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很生气,没等三伏天到来他就搬去博望苑。
今年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没法陪他过暑假。
刘彻同意公孙贺的请求令公孙敬声去少府历练,公孙敬声从太学出来就被任命为侍中。昭平君一直不爱读书,公孙敬声不去太学他懒得去,左右这几年也积累不少人脉。
隆虑公主请求皇帝也给她儿子安排个差事,刘彻反问她昭平君喜欢什么。昭平君喜欢钱,三天两头找他们要钱。隆虑侯都忍不住跟她抱怨,别人做买卖往家里拿钱,昭平君做生意从家里往外拿钱。偏偏他每次都有理,今日置办铺子,明日给孩子置办衣物。好巧不巧,他夫人身怀六甲,这钱还不能不给。
昭平君没个一官半职,铺子收入不稳定,以前花钱大手大脚,他说赚得不够用,隆虑侯夫妇二人也不能说你少花点。毕竟他们也很能糟蹋钱。
隆虑公主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就要回去问问儿子。
昭平君不想当郎官,很容易被调去上林苑。上林苑虽说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城外,离家远啊。
不能跟随大农令,如今国库没钱,他若跟着大农令办差,不是绞尽脑汁搞钱,就是想法设法节俭。他哪是节俭的人啊。
卫尉掌管京城戍卫,郎中令掌管宫廷侍卫,选择他们就得当侍卫,侍卫几乎日日训练,他哪吃得了这种苦。何况他身为独子也没必要遭这种罪。
隆虑公主见他这不行那也不行,后悔询问他的意见,直接禀报陛下,他愿为郎官。
刘彻召见外甥,问他可知郎官做什么。昭平君自然知道,像他这个年龄不是充当侍卫,就是给他舅跑跑腿宣召官吏。陛下的近身侍卫不必巡逻值夜,昭平君也不想干。而他又没胆子直接拒绝,索性一脸羞愧地表示不知。无论刘彻问什么他都不知。刘彻差点被外甥气晕过去。
刘彻抬抬手叫他滚。昭平君喜上眉梢,麻溜的滚出去。
临近午时,路面炽热,昭平君不想回家就去博望苑找小太子。
小太子见他心情大好:“捡到金子了?”
“侮辱谁呢。”随即把他这几日遇到的事大概说一遍,包括把他舅气得头顶冒烟,“表弟,怎么谢我?”
小太子故作不解:“谢你什么?”
“你不是抱怨陛下叫你学《公羊传》,还叫你日日学骑射?这不算为你报仇?”
小太子就知道他要说这个:“这也算报仇?”
“这还不算?”昭平君一脸警惕,“我可不敢跟舅舅动手。别看他年近不惑,打两个我跟玩似的。”
小太子:“你知道父皇不想看见你?”
昭平君懂了:“我日日在他面前晃悠?”
“孺子可教也!”小太子很是欣慰。
昭平君朝他脑门上弹一下:“我已经在舅舅面前承认自己不学无术,总不能叫我回去说,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学,请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为何不可?”
昭
平君摇头拒绝。()
“知道父皇身边有多少郎官、侍中吗?”小太子不待他开口又问,“可知哪些人有机会出任郎官或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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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世家或权贵子弟。
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人,张安世靠父亲任郎,霍光靠兄,公孙敬声靠父亲。
“所以呢?”昭平君问。
小太子:“父皇知道你几斤几两,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父皇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你不惹事。”
“我在家闲着不舒服吗?”
小太子反问:“何人在家闲着?”
斗鸡走狗的膏粱子弟。
昭平君如今不爱跟那些人玩。不是因为他知道赚钱向上,而是在太学多年,虽然没学多少东西,但在同窗的耳濡目染下很看不上他以前的狐朋狗友。
“父皇不指望您当个尽忠职守的侍卫,也不会叫你献计献策,你反而可以找霍光聊天,找敬声表兄玩。兴致来了也可以跟侍卫赛马。”
昭平君听懂了:“你希望我进宫当差?”
“我不希望你后悔。你如今不觉着在家无趣那是因为太学才放假。深秋时节旁人不是去太学就是到各府衙历练,你还会觉着在家闲着舒服?”
昭平君点头。
小太子翻个白眼,真真是个纨绔。
难怪父皇气得叫他滚。
“我先试试。真像你说的了无生趣我再求求外祖母也不迟。”
小太子:“那你今日要住下吗?”
