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黛黛的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不远处的篝火旁,仍余下几人在闹着饮酒,时不时传来阵阵叹声与笑声,衬的此处愈发寂静。
秦黛黛自觉自己已经将话说得清楚,以岑望往日骄矜的性子,此刻应当转身离去才是。
可他只立在那里,长久的沉默后,自嘲一笑:“我给你带来困扰了?”
秦黛黛并未犹豫,安静地点头。
少年原本挺拔的身姿好像一瞬间有些佝偻,他垂下眼帘,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岑望也知,自己应当离去,可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对自己疯狂呐喊:若真走了,以后定会后悔的。
就像他曾几次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行事从不后悔一样,到头来还是悔得彻底。
“那我往后离你远些。”岑望听见自己近乎低落颓败的声音响起。
秦黛黛抬眸,恍若不识般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之间只觉得荒谬又好笑:“岑望,你这是在做什么?”
“跟踪?纠缠?这不是你玉麟少君的作风。”
岑望微垂的睫毛一颤,唇紧抿着,脸色于夜色中愈发苍白:“这是阿望的作风。”他的声音很轻。
秦黛黛微凝,好一会儿讽笑一声,反问道:“你是阿望吗?”
岑望的神情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冻结一般:“如果是阿望,你会否……”
“不会。”秦黛黛几乎想也没想飞快地应答,待说完后,眉头轻蹙了下,却并未多言。
岑望静默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不知道,如果她连“阿望”都不在意了,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可当他的余光望见她原本微蜷的手攥住时,心中像是升起了一束细微的火苗。
“为何要对那个小孩那么好?”
秦黛黛不解。
岑望吐出一个人名:“秦遥。”
秦黛黛反应过来,垂下眼帘:“因为他是我要保护的人之一,因为他待我友好,而不会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我。”
岑望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尽数消失。
秦黛黛的声音继续响起:“真的,岑望,你不用跟着我来到此处,不用假借旁人的名义给我送果子,也不用对我解释你同其他女子的关系,你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玉麟少君便好。”
岑望立于夜风之中,垂缨与墨发随风招摇,可他的人却形同立于悬崖边缘,岌岌可危。
“如果我不想当这个少君呢?”
秦黛黛沉默了片刻,声音在夜色中也渐渐变得安静:“岑望,当初跑去太墟宗,于大庭广众之下说要悔婚的人是你。”
“在你渡劫后失去阿望的记忆、回归真正的你之后,对我并无半分情意的人也是你。”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过只是乍然得到了阿望的记忆,误将记忆中那些或平淡或美好的感觉当成了喜欢,可实则不过是你恢复记忆后产生的错觉
。”
“岑望,真正的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这类女子……”
“不是的,”岑望哑声打断了她,眼眸中像是有什么摇摇欲坠,“以往是我太过混账,所以如今这一切都是我活该。”
“可当初,你我寻找莲池之水坠崖时,那时在崖底,我对你分明已经在意了,却自负又胆小,从不敢承认……”
秦黛黛抬眸看向他。
岑望如同一个囚犯,在坦诚着自己的罪行:“前段时日,我去了六合镇。”
秦黛黛眸光微动。
“一个人在那处庭院里待了很久,想你我之前经历之事,想你从未做过饭食,却弄了羹汤,想我去学堂被人欺负,你为我出气,想我们一同过新正、看焰火……”
“那时我便在想,”这一刻,岑望终于理解,渡虚之境中,那个“阿望”为何一次次倒下,也要爬起来,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想要只是“阿望”,“是不是如果我不是玉麟少君,只是一个六合镇的孩童,我们便能……”
“这世上从没有如果。”秦黛黛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岑望静了下来,潜意识中,他知道她是对的,没有如果,也无法回到过往。
可内心却极度排斥着这个念头。
秦黛黛的话早已说的足够清楚,并未再过多停留,对他得体地颔首,转身回房。
头顶的明月不知何时被渐渐漫起的乌云挡住,天地间的光亮均数隐藏在黑暗之中。
篝火旁的百姓早已散去,篝火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火星很快熄灭在泥土之中。
岑望形单影只地站在院外,良久转身朝外走,当茫茫然站在街市路口,却连去往何方都不知。
悦耳的长鸣后,挥动着火红长尾的鹿蜀兽在夜空中盘旋着,随后发现了什么,化作人形现身在岑望身边:“少君,总算找到您了!”
