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村的人闻言,把我们恨得了不得。但这山是自己崩的,与我们无干,我们防备又严,他们奈何我们不得。旧吕村与新吕村相隔约有五六里山路,事隔不多年,旧日房屋尚能有一大半存在。倘若陈、罗二贼知道本场难以攻入,勾引吕村,借他们旧屋立足,凿通鱼神洞旧道,由峭壁那边爬了过来,乘我们年下无备,来一个绝户之计,倒也不是玩的。"
白琦道:"二弟虑得极是。这贼最无信义,文贼一死,知道他不肯甘休,可是谁也不能料定他何时才来。为期还有这么多天,哪能天天劳师动众?最好由我兄弟三人轮流到鱼神洞湮塞的旧道上巡守,怀中带着火花,稍有动静,立刻发起信号,以备万一。以为如何?"许钺抢先说道:"此事不必劳动白兄诸位,我因急于要赴三游洞寻师,不能到时效劳,些须小事,就请白兄分派小弟吧。"心源、玄极也说愿往。白琦说:"三位嘉宾初来,又在年下,正好盘桓,怎敢劳动?"禁不住许钺一定要去,只请派人领去。白琦道:"要去也不忙在这一时,今明晚请由小弟同令弟担任如何?"说罢,便起立斟了一满杯,对许超说道:"愚兄暂在此奉陪嘉客,劳烦贤弟辛苦一回吧,"许超闻言,立刻躬身说道:"遵命。"端来酒杯一饮而尽。早有人将随身兵刃送上。许超接过兵刃,朝众人重打一躬,道声再见,转身下堂而去。
许钺因是自己兄弟,不便再拦,只得由他。众人重又入座,白琦殷勤劝客,若无其事一般。大家献筹交锗,直饮到二更向尽,仍无动静。当下有长工撤去杯箸,由白、戴二人陪到房内闲谈。因是除夕晚上,大家守岁,俱不睡觉,谈谈说说,非常有趣。直到三更以后,戴衡玉入内敬完了神出来,向大家辞岁。接着全家大小、亲友长班以及戴家场阖村的人,分别行了许多俗礼。
许钺见衡玉一家团圆,非常热闹,不禁心中起了一些感触。猛想起:"许超同自己分手了多少年,不曾见面,无端异地骨肉重逢,还练了一身惊人本领。适才也未及同他细谈别后状况,自己不久便要往三游洞寻师,说不定就许永久弃家出世。何不把那一份家业连同儿女都托他照管,岂不是好?"想到这里,便趁众人忙乱着辞岁礼之际溜了出来,门上人知他是本村贵客,也未盘问。许钺在席上业已问明鱼神洞路径,离了戴家,便往前走。只听满村俱是年锣鼓的声音,不时从人家门外,看见许多乡民在那里迎财神,祭祖先,各式各样的花炮满天飞舞,只不见那日初进村时所见的九龙赶星的一支号花罢了。许钺一路上看见许多丰年民乐,旨酒卒岁景象,颇代村民高兴。正走之间,忽地一道数十丈高的横冈平地耸起,知道这里已离鱼神洞不远。只见天上寒星闪耀,山冈上面静悄悄的,更无一个人影,又不见许超在何处守望。再往回路看时,依然是花炮满天乱飞,爆竹同过年锣鼓的声音隐隐随风吹到。
许钺更不思索,将身连纵几下,已到高冈上面。正用目四外去寻许超时,忽听耳旁一声断喝,接着眼前一亮,两柄雪亮的钢刀直指胸前。许钺急忙将身往后一纵,纵出有三五丈远近。定睛朝前看时,原来是两个本村壮勇,每人一手提着本村号灯,一手拿着一把钢刀。正要想还言,忽听脑后风声,许钺久经大敌,忙将头一偏,便有两杆长枪寒星一般点到。许钺知道戴家场的人个个都会一些武术,并且布置周密,再不从速自通来历,无论伤了哪一方面,都不合适。一面将身横纵出去,一面喊道:"诸位休得误会,俺乃白、戴二位庄主派来替俺兄弟许超的。"那四人闻言,便将四盏红灯提起,直射到许钺的面上,认出是日前庄主请来的嘉客,连忙上前赔话道:"我等四人今晚该班,巡守此地,因见贵客没有携着本村的号灯,上半夜三庄主又来说,鱼神洞内恐有奸细混入,着我等仔细防守,以致把贵客误当作外人,请你老不要见怪。"许钺也谦逊了两句,便问三庄主许超何往。那四人当中为首的一个叫戴满官的说道:"上半夜曾见三庄主到此,说他要往鱼神洞故道前去办一点事,叫我四人不准擅离一步。如到天色快明他还不曾回来时,等第二班替我们的人到来,便去与大庄主同各位报信。起初我们还看见他提着长枪在鱼神洞口盘桓。二更过后,就见他独自走进洞去,从此便不见出来。那鱼神洞深有四五十丈,原是通吕村的必由之路。前些年这山崩下来,将这条路填塞,鱼神洞的脊梁被山石压断,也堵死了,变成两头都不通气。日前我们在此防守,总是把四人分成两班,带了许多酒菜,跑进洞去,弄上一些柴火,在里面取暖喝酒。四个人分着两班防守,有两个伙伴听见里面有鬼哭神嗥的声音,隐隐还看见洞的深处有青光闪动,疑惑是出了妖怪,吓得跑了出来。我们两人不信,也到洞中去看,起初没有什么响动。正要怪我们那两个伙伴说诳,忽见从洞内深处飞出一道青光,一道白光,从我们头上穿出,飞向洞外,把我二人吓倒在地。停了一会,出洞看时,什么踪影都没有。本想报告三位庄主,三位庄主素不信神信鬼,恐怕说我们胆小偷懒,忍了好些天。因为三庄主素来随和,爱同我们说笑,也是我多嘴,说鱼神洞内出了妖怪,说起此事。如今三庄主到洞中一去不见出来,我真替他担心呢!"
