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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显然,她一看到原振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原振侠答不上来,真的。他这时感到空虚,但如果他得到了黄绢,他就会满足了吗?当然,会有一个时期精神上的满足,但如果说从此之后,他就一直处于精神满足的状态之中,那么他不但在骗别人,而且,也在骗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来。黄绢的笑声就在他的耳际响起:“看,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比较实际一些,是不是?”
原振侠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声。黄绢的声音变得温柔和甜腻:“别太伤感,我很高兴你来了。虽然这次会议,艰难和令人不愉快,但是你来了──”
黄绢并没有再讲下去,因为原振侠已转过头来,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刹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冰雪漫封的山洞之中,原振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和黄绢。
可是,也就在这时,一个保镳急促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有紧急的电话,要温谷先生听!”
原振侠感到十分懊丧,黄绢吸了一口气:“温谷先生不在这里!你难道看不见!”
那保镳连声道:“是!是!可是温谷先生不肯听电话,而……电话是白恩警官打来的,他快疯了!”
黄绢冷冷地道:“把电话挂上,让他去疯好了!”
保镳答应着,退了开去,黄绢和原振侠在极近的距离下对望着,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眼睛中的闪光。然后,他们又紧紧地拥在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疯了!
先从他回到警局开始说起。他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了那一对来自缅因州的中年夫妇。
本来,到夏威夷来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怀着十分轻松的心情来的,可是那一对中年夫妇却是例外。他们焦急,伤心,眼中布满了红丝和泪痕,因为他们的儿子,只剩下了一只手!
只剩下一只手,比什么也没有发现更槽。什么也没有发现,还可以有万一的希望:只是失踪了。而剩下一只手,那就使人绝对联想到死亡,而且是充满了痛楚的死亡,可怕得令人战栗!
事实上,当白恩警官和这一对夫妇握手的时候,可以明显地觉出,他们在颤抖着。
白恩请他们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那位看来十分普通的太太,取出了一大叠照片来,放在桌上,道:“这些全是东尼的照片,他是一个好孩子,强壮,令人心爱……”
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她失去了的儿子的优点,不禁又哭了起来。她的丈夫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同时用沙哑的声音问:“警官,我始终不明白,只剩下了一只手?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恩叹了一声,用充满了同情的声音回答:“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他可能是在海中,受到了来历不明的袭击。专家坚持那一带并没有鲨鱼,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海洋中会有许多神秘不可测的事发生……”
那位中年先生相当坚强:“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可以承受打击,那……只手……”
他一提到自己儿子的手,声音又不由自主在发颤。
白恩苦笑了一下:“你们……真的坚持要去看一看那……只手?”
看一只断下来的手,而这只手又是属于自己亲人的,而这个人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所以白恩希望这对夫妇能在最后关头,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那位太太却一面哭,一面道:“让我们看看,这是东尼唯一剩下的……”
白恩虽然铁石心肠,但是听了也不禁心酸。他忙道:“好,我陪你们去,唉!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要太伤心才好!”
白恩知道自己的劝慰,对于一对丧失了儿子的夫妇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但是他要是不说,他心中会更难过。
他站了起来,陪着那两夫妇,离开了警局,到殓房去──那只手,一直在殓房中冷藏着,是殓房中最奇异的“住客”。进了殓房,殓房的职员先退了出去,在退出去之前,还向白恩眨了眨眼睛,示意白恩也跟着他退出去。
白恩知道那职员是好意,伤心的父母,看到了自己儿子的一只手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是可想而知的。那实在不是令人愉快的场面,当然是不要在场的好。
所以,白恩一拉开了冷藏尸体的长柜之后,就自然而然后退了两步。
那只上面满是冰花的手,就在冷藏柜中间。供整个尸体冷藏用的柜子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只手,看来更是阴森怪异莫名。
白恩看到中年先生的手剧烈地发抖,拂去那只手上的冰花,想把那只手看得更清楚之际,他像是逃走一样,退出了冷藏间,关上了门。
当他关上门之际,他还听得那中年妇人在尖声叫着:“东尼!这是东尼的手,是他的……手……”
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白恩背靠门站着,不由自主喘着气,殓房职员就在他的对面,问他道:“这个‘住客’什么时候可以弄走?我总觉得实在太怪,怪得叫人极不舒服。三十年了,将近,在我的殓房工作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怪事──只有一只手!”
