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东洞一看,洞门上还有两个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风侵蚀,已漶漫不可辨识了。
入洞一看,里面竟有蒲团丹灶之类,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过。正在惊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脚踏在一个东西上面,觉得软软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头一看,不由失声喊道:"怪事!"魏达听到曼娘惊呼,顺着她手指处一看,原来是一个道装的死尸,想是年代多了,尸骨已被天风所化,变成灰质,所以曼娘脚踏上去觉得软绵绵的。再一看他身上并无伤痕,只是颈间有一个大洞。虽不敢断定是来此盗取天书被妖龙所害,但是这道人既能来此绝顶修道,定非常人,竟会暴死,其中必有缘故。鉴于道人前车,正有些觉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处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二人毛发皆竖,隐约间似闻鬼哭。曼娘忙作准备时,那阴风只有一阵,并无什么动静。二人总觉这里不是善地,决定另寻住所。怜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质,与其将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将他埋葬原处。当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个深坑,将道人尸首葬好。然后再向南洞一看,虽然较东洞窄小,里面空无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东洞阴森森的。便将携来包裹打开,就洞中大石上铺好。取出干粮,取些泉水来饱餐一顿。又到湖边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动静无有。二人迎着天风,凭临绝巘,观赏到天黑,才回洞就寝。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际,忽见一个红脸道人朝她拜了几拜。惊醒一看,已经不见。忙喊醒了魏达一问,也说梦中见着道人向他称谢。二人叹息了一阵,猛想起这里与妖龙窟穴相隔甚近,如何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来?当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分班在洞口了望,以防不测。
如此过了两宿,均无动静。到了第三日晚间,因为明日便是妖龙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谨慎。魏达守上半夜,平安无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来,代魏达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轮半圆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树上面,虬影横斜,松针满地,天风吹袖,清光如水。远远听到湖中水响,与松涛之声交应,眼前景物分外显得幽绝。正算计明日正午便是妖龙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虽然仗着丈夫家传驻颜灵药,平时照镜,彼此互视,还如三十许人,只是仅保青春,到底难享修龄。倘能侥幸这一次得了天书,除却妖龙,就此寻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书上修道之法,学古人刘樊合籍,葛鲍双修,同参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乱想,忽见从仙都峰顶上飞起一道带有青黄两色的光华,如匹练一般,直向鼎湖峰这边飞了上来。知道来了本领高强之人,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进洞喊醒魏达,低声说道:"你快起来,我们来了对头了!"魏达闻言,忙随曼娘出洞,伏在暗处一看,那道青黄色光华在鼎湖上面盘旋飞舞了一遍,倏地飞起,又投向别处,移时又复飞来。似这样飞过了好几次,好似也在寻找洞穴藏身一般。飞转了一阵,越飞越近,末后竟往东洞内飞去。二人见他往面前松林内飞来时,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见那道青黄光华并未发现自己,飞入东洞,不见出来,才略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随师父学剑,颇能分出剑光邪正。来人剑光青中带黄,定非正派门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辈。此番盗取天书,恐怕棘手。"说时好生难过。魏达便劝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径去和来人说明,彼此同谋合力,但能将书得到,大家一同享受,岂不是好?"曼娘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姑不论来人本领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与我等合作,而且他还是异派门下,不讲道理,万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测。为今之计,只有各做各的,惟力是视,看各人仙缘如何。所幸我们藏在暗处,他注意鼎湖那面,一时不致觉察,说不定因祸得福,拾点便宜也未可料呢。"魏达素来听曼娘的话,也就没说什么。