“不了。母亲和表嫂还在府里等我消息呢。”话虽如此,昭平君依然在博望苑待到酉时左右。
隆虑公主见他回来这么晚还以为事成了。当她看到儿子一脸得意地说皇帝舅舅叫他滚,隆虑公主眼睛一闭,很想晕过去。
可惜她潜意识里认为儿子不可能老老实实听话,只能无奈地长吁短叹。
昭平君的妻子也希望他上进,明着暗着点他。
夏季炎热,动一下一身汗,昭平君不想出去会友,而他妻子不是问御史大夫的公子在何处当差,就是问他公孙敬声在忙什么。公孙敬声家在他家斜对门,昭平君不信他妻子不知道。这么问就是暗示他向公孙敬声学习。
昭平君胡乱扯个理由,小太子找他有事——包袱款款躲去博望苑。
小太子假装没有看见他一脸烦躁,该吃瓜吃瓜,该喝茶喝茶,该逗鸟逗鸟,该喂象喂象。
博望苑人多,只是人来人往的忙碌都比在家有趣。是以昭平君在博望苑很是快活。
可是小太子也不能一直在博望苑。七月下旬小太子不得不回宫,昭平君不好再赖在博望苑,他就跑去秦岭小住。住到胡麻全收上来,开始做胡麻油。
今年上林苑也种了很多胡麻,做出的胡麻油放在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新置办的铺子里卖。胡麻油多的无法限购,价钱也就下来了,一斤一贯钱。
胡麻油刚上来那几日昭平君还去铺子里看看。他发现人虽多,但都很懂规矩,无人插
() 队,他走来走去反而碍事,于是就找朋友喝酒吃茶。()
此时太学已经开学。不上学不当差的小子当真不学无术,其中几人喜欢胡说八道,昭平君听着都替他们感到尴尬,以至于他去两三次就不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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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敬老之日,隆虑公主领着儿子儿媳进宫探望母亲。昭平君是王太后最小的外孙,王太后以前很疼他,见着他很难不关心,就问他忙什么呢。
隆虑公主担心儿子说实话,抢先说他瞎忙。昭平君有点尴尬地表示,他希望为陛下分忧。
隆虑公主婆媳二人难以置信。王太后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从外孙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昭平君半真半假地表示,他快当父亲了,不好还叫母亲操心。
隆虑公主大为感动。太后怀疑他一时兴起,干三天又不愿意干了。隆虑公主表示,不会!他到宫里当差时常能见着冠军侯的弟弟,也能碰到公孙敬声,他跟他们都熟云云。
太后个人精瞬间明白,原来没人跟外孙玩。
无论什么原因,他进宫当差都好过在外游荡。
没过多久,刘彻和卫子夫带着儿女来给太后请安。太后替外孙向儿子要个闲差。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外甥:“考虑好了?”
昭平君连连点头:“我定不会叫舅舅失望。”
刘彻料到外甥会后悔。
一个人一直纨绔,叫他进宫当差像要他的命。一个人循规蹈矩好几年,叫回到从前他也不习惯。
这一点刘彻懂,小太子懂,昭平君个懒得动脑的不懂。
当着母后的面刘彻不好意思嘲讽小外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隆虑公主催儿子:“还不快谢恩。”
昭平君跪下:“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混账小子突然认真起来刘彻也不习惯。
昭平君前脚起来,后脚平阳公主带着儿子和儿媳到了。没过多久,南宫公主也来了。最后修成君金俗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一人一句话也得几十句。小太子吵得头疼,给昭平君使个眼色。昭平君随他出去,修成君给儿子子仲使个眼色。
子仲跑出去问:“两位表弟,哪里去?”
小太子停下,回头看到是他就眼神询问昭平君,你跟他很熟?
修成君的儿子比昭平君大十来岁,俩人哪能玩到一块去。这几年昭平君又安安分分窝在太学想法设法赚同窗的钱,更没空同他来往。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昭平君拱手:“表兄。”
子仲拉下他的手:“你我兄弟何须多礼。”看到奉茶的宫女经过,子仲冲其眨了眨眼睛。昭平君顿时觉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子仲长相若像大将军卫仲卿,身材像冠军侯霍去病,挑眉眨眼会让人觉得风流倜傥。可他相貌平平随了他父亲,这些年日子好过满脸横肉。
昭平君不禁退到小太子身边:“表兄有事?”
“此话该我问二位表弟啊。
() ”
昭平君:“屋里太闷。我们出来透透气。”
子仲一脸不信,屋里多热闹啊。他用手肘捣一下昭平君,一副“我懂”的样子。
昭平君还真不懂:“表兄这是何意?”
“还装呢?咱们谁跟谁?又不是外人。”
昭平君拧眉:“我装什么了?再说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可不一样。”
子仲在外面嚣张惯了,何时被人这么拒绝过。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是不一样。您母亲是先皇和太后亲生的。我母亲命苦啊,打小就没了母亲——”
“你胡说什么?”昭平君打断他的话,先看四周——准备茶点的宫女都进去了。昭平君转向太子:“别听他胡说。”
子仲越发不快,他哪里胡说了。
若非太后狠心撇下女儿,他父亲最少也是百户侯。他母亲也不至于想来探望太后还得先拜访平阳公主,请平阳公主进宫看看太后近日心情如何。
明明太后对不起他母亲在前,如今倒像是他母亲对不起太后。
“我母亲不苦,你我换换?”
昭平君不想跟无赖废话,拉着小太子就走。
子仲抓住他的手臂,昭平君条件反射般甩开,不小心砸到他脸上。子仲不敢置信,指着昭平君:“你敢打我?”握紧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
昭平君懵了,这是哪来的疯子。
小太子扯他一把。子仲扑了个空,撞到护栏上。子仲转过身,无法理解:“太子,你竟然也帮他?太子,我劝你让开,否则休怪我不敬。”
小太子都懒得仔细打量他,子仲却敢威胁他。小太子松开昭平君,冲他招招手。昭平君总算回过神,挡在小太子身前。
小太子一把拨开他:“孤倒想看看他如何对孤不敬。”
子仲拉开摔跤打架的姿态:“这是你说的?”