白恩苦笑道:“快了,他们已认出了那是他们儿子的手,他们有权把它带回去。”
就在这时,在冷藏间中,传出了两下呼叫声,由于冷藏间的门相当厚,所以听不很真切。白恩叹了一声:“伤心欲绝的父母,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才好!”
殓房职员道:“让他们嚎哭一阵,我看更好。”
“嚎哭”声断续又传出了一会,大约持续了几分钟,接着,就静了下来。
白恩仍然在门外等着,点燃了一支烟,吸着。等到他弹出烟蒂之际,他才想到,那一对夫妇在冷藏间中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愿面对伤心的父母,但是也非得请他们离去不可了!
白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转过身,推开了冷藏间的门。门才一推开,他和那职员两个人都呆住了!
冷藏柜还打开着,那一对中年夫妇,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白恩一看到这种情形,第一个念头是:两个人伤心得昏过去了!
他大踏步向内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觉得不妙了。他在身后,跟着他进来的那职员,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吸气声来,而白恩也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发着抖!
首先令得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感到如此震惊的是,那一对夫妇脸上那种惊骇欲绝的神情。这种神情僵凝着,那表示他们不是昏了过去,而是死了!
白恩一面发着抖,一面向前奔去。当他到冷藏柜的旁边,伸手去探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的鼻息时,他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时,殓房职员也叫了起来:“天!他们已经死了,是被扼死的!”
令得白恩发出惊呼声的,也正是这一点──那一对夫妇,一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为在他们的颈际,都有着明显的瘀紫的扼痕!
那职员的身子发着抖,声音发着抖。白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俯下身去,肯定了那一对中年夫妇,已经没有了鼻息之后,他只感到全身僵硬,几乎再难直起身子来。
那职员又以发抖的声音叫了起来:“手,手,那只手!”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地喘着气,那令得他的声音听来更是可怖。白恩想责斥他几句,可是喉咙发干,想骂也骂不出来,他要勉力挣扎着,才哑着声音道:“你鬼叫些什么?什么事?”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来,望向那个职员。那职员的脸色,几乎是青黑色的,身子仍在剧烈发着抖,指着冷藏柜的中间。
白恩循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只手,仍然在冷藏柜的中间,看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本来结满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职员还在不能控制地叫着:“那手……刚才我看到它在动,我发誓,我看到它在动!”
白恩在那一刹间,真有忍无可忍之感!他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吼叫声,一跃而起,陡然一挥手,掴向那个还在大叫着的职员的脸上。
或许是由于,这时冷藏库中的气氛太诡异可怖了,在那样的气氛中,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所以白恩下手十分重,那职员的半边脸上,立时红肿了起来。可是他还是急速喘着气,指着那只手,一点也不在乎才挨了一个耳光。
他一面指着那只手,一面张大口。白恩不等他发声,就喝道:“别再说鬼话!”
那职员的手发着颤,眼珠转动着,问:“这两个人……是谁扼死的?”
白恩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冷藏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对中年夫妇,互相扼死了对方,但那又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那么,又是谁令得他们被扼致死的呢?
白恩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像是疯了一样,陡然大叫了起来:“有人躲在这里,凶手躲在这里!”
他一面叫着,一面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在冷藏库中乱闯乱窜,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东西,拉开所有可以拉开的冷藏柜,要把他想象中,藏在冷藏库中的凶手找出来。
大多数的冷藏柜中全是空的,也有几个,里面有着尸体,全是冰冻得皮肤上起了冰花的尸体。
由于他们两人的叫嚷,和白恩所弄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外面工作的几个殓房职员,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了冷藏库中的情形之后,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职员望着发了疯似的白恩,陡然叫了起来:“这里没有人,有的也只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白恩陡然停了下来,虽然他感到全身冰冷,但是在他的额上,却有着豆大的汗珠,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会杀人,一只手更不会!”