二人不敢再睡,候到天明,还不见那道青黄光出来。二人吃饱了干粮,伏在洞前僻静处静观动静。眼看快到午时,忽然天风大起,鼎湖那边水声响亮,远远望去,波涛上涌。二人见是时候了,恐怕失却机会,也不顾眼前危险,径自商量了一阵,由崖后丛林绕到鼎湖左面山崖上。刚刚寻了适当藏身之处,忽听一声破空声音,那道青黄光华也从东洞飞到湖边,光敛处现出一个道装妖娆女子。这时湖中如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波涛大作,满湖尽是斗大水泡滚滚不停。猛地哗哗连声,湖水平空往正中集拢,拔起一根十余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着日光,绚丽夺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纷纷四散,水气如同雾索轻绢一般,笼罩湖上。少时湖底又响了一阵,冒起了将才的水柱,一会又散落下来。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湖中便浅下去一两丈,到最末一回,湖水竟然干涸。猛听道姑娇叱一声,手指处一道匹练般的青黄光华直射湖中。曼娘、魏达顺那青黄光所到处一看,湖心一个巨穴金光闪闪,穴中盘石上面正盘踞着一个牛首鼍身、似龙非龙的怪物,长有十余丈,身上俱是黑鳞,乌光映日。见青黄光到来,把嘴一扬,便吐出一团火球迎上前去。那道姑一见,收回青黄光,拨头就跑。妖龙哪里肯舍,身子微一屈伸之际,四脚腾空,直朝道姑追去,眼看追出去半里多路。那道姑猛地大喝道:"孽畜还不快将天书献出,你回去已无路了!"说罢,又指挥剑光,上前与妖龙斗在一起。斗了片时,那妖龙抵敌不过,回身便想往湖内逃走。那道姑也不迫赶,将头一摇,长发披散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将手往前一扬,立刻湖边四围起了一阵黄烟,直向妖龙卷来。那妖龙想是知道黄烟比剑光还要来得厉害,重又拨回头向道姑扑去,与青黄光斗在一起。由午初直斗到酉初,妖龙渐渐不支,猛地将身伏地,那团火球便化成万道烈焰,将它身子护住。火光中只见那妖龙一阵摇摆,忽然怪叫了一声,接着便听轧轧作响。不多一会,火烟起处,皮鳞委地,一条无鳞白龙冲霄便起。那道姑见妖龙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处,飞出两道绿光,直朝妖龙头上飞去。随将左手一指,那道青黄光同时星驰电掣般飞将过去,围着妖龙只一绕,便听几声惨啸过去,妖龙两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剑光这一绕,登时腰斩两截,从空中坠落地上。这一场人妖恶斗,只看得曼娘夫妻惊心骇目,哪里还敢起觊觎天书之想。那道姑斩罢妖龙,身剑合一,直往鼎湖心里飞去。去了好一会,重又飞了上来,将手一招,收了湖上黄烟,怒气冲冲指着毒龙顿了两足。忽又低头寻思了一阵,猛地走到妖龙跟前,将剑光一指,横七竖八围住妖龙身躯乱绕,只搅得血肉纷飞,摊满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剑匣在妖龙血肉堆中乱搅,好似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直到天将近黑,月光上来,仍是一无所得,这才赌气一顿足,破空而去。曼娘见道姑手下如此惨毒,暗幸没有被她发现,满以为天书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后,夫妻二人垂头丧气走了出来,打算回到甫洞取了包裹,准备下山。因道姑已走,无须绕道,便从妖龙身旁走过。只见龙身已被道姑斩做一堆血肉,软摊地上,只剩将才妖龙褪下的躯壳堆在旁边,还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见那妖龙一颗牛头,大如栲栳,鼍身四足,俱带乌鳞,生得甚为长大凶猛。暗想着将才情形,要是没有道姑,凭自己本领,也决非妖龙敌手。正在寻思,忽见月光底下有一线红光闪动,仔细寻踪查看,正在龙口中发出。连忙招呼魏达,夫妻合力将龙身掀开,便有一道金红光彩直射到二人脸上。魏达往发光处一伸手,便摸出一个宽约三寸、长约七寸的玉匣来,上面还有符箓篆文,正是柬帖所说的玉匣天书。想必妖龙年久得道,这一次出洞褪皮,已将天书吞入腹内。适才因斗那道姑不过,便想将皮褪下,丢下天书逃走,以免敌人穷追。那道姑不曾觉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与妖龙肉身上找寻,在自费了一番气力,白白伤害了妖龙性命,并不曾得到天书,反便宜了曼娘夫妻。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随手将匣上符箓揭去,想打开玉匣观看究竟。那符箓才揭起,便即自动化为一道红光飞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无缝,休想打开。一会工夫,忽听湖中水响,到湖边一看,湖水已渐渐涌起,回了原来位置。曼娘见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觊觎,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应用东西,忙即寻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无可攀援,只有西面从下到上横生着许多矮松藤萝之类,上来容易,下去却难。幸得二人早已准备退路,将预先备好的一张桐油布展开,用几根铁棍支好,再用强索捆扎一番,做成一把没柄的伞盖。夫妻二人各用双手抓紧上面铁棍,将必要的兵刃衣服扎在身上,天书藏在曼娘怀中,寻一块突出的岩石,双双往下面便跳。那油伞借着天风,撑得饱满满的,二人身子如凌云一般,飘飘荡荡往下坠落。眼看离地两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声,看准落脚之处,将手一松,双双坠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时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寻一崖洞栖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寻高人商量开匣之策。
二人高高兴兴正往仙都峰脚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声惊呼。魏达回头看时,天都峰脚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黄光华,正像流星赶月一般,又飞回鼎湖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