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鸿意顿了一下,冷声道,“你拿这个威胁我?”
“看来是知道了。”戊寅毫不意外,“知道并接受亲孙子已经变成一名丧尸的事实,毕竟薛岳元帅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位亲人了……”
“而且,单单从外表看起来,变异者和人类的差别并不大,他认为,只要能派人时刻监视你,保证你的生活习性和一名正常的人类完全相同,他的孙子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说着,戊寅唇角的笑意愈渐乖戾,薛鸿意置于身侧的双手握拳,不敢再托大,谨慎地闭着嘴。
“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他的孙子体内早就换了一个人,不,那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暂居在人类躯壳里的怪物。你说,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薛鸿意瞳孔收缩,压制住的红血丝重新蔓上眼白,眼眶四周的黑色血管也犹如呼吸一般在皮肤下方起伏。他屏住粗重的呼吸声,眼底满是煞气:“他不会信的。”
“他会信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戊寅淡淡道,“不然他在你面前为什么会越来越不苟言笑,为什么对你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不是忽视就是呵斥?因为他发现他唯一的孙子性格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就好像体内换了个人。”
看着薛鸿意越发铁青的脸色,戊寅轻描淡写地扔出最后一根稻草:“我就用‘夏阳彦’的身体去告知他怎么样?说服力应该会更大一些。”
“……”
终于,薛鸿意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说半个小时之前在戊寅和解临渊面前拍下□□的他,仗着变异者的身份有多自信,那现在同样因为变异者身份被扼住软肋的他就有多狼狈。
“你要怎么样?”
戊寅侧过脸朝解临渊微微一挑眉,勾唇道:“开车带我们出南营地。你最好祈祷这一路上畅行无阻,否则一旦出现任何差池,我都会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
薛鸿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了驾驶位,咬着后槽牙发动引擎,踩油门的力度简直恨不得抄过方向盘直接撞墙,大家一了百了。
老爷车后排,戊寅敛去志得意满的神情,皱着眉掰过解临渊的脸,倾过身,观察他受感染的情况。
今晚大概率要下暴雨,天黑得特别早,仅仅是傍晚四点左右,天穹乌云密布,好似一块厚重的幕布盖在了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从天气还是解临渊的状态来判断,现在都不是一个出逃的好时机,但戊寅骑虎难下,不能展现出半点犹疑,若是被驾驶座上那只虎视眈眈的鬣狗发现他的虚张声势,一定会瞬间反扑咬下他一块肉来。
所以戊寅就只能硬着头皮带一枚不定时炸弹继续他们逃亡之旅。
转瞬之间,黑色血管就已经爬满了解临渊的脸颊,英俊的面庞被恶心的蛛纹侵占,还正逐渐朝他的嘴角逼近。
“应该是你单独和薛鸿意近距离搏斗的时候,他激发体内成熟的感染源,气息刺激
到你体内的这只寄生物了。”戊寅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咬着解临渊的耳垂在私语。薛鸿意从后视镜中窥视到他们暧昧相贴的姿势,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它太亢奋了,我目前没办法控制它。”戊寅眉头紧皱,“你现在的污染值是多少?”
解临渊左眼跳出个方形弹窗:“……93%。”
“这也太快了……”戊寅双指掀开解临渊的右眼皮,粘连着无数视神经的外凸眼珠就像是布满了苔藓和藤蔓的深渊怪物,追随着戊寅手指的方向缓慢移动,瞳孔不停地涣散又收缩,时不时发出不受控制的战栗。
“……94%了。”
戊寅悻悻地收回手,“好吧,可能我的存在也同样在刺激它。”
薛鸿意的车非常好用,在南营地内,没有人会认真搜查军区太子爷的车,D区关卡处,解临渊只随意遮一下脸,值守人员就摆摆手将车辆放行。
到了E区关卡,值守人员还算负责人地探头在车厢内扫视一圈,随意地问了句怎么血腥味这么浓?薛鸿意给他示意自己的右手背,一边感慨雇佣兵真的不好做,一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排摩斯密码的SOS。
执勤人员当即感同身受地抱怨了好几句这年头哪行都不容易,他们站岗的也超级累,完全视什么鬼敲击密码于无物,顺利让他们通行。
薛鸿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踩下油门,不经意间瞥一眼后视镜,却发现“夏阳彦”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下,“薛队……”
这什么猪队友和神对手的典型戏码,求救信号只有敌人才看得懂?