那职员望了一眼那只手,又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颈际的扼痕,喃喃地说了一句话。白恩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前,厉声道:“你想说什么?你敢说出来,我就把你扼死!”
那职员忙道:“没有,我没有想说什么!”
旁边的人看白恩的样子实在太凶恶了,一起上来,把他拉了开去。
温谷终于和白恩见面,那是白恩离开了殓房之后,直接来到了游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医来到殓房,初步检查证明,那一对中年夫妇是死于窒息──那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颈上的瘀痕,已可以说明一切。
法医还说了一句话:“凶手的手劲极大,大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显破裂的迹象!”
当法医这样讲的时候,殓房的冷藏库内外,已经全是警方的有关人员,连最高层人士都来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种怪异莫名的事所震慑,没有人出声,所以法医的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还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当时冷藏库中,只有那一对中年夫妇,白恩和那职员都是在外面,就在门外。他们互相可以证明对方不是凶手,那么,这对中年夫妇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人?
白恩显得十分沮丧,双手抱着头,坐在一角上,一动也不动。在这时候,他想到的是温谷,他觉得一连串发生的事,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可以处理,而且,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温谷的资历,这种事,或许只有温谷这种够资格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他只是要他的一个手下,打电话去找温谷。
可是在游艇上的温谷,却正在和李邦殊详细讲述那几件失踪案,不想受打扰,不接听电话。
所以,白恩在离开了殓房之后,就直接来到了海边。一路上,有四辆警车鸣号追他,一直追到海边,知道了驾车人是白恩警官,才满腹疑惑地离去。
白恩到了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午夜的海边,空气十分清新,但是白恩心口的那股闷塞感,却一点也未见消散。
他下车,才走出了两步,就有两个人迎了上来。白恩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指着停在离岸不远的游艇:“温谷先生还在船上?我要去看他!”
那两人中的一个道:“船上的人看来全都睡了,你还是──”
白恩陡然吼叫了起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取出无线电对讲机来,讲了几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驶过来。白恩一跃而上,他的动作十分鲁莽,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剧烈晃动,几乎翻覆。驾艇的人咕哝着骂了一声,驶向游艇。
白恩攀上游艇之际,已经尽他可能地大声叫了起来:“温谷,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来已很静的游艇上,因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阵骚动。
在游艇上,到处都有灯光亮起来,有人走出来。只有主舱中,还是黑沉沉的。
在主舱柔软的大圆床上,黄绢和原振侠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振侠略动了一下,耳际就响起了黄绢柔腻的声音:“他来找温谷,没我们的事,我们的事是──”
黄绢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和原振侠,用行动来表示他们之间的事是什么。外面还有一些声音传来,可是原振侠完全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除了紧贴着他的黄绢之外,他几乎已失去了对外界一切事物的反应,而他更有如同坠入幻境的感觉。
外面的声音好象渐渐静了下来,原振侠也不去留意。这时对原振侠来说,黄绢细细的喘息声,比天崩地裂的八级地震,更能令他感到震栗!
白恩上船之后,由水手带着他,到了温谷和李邦殊所在的那个船舱之中。白恩几乎是直冲进去的,温谷和李邦殊都以厌恶的神气望着他。
白恩喘着气,挥着手,讲不出话来。温谷轻轻一推他,就推得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温谷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讲那几件失踪案!”
白恩挥着手:“那不算什么!”
李邦殊“哦”地一声:“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白恩虽然在极度的慌乱之中,但是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他立时听出,李邦殊的用词十分不寻常,他不用“失踪”,而用了“消失”。
白恩又大口喘了几口气:“不是,那……只手的父母,不,我的意思是,那失踪男孩的父母,突然死在殓房的冷藏库之中!”
