侪黎属实是吓得不轻。
那种感觉,跟夜里在床上睡得迷迷瞪瞪,模糊睁眼却发现有人正站在床头俯身看着自己,这惊悚程度差不多,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那种即使受到了剧烈惊吓却叫不出声的类型,以前有朋友躲在门后吓他,他直直地僵住,眼睛瞪大,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如果说平常人被吓到要通过尖叫排解,那么那些他无法排解的东西,便会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好一会儿才能平息。
如今侪黎就是没出声,身子却剧烈地向后弹动了一下,倒把他身边的严向荣惊到了。
窗外的路灯照射进来,投在侪黎那张仿佛见了鬼的脸上,只因他这会儿发现詹正青的眼睛相当正常,对方也并没有看他,正往手里的笔记上写着什么。
除非詹正青能跟川剧变脸一样,在瞬间变换自己眼睛的颜色,不然就又是侪黎出幻觉了。
这回他不可能再不当回事,把这抛之脑后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惊疑不定的想。
是他的问题还是什么?
严向荣看着他这幅样子,真切地担心起他来。
“怎么了侪黎?”
他问道。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这一问,把前排那两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
“嗯?晕车吗?马上就到了。”
詹正青道。
“不是,我……没事。”
侪黎说着,还是忍不住往前面詹正青的身上瞧。
怎料詹正青感官极为敏锐,他一下就被抓包。
詹正青:“我有哪里不对吗?”
“不不,没有哪里不对,你很好,好得很。”
侪黎急忙道,说完又感觉这话怪怪的,只能尴尬地低头闭嘴。
詹正青“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收回。
他就这么正大光明地通过后视镜窥视着后座的人,从对方变红的耳朵到颈脖,再到对方穿着的T恤衫。
白色的T恤衫上印着意味不明的英文字母,尺码看着应该是合适的,字母却有点变形。
这个姿势,又不那么显了。
詹正青的舌尖抵了抵上颚,突然觉得有些牙痒。
想咬一些会弹的,有韧性的,散发着香味的……肉。
似乎有一些记忆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涌起来,随后又归于沉寂,什么都没有留下。
到了局里做笔录确实花不了多少时间,侪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还预想着詹正青或许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呢,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该走的流程走完,詹正青让他们路上小心,然后就结束,没了。
得,他又一次想多了。
侪黎如今走在路上,居然有些迷茫。
严向荣说自己之后还有些事要做,之后再来找他。
他是真不知道自
己该做什么了,回去睡大觉?
这时他又有点希望白哥动起来了,事情总得有点进展,有个突破口吧。
侪黎看了一下时间,还早,他买了瓶啤酒,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马路两边灯火通明,小饭馆传来热锅下油的“滋滋”声,饭菜的香味传出来,人们高声谈笑,好不快活。
很突兀的,侪黎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要是一号在就好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
一号到底去哪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唉,算了。
肚子有点饿,不如去找点吃的吧。
侪黎没个目标,纯粹看到想吃的再进店。
他没有转头,没看见自己身后的路灯全都昏暗了下来。
以他为分界线,像是隔绝出了两个世界,一路走,一路蔓延。
那些路人的动作全都停止了。
可声音还在正常地往外传,像是一个播放着卡带的全景声录音机。
地面溶成了“海”。
不时冒出几个泡泡,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签在底下,一路跟着侪黎。
不断有人从他旁边经过。
背着书包的学生,神色匆忙的上班族,戴着耳机的年轻人。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都在与侪黎错身之后,用一双血色的赤眸看向了他,然后在“海”里溶解。
侪黎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提着一袋烤串从他身侧经过,他顿了一下,想问对方是哪里买的。
女人被他叫住,转身的动作不知为何有点迟缓。
“什么,你是在叫我吗?”
“对,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
“侪黎?”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喊着他的名字。
侪黎望过去,见居然是詹正青站在不远处。
“詹、詹警官?”
他没想到詹正青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下班了。”
詹正青道。
“你还没回家?”
“啊,对,出来找点东西吃。”
侪黎这才看见詹正青身上穿着便服而不是制服。
他想着身边还有一位被他叫住的女士,就这么晾着人家不太好,转身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啊?走这么快?
他愣了一下。
应该是看他跟詹正青说话,所以就先自己离开了吗?
他在心里嘀咕着。
“你在看什么?”
詹正青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
“这样的话,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嗯……嗯??”
他这前言后语搭不上边,侪黎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你接下来有别的安排吗?”
詹正青说着,他
看向侪黎,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眼神太专注了,让侪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明明在詹正青眼里自己应该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却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侪黎听着他对自己的邀约,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不呢?
