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被判当众砍头的消息不胫而走,县衙前面万人空巷。
最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个简易的台子,从县衙侧门到此处不过十多米距离,刘璋手戴镣铐,官服已被扒去,一身素白的里衣衬得腿间那滩黄色水渍越发显眼,刘唐低垂着脑袋跟在他后面,身上几乎没有半点好皮。
“吓尿了?居然吓尿了?”
“狗官,我可算等到这一天了,你不得好死!”
“打,弟兄们,给我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烂菜叶子,臭鸡蛋,鞋袜这些东西满天飞,落雨般朝着刘璋父子身上砸去,衙役们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跳到了旁边,免受池鱼之灾。
不多时,刘璋父子从头到脚挂满了青黄之物,身上还多了几个脚印,等他们走上台子,几乎是臭气熏天,连负责斩首的刽子手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犯人刘璋,任浣花县令数载,鱼肉乡里,戕害百姓,犯下累累血案,经查后……”
宣判还在继续,夹杂着百姓叫好声不时传到堂中。
孙犁驻足望着那方向,明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却仿佛透过那些人,能看到刘璋被按压着跪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到那刽子手含着酒,一口气喷在雪白森亮的刀刃上,水珠顽皮的滚了滚,顺着刀尖滴落在地。
看到那手起刀落,血线划空。
惊呼声起,欢呼如潮。
他缓缓笑了。
“你与白家无亲无旧,为何这般大费周章的替他们报仇?”
素娆走到他身侧,趁着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这边,轻声问道。
孙犁头也不回,答:“白桃姑娘人美心善,我心悦于她。”
“是吗?”
她不置可否,轻轻杨眉。
这略带嘲弄和质疑的语气使得孙犁收回了视线,平静道:“怎么,不像吗?”
“你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分爱意。”
素娆一直留心着孙犁的举动,自然没有忽略这些细节。
孙犁盯着她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什么?”
“可惜姑娘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摇头,招来衙役,转身跟着他出了公堂,往大牢而去。
刚走到一处僻静地儿,两人齐齐止步。
“谁?”
衙役一把按在腰刀上,警惕的回头望来。
素娆自转角处走出,见到是她,衙役愣了下,收了刀刃,奇怪道:“素姑娘,外面在处置县太……处置刘璋,你不去看热闹,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素娆说着随手递了些碎银子过去,那衙役作势推搡了下,最终还是收入了自己腰包,对她笑道:“那我去旁边看着点,姑娘尽量快些,免得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多谢。”
目送着衙役走远,四下已无人,素娆一回头就看到孙犁那无奈的神色,“素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谁把钦使将来及我爹官复原职的消息告知你的?”
素娆开门见山的问道。
孙犁面色微僵,很快恢复过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
她语气坚定,直视着他:“你的动机是刘家,但将这消息告知你的人针对的却是我阿爹,你们赶在朝廷钦使宣旨之前得到消息,这本身就是证据。”
“有人不想我爹官复原职。”
“他告知你,是因为知道伱的筹谋以及与刘家的恩怨,要借刀杀人,这一点从结果就能看出来,而要知道这些,必是你的熟人,换句话说,他是浣花县人。”
闻言,孙犁沉默良久,叹道:“不得不说,你很聪明,有这能耐不妨自己猜,问我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他瞒不住,但也不想背信弃义,出卖旁人。
“说起来,我爹从不与人结怨,在这浣花县里同他纠葛最深的,除了素家就是刘家,刘家嘛……自是不会的。”
“素家……”
素娆仔细捕捉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自顾自说道:“按理来说素家是最希望我爹能官复原职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再度借势崛起,爬在他身上吸血。”
“这样一来,那就没有能怀疑的对象了。”
孙犁见她喋喋不休,大有试探之意,随口道:“那素姑娘慢慢想,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刚要转身,素娆冷不丁问道:“是周忠吧!”
那身影刹那僵住,回头看她,孙犁很确定自己没有泄露任何讯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素娆读懂了他眼中一瞬而过的错愕,“果然是他!”
孙犁听到这两句话中截然不同的语调倏地反应过来,刚才她是在诈他!
“你……”
怪她吗?怪她什么?
话音哽在喉咙半响后,他不甘心的问:“你为什么怀疑他?”
“他太不懂得收敛情绪了。”
说起来她只见过周忠两次,一次是初回浣花县,一次是来酒馆寻她去素家,偏这短短两面,就让她记住了这个人。
原因无他。
他那浓烈的几乎不加遮掩的恨意和杀心。
所以在想到结怨一事时,她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告诉孙犁她没有头绪,让他以为她是要死缠烂打,而后又在他放松准备离去之际,骤然提及周忠之名。
孙犁对她戒备深重,当她用肯定的语气突然说出这名字时,会加重他心理的压迫感,从而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份真实。
“看来还是要抽空再去一趟素家了。”
“你还想往下查?”
孙犁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刘唐父子已然伏法,何必还要再深究,你能想到周忠就该知道他消息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而那人,绝非刘家之流。”
“那又怎么样?”
幕后捣鬼害死阿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过……
素娆有些怪异的扫了眼孙犁,“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们之间尚且隔着血海深仇。
“约莫是不想姑娘落得和我一般下场,我原想着要报仇总要付出代价,为了那么多人的清白与冤仇,死上一两个人算什么,可今日看着那些人跪在堂下,涕泗横流,那般可怜又无辜……”
突然觉得,觉得他好像错了。
他没有辜负白家,甚至成了那些人眼中的‘英雄’,但他手上粘了无辜之人的血……
素奉延该不该死他不知道,可李夫人……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