温谷的反应十分正常:“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猝发?”
白恩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必气急败坏到这里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温谷和李邦殊都震动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动更甚,他张大了口,想讲什么,但是又没有出声。温谷的惊讶,则来自他多年来接触怪异事件的经历。
温谷递了一杯酒给白恩,白恩一口喝干,才把发生在殓房中的事,讲了一遍。
温谷和李邦殊两人都不出声,李邦殊把毯子紧裹着身子。白恩喘着气:“我知道那职员想说什么,可是太荒诞了,我不准他说出来!”
温谷的神态,看来十分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那职员是想说……想说……”
他重复了好几次,可是,却也没有能把话讲完。李邦殊在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口:“他想说,那一对夫妇,是被那只手扼死的!”
虽然温谷和白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句话,但是听得有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还是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
那只手扼死了人!那职员在冲进冷藏库之际,甚至看到了那只手在动!但是,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在恐怖电影中,一直有“手来复仇”这样的场面──一只手在弹琴,把人引来,然后就是一只手,扼死了要杀的人,但是那终究只是电影中的情节。何况,如今两个死者,是那只手的父母!
温谷和白恩不由自主摇着头。李邦殊在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胸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来回踱步,过了一两分钟,他才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异的事发生着,我可以肯定,这些奇事之间,是有联系的。”
温谷和白恩皱着眉,一时之间,都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两人脸上疑惑的神情,他叹了一声,道:“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我还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来了,再作进一步研究。但现在,我提议别再让任何人碰到那只手──”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它们要使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说说就算的。”
这是温谷第二次听到李邦殊使用“它们”这个代名词了,那听来十分刺耳,温谷立时向李邦殊望过去,李邦殊却逃开了他的目光。白恩直截地问:“它们?它们是谁?”
李邦殊没有回答,抬起头来,望着舱顶,不再言语。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并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话,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有成就的深海科学家,温谷才是他心中可以解决疑难的人。
他语音干涩:“这件事,温谷,你有什么意见?”
温谷的神情苦涩:“一连串不可解释的事,又多了一件。在公事上,可以作为疑凶逃逸来处理──”
白恩飕地吸了一口气:“可是,谁都知道,根本就是没有凶手!”
温谷苦笑着:“当然是有的,暂时找不出来。别去胡思乱想,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谋杀案,是找不到凶手的!”
白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温谷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他,他怔怔地望着温谷,温谷勉强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私人的研究,但无法列入官方的纪录。所以我现在的身分比你适合,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规格的报告吧!”
白恩贬着眼,不知道温谷何以忽然对他那么冷淡,可是看起来,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好哼了一声,老大不愿意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温谷没有说什么,李邦殊摇头道:“不,谢谢你,你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使我──”
他讲到这里,温谷突然走了过来,横在李邦殊和白恩两人之间,打断了李邦殊的话头。白恩感到温谷的行动是故意的,但由于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没有深究下去,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琢磨着如何拟写那一对中年夫妇突然死亡的报告。
白恩离去的快艇声越来越远,温谷才缓缓转过身,直视着李邦殊。李邦殊把舱窗的帘子拉开了些,望着窗外,从他那边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过了好久,温谷才缓慢而坚决地道:“李博士,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是不是?”
李邦殊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态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脸上抚摸着。温谷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苏先生来了,我想,我所能给你的帮助,不会少于任何人!”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转过身来,盯着温谷,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帮助,我做不来。”
温谷挺了挺胸,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模样。
李邦殊道:“设法让那个会开不成功!”
温谷陡然一呆,失声道:“什么?”
“那个海底资源分配会议──”李邦殊加重了语气:“别让它举行!”
温谷一脸疑惑,伸手扒搔着他的红头发。这个会议,可以说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这个会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测、发现到的大量海底资源,作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性报告,这个报告可以使李邦殊成为世界上有数的重要人物之一。要开成那样的一个会,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却要使它开不成,那是为了甚么?