酒后吐不吐真言这些另说,他确实需要再跟詹正青接触一下。
于是他跟着詹正青,去了一间酒吧。
说实话,对于詹正青,他确实是有些以貌取人了,之前他本来以为詹正青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甚至类似的场所。
想想之前都是要忙着办案,根本没有时间去娱乐。
詹正青在他心中的形象可能是……比较雷厉风行,跟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不贴边,当然,不管什么形象,后期都因为恋爱脑病毒所以崩得差不多了。
侪黎跟詹正青进了酒吧,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外头的灯一下全部熄灭了。
只有微弱的灯光通过门缝透出来些许,除了这一家店面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在解体、融化,沉进漆黑的海水中。
如今这一家酒吧,看起来就像是黑暗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有客人说笑着推门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消解,像泼了水的油画,最后化作一滩色彩浑浊的水。
一团一团地漂浮,随后扩散开来,逐渐与“海”同化。
侪黎毫不知情,他跟詹正青坐在吧台边,正端详着詹正青给自己点的鸡尾酒。
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看酒水单跟看天书一样,詹正青便给他点了一杯,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没品出什么味。
这酒吧偏向清吧,背景音放着轻快的爵士乐,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并不喧闹,消费应当不低,不过侪黎都已经这世界有鬼了,哪里还会管钱不钱的事情。
侪黎跟詹正青东南西北地聊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一边说话一边看他,想着难道真是因为之前副本忙着破案,所以没能看出詹正青不同的一面,他总觉得詹正青性格似乎变了一些。
“你似乎在苦恼些什么,”詹正青说,“介意跟我说说吗?”
侪黎顿了一下,直直地看向他:“我在想,你这皮子底下,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詹正青:“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微微皱着眉,有点不理解。
“你是指我被‘夺舍’?”
他这样问道,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无奈,觉得侪黎的想法实在太过天马行空。
“嗯,对。”
侪黎不偏不倚地直视他。
“我就是这么想的。”
真奇怪,明明他觉得自己酒量挺不错的。
是因为詹正青给他点的这杯鸡尾酒度数太烈了吗?才喝几口就上头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虽然还不至于变得迟钝,但还是受到了酒精的影响。
“我觉得会不会是你在玩什么把戏,”他说话有些含糊起来,“
是吗?”
“顾礼安?”
詹正青原本拿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随后他又将酒杯放下,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背景的爵士乐卡顿了几秒,显得有些刺耳,没人在意。
“侪黎,”他问,“我是谁?”
“詹正青?”
侪黎茫然地看着他,酒精已经将他的大脑侵蚀得越来越重。
他觉得有些渴,可面前只放着酒杯,于是想要拿起来继续喝。
可是鸡尾酒的颜色好像变了,他看见一颗圆圆的,白色的球体漂浮在上面。
咦,刚才有这个装饰吗?
侪黎有些疑惑。
他将酒杯摇晃两下,那球体便翻了过来。
赤色的瞳孔与他对视,周围都是红色的血丝。
侪黎的醉意都要被吓醒了。
他惊得往后躲,一个没坐稳,凳子向后翻了过去。
他摔在地上,却不太痛,那股的朦胧迷糊地感觉又再次笼罩了他的大脑。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变成了暗红色。
酒吧为了营造氛围确实会将灯光调得昏暗些,但也不至于是这个色调。
没感觉到痛,所以应该不是摔坏了脑袋。
他这么想着,还以为是灯坏了,于是抬头去看。
啊,眼睛啊。
好多,好多好多的眼睛。
那些照射的灯,全部变成了在发光的眼睛。
就连角落的监控摄像头,也镶嵌着一颗眼球,此时正对准了他。
侪黎这回居然还笑起来了。
操他妈的。
没完没了。
他躺在地上,脑袋昏昏胀胀,觉得地板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一时不想起来。
詹正青似乎站在了在他身边。
“你醉了,侪黎。”
他说。
明明站得这么近,那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在山谷里回荡。
对于他的说法,侪黎进行了几乎所有醉鬼都会进行的反驳
他认为自己有理有据,真的啊,才喝那么一点点,怎么会就醉了呢?
詹正青一把将他抱高,让他坐在了吧台上。
侪黎这个身高跟身形,体重绝不会轻,詹正青只比他高一个头,外表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健壮,属于穿衣显瘦的类型,可他抱起侪黎的时候显得十分轻松,动作极稳。
侪黎还有些懵,不知道自己的视野怎么一下就变了。
詹正青离他很近,双手按在吧台上,撑在他身体两边,算是将他夹在了中间。
“你喝醉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侪黎?”
侪黎起先晕晕乎乎地看着詹正青的脸,满脑子都是“干他娘,帅得人想死”。
听了他的话,脑袋才反应迟钝地处理信息。
“回、回家?”
酒吧不知何时变得空无一人,音乐也停止了,詹正青身后的影子扭曲着,形成了不可名状的野兽之型。
“这样啊,”他说,“那你要我跟你回家吗?”
“我还有好东西想跟你玩,但是我怕你会受不了,哭着满地乱爬。”
“那我会很心疼的,还容易停不下来,因为绝对会很好看。”
有点奇怪。
詹正青是会这么说话的人吗?
侪黎想着,只是他都不太清醒了,脑子没那个余力再去自习思考。
“你说……谁、谁会哭啊?”
他打了个嗝。
“别他妈、在那里放屁。”
接着,他飘忽地用手拍了拍詹正青的脸。
“什么、什么好东西?说!”
难道是什么珍藏的酒吗?
詹正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听说完,便笑了笑。
随后凑到侪黎耳边,几乎是在他耳边吹气,让他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詹正青轻轻吐出两个让侪黎无法理解的字。
“——成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