住如何?”
肯堂又微笑道:“你放心,只要肯北去,我决命他设法,替你在护卫等职之外,弄上一个宾客地位便了。”
天雄忍不住也道:“白兄不必多所顾虑,我想江南诸侠只愿北行,那鞑王在此时,决无以椽属护卫等职见辱之理,如能再得肯堂先生一书,那年双峰自必更当预为筹划,如愿在年宅小住,不但他受益匪浅,便小弟也好朝夕请教咧。”
泰官方含笑应允,了因大师又笑道:“既如此说,我和白老弟是去定了,难道就只我两个和那曾檀越三人吗?那裴老幺师徒却算不得数咧。”
肯堂道:“从江南去的,大概只有你们三位,其余在京诸位,我想最好周兄也稍微露上一面,其余着他再推选一两位便也够咧。如果多了,让鞑虏看得太易便又不好咧,至于那血滴子,我想裴老英雄师徒一去,那鞑王自必留用,倒可以将计就计,其余只各人选派上一两个得力弟子,等混进去之后再相机行事便行了。”
了因大师又大笑道:“那周老二向来是一条神龙,他却恐怕未必便肯出头露面咧,或者民瞻小甘等,倒还可以有个商量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