温谷张大口,想问,但李邦殊已经挥着手,不让他开口。李邦殊道:“别问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温谷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这个会议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这个会议。如今要这个会议开不成,那只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记录,全部失踪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温谷是在开玩笑,他甚至认真地眨着眼。等温谷讲完,他立时点头:“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记录消失,你可以令我暂时失踪!”
温谷在刹那间,实在想大声笑出来,如果不是心中有那么多谜团的话,他真的要开怀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黄绢的委托,要保护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却要求他令他“失踪”!
温谷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李邦殊已经是一个国际瞩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测、研究,发现报告只公布了极小的一部分,整个工作记录,准备在大会期间提出。温谷知道,与会各国的情报人员,正费尽心机,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记录文件,但是看来,以黄绢和李邦殊的关系之好,也未曾达到目的。
黄绢凭她自己本身的美丽,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看来像是艺术家的李邦殊,却有着独特的科学家的固执。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记录失踪,他人也失踪了,而这些行动又由温谷来主持的话,温谷可以清楚知道,他就从此卷入了世界情报工作者争夺的漩涡之中了。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因为这一类的斗争,是最卑鄙和不择手段,防不胜防的。
温谷望着李邦殊,再问一遍:“你肯定非这样做不可?不必再考虑?”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开成这样的一个会,大力开发海底资源,把人类的文明力量,自陆地伸进海洋中去,是我毕生的愿望。但是现在,我十分认真。”
温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激动:“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资料在哪里?”
李邦殊道:“那不成问题,全部在法国银行的保险库中。本来,在会议开幕后,由我提供密码,由法国科学院派的专人,专机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码,所有文件不会和任何人接触,问题是我的失踪!”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来就算,而是还要活动!”
李邦殊讲到这里时,向温谷望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担当我的联络人,保护我!”
温谷苦笑了起来,李邦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道:“别犹豫了,事情已经十分坏!它们是认真的,十分认真地在行动!”
温谷陡然问:“它们,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问,有时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对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说出秘密来的。
但是温谷这次却没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摇头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现在,请你带我离开这里。要不然,满怀野心的黄绢,绝不会放过我!”
温谷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们可以避过水手和保镳,偷偷下水去,游向岸边。”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当紧张。不到两百公尺的距离,对李邦殊这样的深海潜水专家来说,应该全然不算什么,但是看起来,他却十分犹豫。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温谷又把他的提议,再说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点犹豫,他转过头去,喃喃地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它们不会对付我,我想。”
温谷怔了一怔,又是“它们”!
温谷沉声道:“谁要对付谁?你想说什么?在海中游泳的人,要被谁对付?”
温谷的问题已经问得十分尖锐了,在刹那之间,李邦殊很有点应付不来的样子。但是他还是挥了挥手,并没有回答。
温谷自然不能再逼问下去,李邦殊已经道:“好,我们游上岸去!”
温谷向李邦殊作了一个手势,他先到舱口看了看。游艇上的守卫本来相当严密,但可能守卫这时感到不是太适宜去打扰黄绢,所以船上十分静。温谷和李邦殊走出舱去,在甲板上待了一会,然后,趁人不注意,两人沿着船舷爬下去,滑进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凉,温谷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们先在水中潜泳了一会,然后一起浮出头来。李邦殊游近温谷,神情十分怪异,道:“你是不是能够想象,在海水中,我们绝非单独的!”
温谷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总不明白李邦殊所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划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是,海水之中,充满了生命,属于海洋的生命,就像我们的生命,属于空气和土地一样!”
温谷应着,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会在这时候,讲起这种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话来。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种各样的生命,有哺乳动物,也有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温谷这样说法,是很自然的,对海洋生物有着普通常识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际,都会这样说。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动物,蓝鲸可以大到一百公尺开外,与之对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经过数百倍放大之后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温谷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可是李邦殊却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来是真的感到了吃惊,因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间,向下沉了一沉。而当他立时又冒起头来之际,他显然喝进了一口水,样子怪异莫名。
温谷虽然不知道李邦殊为什么会吃惊,但是他却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为十分怪异,他心中一定有着十分怪异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来之后,用力向前游着,温谷紧跟在他的后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温谷压低了声音:“如果你要‘失踪’,还是快点游上岸好!这里──”
李邦殊挥手,打断了温谷的话,注视着黑暗中闪光的海水,道:“你对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温谷皱了皱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着脸上的水,道:“一无所知!”