“我诚挚地建议你,如果还对南营地有一丝不舍之情,至少尽早把他送出去。”戊寅指了指解临渊,“他马上就要陷入混乱状态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没有他的最高指令,控制不了污染混乱期的他。”
当初北营地将Z1932拿出来公开拍卖的时候,半污染化、不定期狂躁、需要核心秘钥操控等信息就一并写在了机械战神的使用说明书里,所以薛鸿意对他这副状态略有了解,也就接受良好,他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没有他的最高指令?”
“那玩意要绑定人脸,我又没有一张固定的脸。”
“……”薛鸿意这下是真的震惊了,“那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人格魅力?”戊寅眨了下眼,“我一直很招变异种的青睐……你不也是?”
“……到时候他会怎么样?”虽然薛鸿意在处理十五相关的事情时,展现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面目。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相对理智和正直,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不止。”戊寅尝试着形容:“……你们会和一名装载有机械战神无尽武器库高智慧懂得战术隐匿追踪的畸变机械体战斗。当然,他不是无敌的,你们或许能在付出高额代价之后制服他,但在这之前,他一定率先屠光大半个南基地。”
“……”薛鸿意沉默了一会,问,“送出去以后呢?你能保证毫无理
智的他不会重新返回袭击营地?”
“到时候我会是他的第一目标,我自会想办法引开他。”戊寅说,“选择吧,继续在这里磨磨蹭蹭耍小心机,到时候我不爽摆烂原地一躺,大家一起死,还是快一点送我们出去,让我高兴了,勉为其难拯救一下世界。”
薛鸿意:“……”
他一路疾驰漂移过了F区关卡。
畅行的好运气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G区的主干道,无数等待出行的车辆在最外围的出入口处交汇,挤得水泄不通。暗沉的黄昏时分,红色鲜亮的车尾灯形成绚烂的人间星河,老爷车流畅地驶入璀璨的灯海中,在两辆巨大的运输卡车之间缓慢前行。
碍于生理特性,戊寅昼行夜伏,作息十分健康,但其余在末世艰辛求存的人类则不然,如果是处于有稳定光源的情况下,他们大多会选择夜间执行外勤任务。因为到了夜晚,污染者和畸变体都会丧失攻击欲望,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他们外出所要承担的风险也会降低许多。
令人烦躁的堵车时间,戊寅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玻璃窗外的画面一点一点转化为主基调为红与黄的色块光斑。耳边围绕的是解临渊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偶尔从喉咙口溢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又被他的理智强行压回。
解临渊目前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他拒绝与戊寅交流,也不愿再靠近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了另一侧的车门处,深深地低垂着头颅,双手成爪,烦躁地撑住脑袋,就像是一头隐藏在幽深峡谷中的巨大怪兽,竭尽全力控制着体内躁动的破坏欲。
但收效甚微。
今日G区的放行速度格外慢,戊寅不止一次听到旁边车道上司机暴躁的鸣笛声,还有许多此起彼伏的叫骂和喧哗。
从车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他了解到平时G区关卡总共有六道口同时进行出境检查,但就在十分钟之前,六道口突然缩减成了三道口,并且排查也变得异常严格,甚至连车厢内部装载的设备和工具都要一一检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搞这么大阵仗?”“有逃犯?”……
堵车路上闲得无聊的众人都在讨论。
薛鸿意默默关上了车窗,沉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戊寅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怎么被发现的?”
“……”薛鸿意一噎,转头看到十五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愿意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发现的?殿下身体里埋着定位芯片,你让小雀抓着它往山上飞,只要它们一出芯片划定的范围,科研院和军区的警报声响得整个A区都能听见。”
“哦,这么麻烦?”戊寅仍旧闭着眼,交叠双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就不管它们了,自生自灭吧。”
“……不管了?”