许钺闻言大惊,略一寻思,便对戴满官说道:"一个小小洞中,哪里有什么妖怪?想必三庄主在里面认错了路。你们四位仍在此地防守,如有外人来到,不必同他交手,只将号灯往村中挥动,自有人前来擒他。我去寻我兄弟出来便了。"说罢,携了手中兵刃,直往鱼神洞走去,许钺走到鱼神洞口一看,只见洞口高约二丈,已被碎石堆积,只容得一二人出入,里面黑洞洞的。倾耳细听,没有什么动静。姑且朝着洞内喊了两声许超的小名,洞深藏音,又加上许钺丹田气足,分外清越。许钺喊了两声,再仔细凝神,听那山洞的回音。忽喊一声:"不好!"也不进洞,径自回到原处,向戴满官要了一只号灯。二次来到洞前,用手掩住灯光,走进洞去,摸着一块石头,脸朝黑处坐下,睁眼往前凝视,有半盏茶的工夫。然后眼闭上,调息敛神,又待了片刻。然后睁开二目,朝黑暗中看去,居然看清路径,知道这洞内必另还有透光之处,不然决不会看得这般明显。
许钺这一种暗中看物的功夫,名叫虚室生白夜光眼。初练的时节,先预备一间黑暗屋子,里面点上一根香火,从明亮处走将进去,睁开二目,向室中预设的香火凝视片刻。然后闭目凝神,有半刻光景,重又睁眼注视香火,不眨眼,直看到两眼酸到不能支持。又将眼闭上,养神片刻光景,重又睁眼注视香火。每晚须有一定次数,逐渐将香火做的目标减小。到了三个月以后,撤去香火,换上一根白的木棍,照样去练。一直练到木棍由大而小,木棍颜色由白而黄而红,功夫才算练成,从此暗中视物非常清楚。
许钺刚才喊了两声,听出余音虽长,没有回响;又听戴满官说,许超入洞业已时间很久,知道这洞必已被人打通,许超入内,也许遭了毒手。本想回去说与众人知道,又恐许超万一没有出事,这般劳师动众,未免示弱。仗着艺高人胆大,又练就这一双夜眼,好歹先去寻寻许超下落再说。便向戴满官要了一只号灯。将漏光的一面朝着石壁,准备自己万一迷路时的标记。那号灯只有一面透光,又是红色,射在石壁上面,依稀只有些微影子,不是练过夜眼的人,绝不会看见。许钺还不大放心,重又坐下,调息安神,在黑暗中把目光调好,睁眼朝四外一看,自己坐的这块石头旁边还有柴灰余烬同一把酒壶,知是巡守的村壮所遗。再往前面一看,这洞颇有曲折。许钺人本细心,运用夜眼,蹑足凝神,朝前一路看,一路走。往里走了有三四十丈远近,忽然走到尽头,四外细寻,并无出路。心想:"那四个壮勇明明看见许超从此进来,这洞虽然曲折,却只有一条道,并无歧路,怎么已到尽头,还不见许超何在?莫不是他们看错了,许超不曾进来?或者洞外还有一条道路,也未可知。那前晚守夜的人所听的哭声,同洞内冲出那一青一白的两道光华,又是什么缘故呢?"
正在寻思之际,忽听一种极细微的声音,从那尽头处石壁后发出。许钺更不怠慢,轻轻挨近石壁,将耳朵贴在上面一听,竟是一种搬动重东西的声音,仿佛还听得好些人在一处说话,只是听不十分清楚。知道已有踪迹可寻,仗着耳力甚聪,屏息凝神,细听了好一会,才听出一个尖声尖气的嗓子说道:"我当初原说那两个鸟儿既从这儿飞走,这条险道决不可靠。我们晓得,难道别人会不晓得?果然今晚人家就派人前来。若不是我预先准备,岂不又被他们把虚实全得了去?我们既有郭真人相助,索性等到日期,明刀明枪地分个高下多好。何必还愉偷摸摸的,倒叫人家预先多一层防备。如今把这条道重新填死,我们固然不想过去,人家想来;要掘这堆石头,也决不是顷刻工夫所能办到。真要知道人家动静,只须请郭真人的门人驾起剑光前去便了。"说到这里,又听一人接口说道:"还是三老爷说得是,这都是罗九那厮说的。他听见前日那两个鸟儿从这里逃走,我们发现鱼神洞险道已通,他说戴家场防守周密,到处都有埋伏,外人插翅也难飞进,如今既有这条捷径,正好趁新年内去暗度陈仓,杀一个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