他说着,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挥洒开去。李邦殊盯着他,缓缓地道:“从你手中挥开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数以百万计的浮游生物!”
温谷有点不耐烦道:“那又怎样?”
李邦殊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样?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温谷感到十分迷惑。这时,他们离开黄绢的游艇,不过两百多公尺,要是黄绢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捉回去!
而事实上,他也看到,游艇的一边,有灯光在闪动,隐约可见有一个人下了快艇。温谷连忙向李邦殊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尽量在礁石上伏了下来,他们听到快艇驶动的声音,看到快艇驶上岸去。
温谷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关于生命的定义,还是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好不好?”
李邦殊叹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又等了一会,看到船上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继续向岸上游去。等到他们上了沙滩,向前走去时,发现寂静的沙滩上,有一个人以十分奇异的姿势,伏在沙滩上。
那人看来是跪着,但是头又低得十分低,双手各抓着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缝之中,缓缓泻下来。温谷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当他走近那人时,他认出来了,那是原振侠!
温谷不禁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天!原,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原振侠。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并不抬起头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一切全像是梦一样,神话中的梦!”
温谷不禁苦笑着,回头看了就在他身后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边的两个人,温谷都感到自己对他们无法了解。一个在海水中要讨论生命的定义,而另一个,却在沙滩上说着梦话!
温谷提高了声音:“快起来,跟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侠,原振侠抬起头来,神情充满了迷惘和憧憬,道:“这不是神话中的事么?突然之间,幻梦醒了,宏大的宫殿,原来只是细沙,美丽的女郎,只是一个贝壳,柔软的床,其实是海水。一切却全是那么真实,但又不可以触摸!”
温谷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侠在游艇豪华的主舱中,一定又和美丽的黄绢,有了短暂的缱绻,但是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间。原振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黄绢永久相处,短暂的相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美丽如同神话一样的梦,但是回想梦境之际,却也同时会带来无限的惆怅和伤感。
温谷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来,道:“振作点,你算是已达到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帮助的,快走!”
原振侠苦涩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刚才在豪华的船舱中,他和黄绢都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样,但一下子,自己还是自己,黄绢还是黄绢!
他叹了一声:“我不会再对任何事有兴趣,你……你们让我留在这里吧!”
温谷感到十分无可奈何,原振侠被情网困扰到这种程度,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劝他,只好道:“我和李邦殊,我们正计画着,要和黄绢为敌!”
原振侠一怔,张大了口,温谷又道:“我们要破坏那个海底资源会议!”
原振侠又陡然震动了一下,温谷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拉着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马路的那一条林荫道上,还有一两对情侣,紧紧在树下拥在一起。到了路边,他们一面沿路走着,一面留意着出租车。
三十分钟之后,他们已来到了一幢大厦的顶楼,一个小单位之中。温谷在开门让他们进去之际,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住所,他到大陆去了,要我随时来照顾一下。李博士躲在这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在途中,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李邦殊要做什么。这时,他盯着李邦殊,问:“为什么?”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张安乐椅之中,闭着眼睛,道:“苏耀东快来了吧,我先要写一个声明,在大会的开幕仪式上,由人代我宣读,我……太疲倦了!”
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虽然他说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来,到了书桌前,乱翻着,找到了纸和笔,迅速地写了起来。
原振侠斜眼看了一下,发现李邦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是法文,他无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读声明的责任,落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用英文来写这声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笔,吸一口气,道:“是!”
他团绉了已写了十几行字的纸,又重新写着。原振侠望向温谷,温谷无可奈何地摊着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在想什么?
