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懒洋洋抬起的眼皮下并不显露过多情绪,磁性沙哑的声音低下来时总觉得像是狼喉间滚动的声响。
他的语气说不上是关心还是嘲讽,也许常人听来觉得是嘲讽。
——不过,江莱觉得大概还是关心更多。
甚尔爹咪虽说也有些毒舌属性(这是什么禅院家特色吗),但和禅院直哉不一样,他的毒舌,大多数时候仅仅用于任务中使敌方失去理智、亦或者任务结束后心情不错地多言几句。
总而言之,伏黑甚尔的嘲讽更多施加于敌人和目标,而对于友人……
实际上,他生前几乎没什么算得上是友人的人,身为离家出走的赏金猎人,特别是在妻子逝世后,甚尔基本上一切以金钱至上。
情感自然不如金钱真,甚尔奉行这样的准则。
大概是因为死后成为灵魂体的缘故,让甚尔能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一些,稍微敞开心扉,结识建立于利益之上、但又寄托了利益之外情感的友人。
虽说二人没有完全信任彼此,不过,倒也早就算得上是朋友了。
思绪流转而过,江莱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他和缓回复:“不是谁的缘故,我可没着谁的道——现在的咒灵姿态是我自己的选择。”
听到江莱的这句话,伏黑甚尔眉峰高扬,在最初本能流露的质疑后,他神色浮起几分兴趣,又最终归于某种莫名的神色。
他单手搭在下颌处,笑道:“哦,不错,如果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那么,之前倒是我低估你了。”
低估?江莱挑眉。对方是觉得能够自己能够调整状态为咒灵状态,非常不可思议?
于是,他顺着这番理解回答道:“变成咒灵形态不算特别难,因为我并非你想象中的普通人类。”
虽说江莱没打算完完全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说起来实在是太麻烦,而且他还不确定甚尔会如何考量。
但是,江莱也没有选择隐瞒,适当透露些信息,有助于彼此的合作交流。
“确切地说,我很满意普通人这个身份,只不过,我真实的身份比人类更贴近自然力量一些……不知道这样说,你能否理解。”
江莱笑着补上一句:“也或许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伏黑甚尔脸上流露出些许思考的神色,复而敛去,他轻飘飘道:
“在这种地方和我开玩笑没有意义,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普通人类自然更好——至于具体是什么,你不用解释,我也没必要费工夫完全理解。”
对方那种“与我和目标无关的通通不重要”的姿态,让江莱忍不住弯起眉眼。
紧接着,伏黑甚尔又发话了,他话题忽地跳回之前:“话又说回来,我刚才提到的[低估],可不是指低估了你的真实身份方面。”
不是指身份,那是指什么?江莱抬起脸。
黑发男人半透明的身躯愈加凑近了一些,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终于收拢慵懒,凝聚起视线注视着江莱:
“……我觉得我低估了你对达成目标的执着。”
这句话让江莱略微一怔,而伏黑甚尔用一副烟嗓继续懒洋洋说了下去。
“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啊——在你那样冷静的外表下,竟然潜藏着燃烧的野火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
不达目的不罢休?听到这个形容的江莱有些哭笑不得,他总觉得这像是在形容反派。
——不过,这个形容,某种意义上也的确与他切合。
江莱一直执着于打出最好的he大结局、然后找到回家的路途,为了这个目的,他奋进、斡旋、潜伏,但决不后退与妥协。
“……我的确有我的坚持。”江莱最终吐出这么一句回复。
“看出来了,你是个在某些方面一定会非常固执的家伙。”伏黑甚尔哼笑起,那双具有剖析他人内心的视线移开,落在侧面。
他双手环在胸前,半倚靠在旁侧的墙壁上,看起来神态悠哉,话语也是那样随意的语气:“不过呢……虽说像燃烧的野火般执着,能够很好地扫清障碍重重的前路,但也容易在不知不觉间燃尽自己。”
伏黑甚尔难得说出这样的句子,往日里的他更习惯有什么说什么、干脆利落地直来直往。所以江莱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隔了那么不长不短的时间,江莱才明晰对方的话语内涵。
……上次听到这样类似的话语,还是在柯学世界的好友那边。
那时候为了推翻酒厂、取得最终的胜利,江莱也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做出了许多博弈行为。
江莱没有自毁倾向,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做可以节省过程、更快更好地达成打出he大结局的目的。
而柯学好友因关切而发狠的话语,郑重其事地告知江莱——在利益博弈前要更重视自己,他也是应该拥有未来的一部分,最美好的结局决不能允许任何一人的缺失。
面对危难,他们可以风雨同舟、携手共进,不必急着追逐结局。
此刻,听甚尔忽地点出,江莱才发觉:
来到咒术界的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开始习惯性拿自我和敌方利益博弈,某些选择确实带有一些赌的成分。
……也幸好柯学好友和自己隔着一道次元壁,而漫画又不会将心理过程完全叙述出。江莱摸摸鼻子,内心有些发虚。
不然怕不是要手撕次元壁,过来追着自己“教育”了。
咳、等等,柯学好友们现在可以过来了——通过小绵羊江莱的电子精灵。
江莱思维发散,天马行动了一瞬。
而在此刻,伏黑甚尔的下一句话从唇齿间吐露出来:“有些时候,燃烧的烈火也可以稍稍平息一下,等待更明晰地看清道路一些时、再继续也不迟。”
江莱眨了眨眼睛。
伏黑甚尔视线瞥向江莱时,唇角牵动,扯起那道伤疤:“说这些话语可真是费脑子,能不能听明白、听不听,那我可就不管了。”
他又摆出往日里混子的样子,懒散无边,“说到底,等达成你和我的交易后,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最终目的之类的,这些我一概不关心。”
“但在此之前——别忘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也融在和我的交易筹码里。”
江莱眼尾挑着笑意,他听完甚尔的话语,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认真地颔首回复:
“我知道了……谢谢。”
对于自己变成咒灵一事,伏黑甚尔是反应程度最小、接受时间最快的,但这不代表他是以无所谓的态度看待这件事情。
实际上,拥有在赌博以外的事情上绝对敏锐的伏黑甚尔,即便因为沉眠而缺席了漫长的经历,但在苏醒后,也只需几眼、外加几句线索,便可看出江莱的状态。
和柯学好友们直白的情绪表露与牵挂不同,伏黑甚尔更多地是以合作伙伴的客观审视语气,进行好似漫不经心的点拨。
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伏黑甚尔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友人的关心,尽管看起来不太像是朋友间的关怀。
空气安静几秒后,唇角带疤的黑发男人视线落在前方的壁纸上,他随口道:“这里是禅院家?”