“不可!”昭平君疾呼。
小太子:“让开!他这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人,孤一人打他俩。”
此言一出,子仲握紧拳头冲上来。小太子身体闪开,子仲往前踉跄,小太子一伸脚,子仲被绊倒在地。
侍卫宦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昭平君想拉架又不敢拽小太子,端的怕子仲趁机出手。他想拽子仲又无从下手,只能吼众人:“快去找陛下!”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进去禀报。
子仲爬起来,指着小太子:“你狠!那就别怪我比你更狠!”
昭平君下意识想问,你想干什么。子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小太子惊得睁大眼睛,他真有病吧?进宫过节带着匕首。
“怕了?”子仲拿着匕首比划,“向我道歉,看在你是太子——”
“住手!”刘彻飞奔过来,抬脚朝子仲胸口上踹一脚,啪嗒一声,匕首落地,子仲摔在地上。刘彻拉过儿子,“有没有受伤?”
小太子摇头:“无事。”
刘彻不放心抱起儿子,后退几步怒问:“怎
么回事?”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混账冷静下来,慌忙跪地求舅舅饶命。刘彻像看死人似的冷冷地瞥他一眼,转向昭平君:“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和太子嫌屋里闷出来透透气,他不知为何跟出来,还一脸猥琐的说他懂。我懒得问他懂什么,拉着据儿离开,他拽着我不让我走,我挣开他手臂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他的脸,他就疯了。不信您问太子。”
听起来昭平君很无辜。刘彻转向儿子:“是这样?”
“他要教训昭表兄,昭表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拉他一把。此人就认为我帮昭表兄。”小太子指着子仲,“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可是你若不拉他,我也不会撞到护栏上面。”子仲回头看一眼,“我的手臂都撞伤了。”说着就捋袖子。
刘彻看到妻女慌慌张张出来:“住手!”
子仲停下。
修成君疾步过来,“这是怎么了?”看到匕首,想起方才宦官禀报,小太子跟她儿子打起来了,“据儿,您哪能跟表兄动刀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昭平君目瞪口呆。
小太子张了张口,一脸无语地转向老父亲,“我跟他动刀子?”
刘彻冷声道:“修成君,仔细看清楚这匕首是谁的!”
修成君拿起来,匕首上镶有名贵的宝石,自然是太子的。除了太子还有谁?修成君转向昭平君。
昭平君无奈地翻个白眼。
隆虑公主本想数落儿子,看他俩打起来也不知道劝架。见状忙说:“大姊,昭儿从来不用匕首。”
修成君反问:“难不成是我儿的?我儿要匕首做什么?”
刘彻:“你该问他!朕看得一清二楚!”
“母亲,这匕首是我从——我从昭表弟手中夺过来的。”子仲看出小太子乃皇帝的心头肉,他不敢招惹小太子。而昭平君素行不良,他这样说就是皇帝舅舅也会忍不住怀疑。
昭平君顿时怒上心头,抬脚就踹。隆虑公主慌忙拉住儿子。昭平君推开她:“你让开!”趁其不备,伸手夺走修成君手中的匕首,“既然你说是我的,我也不能白白担上这个名头。”
“住手!”
太后扶着平阳公主的手出来。
昭平君本能停下。
“反了你们!”太后推开平阳公主,“究竟怎么回事?”
子仲指着昭平君:“我想跟太子表弟亲近亲近,他拦着不让。我拉他,他还给我一巴掌。外祖母,您得为我做主啊。”
昭平君平日里脾气就不小。太后转向他:“是这样?”
“当然不是!”昭平君大声反驳。
太后:“就算不是,你也不该动刀子。这是谁?你亲表兄!”
昭平君想骂,去他老母的亲表兄。接着又想说,你不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这两句话在他嘴边转一圈又咽回去,担心气死外祖母。外祖母刚刚帮他向舅舅讨到差事,他不能如此不孝。
“舅舅,你就别看热闹了。你最清楚怎么回事!”
刘彻:“朕确实没有看到他从你手里夺匕首。所以不能证明这匕首是他的。”
“你——”昭平君怀疑他故意的,“这种匕首值得我随身携带?我要带也是带吹可断发的匕首。”
子仲嗤笑:“世间有这种匕首?”
“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昭平君忍不住鄙视他,“大将军有一把,冠军侯有一把。”卫长公主也来了,他看向卫长公主,“从骠侯也有一把。公主可曾见过?”
卫长公主颔首:“确实有一把。父皇赏的。”
“听见了吗?”昭平君再也忍不住骂:“蠢猪!”
子仲霍然起身,“再说一遍!”
“蠢猪!”昭平君这几年收敛性子不等于他性子变了,抓住他的衣襟往前使劲一拽,膝盖顶到他腹部,抬手把人推倒在地,指着他,“以后别叫我看见,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