三个人在那个小单位中,没有人讲话,空气之中,似乎充满了谜团。东方,在连绵的山影之上,已经现出了一线曙光。
黄绢是被一连串的拍门声惊醒,那使她感到极度的愤怒。她陡然自床上跃起,抓起了自卫鎗冲到门边,一打开门,就把鎗紧抵在门口的人的心口。
拍门的是黄绢一向信任的一个手下,这时吓得呆了,一直是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眼珠转动着,不知是应该注意抵住他心口的手鎗,还是注视黄绢丰满柔润的半裸酥胸好?由于怒意,饱满的双乳,在轻轻颤动,足以使人忘记一切。
黄绢的声音硬得像岩石一样:“说,是为了什么?”
她的手下所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报告将军──李博士──离开了游艇,那个红头发的小个子──也不见了。”
黄绢感到阳光刺目,原振侠离去之后,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点不明白,原振侠为什么要离去,只记得在极度的疯狂之后,极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侠在她的耳际说了一些话。那时,她只感到男性炽热的身体,令得她的倦意更浓,原振侠说了一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她知道原振侠离开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让原振侠离开,还是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却并没有留。原振侠走了之后,她睡得十分满足。
可是她的手下,却带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她双眼之中闪烁的那种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的声音更加发颤:“已经和各方面联络过……都找不到他,只知道大会秘书处接到李博士的通知,开幕那天,他会发表一个声明!”
黄绢镇静下来,转过身,把鎗抛向床上,同时拿起睡袍披上。那手下贪婪地盯着黄绢半裸的背影,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这种行径,可能使他丧失性命。
黄绢一面慢慢地系上睡袍的腰带,一面道:“你的意思是,李博士躲起来了?”
那手下道:“看来是这样!”
黄绢感到怒火自体内升起,李邦殊躲起来了,那等于说是躲开她!那是几乎想得到一切的黄绢,不能忍受的一种侮辱!
黄绢早就计画好,在会议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记录。然后,在大会上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势力,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最后,在会议之后,并不打算遵守会议上的决定,而动用她所能动用的庞大资金和技术力量,立即进行对海底资源的开采!
那将会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个新的高峰!
可是,李邦殊却躲起来了,那将使她的计画,全部化为泡影!她是如此之愤怒,以致她的身子,不住在发着抖,她要竭力抑制着,才使她的声音听来,不像是猛兽的吼叫,她道:“在大会开幕前,尽一切力量把他找出来!”
那手下大声答应着,奔了开去。黄绢在床边坐了下来,设想着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
黄绢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就像苏耀东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十万火急,要他到夏威夷来会面一样。
苏耀东在他的私人飞机中,望着下面一望无际,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学中,他学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学。可是离开学校之后,李邦殊成了举世知名的科学家,他却成了一个企业家。不过,苏耀东并没有忘记自己所学的一切,也没有放弃自己对海洋的热爱。如果说他是为了李邦殊的召唤而来,毋宁说他是受不了海洋的引诱,使他暂时放开了繁忙的事务。
当苏耀东的专机停下,他步出机舱之际,在檀香山,事情又有了相当的变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面,但将在大会开幕式上发表声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而另一桩使得所有参加大会的代表震惊的消息,从地中海传来:由李邦殊博士领导的一个深海探测船队,包括两艘设备极先进的探测船,附属于这两艘探测船的四艘小型深水潜艇,以及八名有资格的海洋学家,突然失踪,消失在大海之中!
这个船队,曾远征过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过南极和北极。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极大的成绩,也全靠了这个船队。可是,整个船队,却在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在地中海失踪了。
这种神秘的船只失踪事件,以前,只有在被称为“百慕达魔鬼三角区”的大西洋海域中发生过。船队失踪的详细经过如何还不知道,法国政府的海军搜索队还在搜索。事实上,船队“失踪”的消息还未曾正式公布,但是来开会的,全是各国政府中有地位的人物,他们的消息自然特别灵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黄绢是最早得到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面下令,要她的情报人员作进一步报告,一面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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