“是。”江莱点头,“没想到你判断得这么快。”
伏黑甚尔轻哼一声,懒散道:“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的年岁,禅院家的装饰风格可十分清楚。那种烂俗的图腾,印在墙上可真是倒人胃口。”
嗯……江莱决定不对此发表看法。
他听出伏黑甚尔的话语多多少少带点个人恩怨。
甚尔不喜欢禅院家,他一直觉得这里是个大垃圾桶,最多就是个有钱有权有点势力的垃圾桶。但归根到底还是垃圾桶。
提起禅院家,江莱的思绪再度回到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上,他问道:“对了、甚尔先生,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不好不坏。”伏黑甚尔说。
江莱看向飘荡的灵魂体,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伏黑甚尔摊手道:“大概是世界在排斥我、但是又没有接纳我的灵魂的缘故,随着时间流逝,虽说我现在可以保持一定时间的清醒,但依然觉得很疲倦——总而言之,不如以往。”
江莱略微蹙眉,神色凝聚不少:“意思也就是,现在的你不如之前了吗?即便没有过度使用能力,也需要更多时间进入木牌的休眠?”
“对。”伏黑甚尔坦然回复,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隐瞒。
半透明的黑发男人目光落在江莱身上,嗓音低哑:“所以之后我不会时时在旁侧。按照交易,有需要我提供情报或者隐秘勘探的时候,你可以呼唤我,但平日——大概我就睡在木牌里吧。”
“那你岂不是也没法玩赌马和赌拳了?”江莱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本来还想着继续反买,别墅靠海呢。”
伏黑甚尔耸耸肩,摆出很可惜的表情:“没办法,看来只能舍弃这个爱好了——不过也说不准手痒了我会出来赌两把。”
看来甚尔状态是真的不佳。江莱看出来了。他无法再像最初的最初一样。
大概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世界意志在排斥这个不应该出现的灵魂体,但又因为监管会的束缚,无法接纳他,导致灵魂体的甚尔成为夹缝中的存在。
“我会尽快想办法帮你的。”江莱暖棕色的眼眸看向甚尔,接着又一顿,笑道,“当然,不是急于燃烧,而是在考虑清楚的前提下帮忙。”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拐,又问:“对了,你现在可以脱离木牌多远?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辛苦你去禅院家家主室一趟。”
“禅院家家主室?”伏黑甚尔有些意外地挑眉,接着回答,“除非你也在附近,不然不行。我不能离开木牌三米。”
果然,还是有限制,看来让灵魂体代替自己悄无声息摸过去的想法行不通了。
江莱略微叹气:“好吧,看来我不得不亲自过去一趟。”
在此,伏黑甚尔冷不丁道:“最近你有提前打听过禅院家家主夫人的消息吗?”
“嗯?”江莱有些不太明白,“没有。为什么突然提起……家主夫人?”
“那我建议你——谨慎行事。”伏黑甚尔拖长了尾音,慢吞吞道,“说不准有人预判了你的行动。”
江莱略微偏头:“什么意思?”
“禅院家家主夫人的术式,”伏黑甚尔双手搭在脑后,眼皮微抬,“——是【不定的预言】。”
预言?预言?!
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有关的说法……话说当年百鬼夜行,夏油杰便提到过监管会那边有预言吧!
江莱愣神住的同时,下意识道:“等等、你怎么不早说——”
伏黑甚尔挑挑眉:“可你也没问啊。”接着,他又好似漫不经心、实则提醒般地补上后半句,“而且你也没给钱。”
江莱:“……”
都死了而且都没法赌了怎么还念念不忘小钱钱!最佳财迷不给小绵羊,应该给你啊赏金猎人甚尔爹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