“不管了。”
薛鸿意才不会相信戊寅真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变异双头犬,“你不是说要……”
话讲到一半,他连忙及时止住话题,戊寅
却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薛队长,哪能真让你当众暴露身份,那就真和南营地结下不灭不休的死仇了?更何况加深大众对变异者的了解程度,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
戊寅莫名的态度软化让薛鸿意沉默了一会,明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还是忍不住眼神闪烁,在缓和的气氛中期期艾艾地问:“十五,你,你真名叫什么?你现在在夏阳彦的体内,那你原来的身体呢?”
不等戊寅回答,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解临渊仍旧痛苦地低着头,左手却直直地抓住他,似乎在阻止戊寅开口。
这是……不希望我告诉他名字?戊寅不太理解解临渊的脑回路,不过是一个难听的编号而已,他甚至没有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薛鸿意也看到了解临渊充满了占有欲的动作,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都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还有心思护食呢?”
破碎沉重的呼吸声中,戊寅隐约捕捉到一缕细微的呢喃,他将手搭上解临渊的胳膊,顺着凑到他的脸庞,耳际零零散散的低语终于拼凑完整,解临渊浑身滚烫,正咬着牙做最后的劝告:“……快,走。”
戊寅神色一凛,抬手摸上解临渊的右脸,掌心下是凹凸不平的纹路,一条条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下流动呼吸。冰凉的指尖令解临渊发出渴求的喟叹,他意识模糊地捧住戊寅的手,左眼已经数分钟没有模拟正常眼球进行眨眼动作,此刻瞳孔内部不停地高速运转处理大量错误数据,而右眼角抽搐了几下,那是个类似于眨眼的动作,却因为眼球鼓胀凸出无法正常完成。
他的思维已经凝固了,呆滞地抓着戊寅的手,没有再接下去的动作。
车辆逐渐临近检查点,已经可以看到守在每道出口旁边持枪巡逻的军队,薛鸿意没有再说话,从副驾驶座上抛来一件外套,戊寅立刻将它盖在了解临渊身上。
不远处,一名军官注意到薛鸿意这辆与众不同的车,朝底下人挥了下手,握着枪缓步靠近。
“薛队长。”军官敲敲玻璃,“亲自夜晚出勤,又接到什么好任务了?”
薛鸿意只按下一小截车窗,从对面车辆的车门反光处,他注意到军官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手/枪上膛,后视镜里,也能清楚看到数名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的士兵,将他这辆车团团围住。
显然他们等的就是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已经恭候多时了。
“……刘少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基地。”薛鸿意压低了声音,“信我一次,行个方便。爷爷那里等回来之后我亲自去解释。”
刘少尉眉心微皱,但终究没有把这位靠着有一个好爷爷才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话的孩子放在眼里,“薛队,例行检查,你才是要给我们的工作行个方便,麻烦车里的所有乘客都下车接受搜查!”
薛鸿意咬了咬牙,想要冲关,却发现前后左右都被沉重的卡车堵得严严实实。
注意到车内人员的无声反抗,刘少尉眼神微动,数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围聚上前,密密麻麻的枪眼瞬间瞄准了这辆车,大有再不配合下车就直接把他们打成筛子的意味。
“……”
薛鸿意迫不得已解开了车锁,四面车门立刻从外部拉开,为首的士兵粗暴地将坐在车座上的人拖拽出来,戊寅不耐地挣扎了一下,又倏然变得顺从,任被压制着跪在地面,被枪支抵住脑袋。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骤然打碎平凡而喧闹的车流。
无尽的静谧之中,解临渊顶着半身飞溅的鲜血,从车内走了出来,他的赤色左眼是死机重启的条条代码,右眼是浓稠的浊黑色,宛若被污水浸染的鼓胀气泡,狰狞地扒在他恶鬼似的右脸上。
“击毙!”刘少尉高声下达命令,一瞬间,子弹如流水般肆意倾泻,逼得薛鸿意都不得不就地卧倒捂住了耳朵。
解临渊先是抬手用左臂遮挡,机械战神化作圆盾,包裹住他的全身。前排士兵通过枪击掩护,逐渐逼近他,然而就在愈演愈烈的弹雨之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惨叫声从人群最后排响起,解临渊咬穿一名士兵的脖颈,啐出碎肉,鬼魅一般再次消失。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颗不过指甲盖般大小的肉块从“夏阳彦”的手边滚出,一溜烟钻进了老爷车的后备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