岑望一动未动。
临溪不解:“少君,今日靖华道君忽然说要闭关几日,要您早日回去打理宫门事务呢。”
岑望未曾回应,只轻声道:“临溪。”
“啊?”
“你相信报应吗?”
“因果报应吗?”临溪疑惑,“可能不怎么信,这世上好人总吃亏,坏人享福的不少……”
岑望垂下眼帘,他知道,他的报应来了。
*
秦黛黛回到房中后,坐在桌前呆了一会儿,并未闲适太久,便踏入镜中世界修炼。
这段时日早已习惯了这般修炼,她只觉自己愈发得心应手,感受着自己的灵脉中,灵力争相涌动,汇聚于元神处,滋养着那澄蓝色的元婴。
然后到后半夜,她却害了噩梦。
许是这段时日杀妖兽太多的缘故,朦胧中竟又看见在自己离开麓眠城后,妖兽再次来袭。
即便自己与宗门弟子亲自赶来,却仍害了诸多性命。
秦黛黛是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的,已有些宗门弟子在外面等候着一同离去。
她走出房门,并未再看见岑望的身影,心中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早便该做个了断。
可宗门弟子说要离去时,她却想到昨夜那个噩梦。
恰逢此刻,秦遥恋恋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阿姊,是不是要下次妖兽来袭时,你才会回来?()”
“小孩子口无遮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最前方的李伯忙道,“可别盼着妖兽来了,这一次闹得还不够人胆战心惊的。”
秦黛黛看着众人心有余悸的神情,梦中场景浮现,她沉吟半晌,转头对宗门中人道:“你们先行回去,将麓眠城的境遇告知几位长老,我七日后便回。”
弟子不解:“少宗主,妖兽短日内不会再侵袭……”
秦黛黛认同地点头,坦诚道:“我在……神玄宫时,曾与九真峰峰主学过几样符阵,此符阵无需灵力,想来麓眠城的百姓也能得益。”
弟子诧异。
修士修仙,自然是想要修得不老不死仙身,即便是最低阶的炼气,都能活一百余年甚至更长寿。
凡人于修士而言,太过不值一提。
他们此番虽下山庇护麓眠城,可说到底,还是心存了几分高高在上之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凡人的恭维与尊崇。
如今少宗主带领杀妖有功,不尽快回去在宗门内讨个好名头,竟还要再留在此处,还要将九真峰峰主的符阵给这些凡人?
“少宗主……”弟子还欲再劝。
“我愿与少宗主一同留下。”一声粗哑的女声响起。
秦黛黛讶异地看向最后方背着一柄大刀的女子,她对她有印象,这名女子名叫商云,是一名器修,生得英气而高大,二人也曾结伴杀妖,只是她鲜少开口。
这几日,她的那柄大刀喝了不少妖兽的血。
“我也是凡人堆里走出去的。”商云察觉到她的目光,简洁道。
秦黛黛迎着她的视线,认真点点头。
其余百姓听闻,皆喜上眉梢。
接下去几日,秦黛黛以百姓宅院或是街市为画布,以院中的井边石,檐上瓦,甚至池中莲为阵眼,循着自然之道,顷刻间在宅院上方升起一道澄蓝符阵,片刻后隐于无形。
商云便替她寻找庭院中与外界连接的活物充当阵眼,有她在,进程加快了许多。
之后,只需百姓们派一些人守着这些阵眼不被破坏便可,一旦被损坏,便即刻前往太墟宗,一来一回完全来得及。
众人抬头望着那偶尔显现的幽蓝符阵,心中又是新奇又是感激,连连对二人道“女菩萨”。
第六日,秦黛黛布阵极为顺利,生生提早一日。
她正以最后一处山庄为画布布阵,方才布好,便看见本坐在不远处的商云站起来,目光透过她看向山林上方:“少宗主。”
秦黛黛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而后神色微滞。
雾蒙蒙的天色与逐渐恢复生机的山林之上,一道白色身影御剑而来。
那人再未着招摇的艳色缎袍,未佩华丽的红玉发冠,亦没有矜贵的垂缨,只简单以一条同样的白色发带将墨发简单高束于头顶。
少年翩然落地,神情是熟悉的冷漠,唯有迎上她,那冷漠渐渐化作一滩温水。
他踩的那把剑,也不再是偷闲,而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灵剑。
那是……阿望曾用过的那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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