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深夜节目的关系,易时陆下午去对完台本,晚上十一点节目正式开始。易时陆的新搭档是个叫盛玉朗的刚毕业的实习生,之前的搭档不是他。听小道消息说盛玉朗家中在台里有点背景,所以他刚毕业就把他空降到了这个风头正盛的栏目组里,把易时陆原来的老搭档给挤走了。
小道消息嘛,半真半假的,工作场所里这些勾心斗角,他从不理会。关于盛玉朗的事他也是听了没往心里去,和盛玉朗搭档了几期节目下来,感觉对方做得也不错,经验不足但胜在好学努力,有这么个同事也挺省心的。
易时陆到演播室做准备,和工作人员笑着打招呼,盛玉朗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笑着说:“时陆哥,昨天喝酒去了?”
易时陆拎起衬衫的领子闻了闻:“有味道吗?”
盛玉朗连忙摆手解释:“没有,就是刚刚对台本的时候闻到解酒糖的味道了,我以前也吃过那款。”
易时陆对他礼貌微笑:“没味道就行,要不然要被骂不敬业了。”
盛玉朗跟着笑了笑,又略微踌躇了下,带了点紧张:“我看时陆哥平时也不怎么参加聚餐,改天能一起喝个酒吗,我也……想多了解了解时陆哥。”
易时陆不喜欢工作聚餐,工作就是工作,下班就是他的私人时间,他向来任性惯了,也不打算在这方面委曲求全,就算是单独和同事喝酒也不行,对他而言就是无偿加班。
易时陆拍了拍盛玉朗的肩膀,老练地拒绝:“有空再说吧。”
再说着再说着,也就没下文了,这是易时陆惯用地拒绝手法。
结果盛玉朗凑过来问:“那时陆哥明天有空吗?”
易时陆略微有点尴尬,心想网上都说刚毕业的毕业生是来整顿职场的,怎么这一个上赶着无偿加班,有这点时间回家打打游戏不好吗。
刚好导播打了个手势:“时陆,玉朗,五分钟准备。”
易时陆就没回答他的话,坐到位置上,虽然他们这个职业只有声音被听见,易时陆依然提气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深夜诡话,无话不谈,欢迎大家在每周二、周五晚十一点准时收听我们的节目,我是主持人易时陆。”
“我是主持人盛玉朗。”
念完开场白,节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接听热心观众来电的环节,导播切入了电话。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不是那个网上传的那张照片的那个易时陆?”
这种电话常有,有的是导播故意切进来的,即可以不断提高易时陆的知名度也能增加一点节目的趣味性。
易时陆游刃有余笑着问:“先生贵姓?”
“我姓常!太好了我终于打通了你们节目的电话了,我女朋友特别喜欢你,她叫小元,每次都会准时收听你的节目。今天我想在她最喜欢的节目里,向她求婚!”
易时陆微笑:“常先生,您确定要在我们这个《深夜诡话》节目里求婚吗?”
“是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常先生,我理解您激动的心情,您有什话要对小元小姐说呢?”
“我想对小元说,感谢她陪伴我一路,从17岁的那个夏天我认识她……”
……
易时陆最后祝福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闲聊两句过渡性的话语之后,导播很快切了下一个,第二个是按照台本讲得自己所谓的“灵异经历”。易时陆表示节目组已经记录在案,并会在现实生活中联系到这些观众进行后续跟进,有任何最新消息都会在节目中与观众反馈。
其实所谓的“后续跟进”,也是节目组编剧继续编撰,他们很少真正地进行线下的跟踪追访。
到最后一
个电话,易时陆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趁着盛玉朗说话的间隙喝了两口水,导播就把最后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按照台本,最后一个也是“托儿”。
但当电话接起来的那一刻,不是事先说好的“李小姐”,是一位男性观众的声音。
电话那端的人惊慌失措语序混乱,易时陆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演的,他朝着导播看了一眼,对方一脸的惊愕好像也是没反应过来。
嗯,不像演的。
难免的,节目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易时陆很快进行控场。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能清晰听见我的声音吗?”
对方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听见。
易时陆:“但我这边收听有些模糊,也许是您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麦的位置,方便调整一下吗?”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几句话,但几秒钟后,声音确实清晰了。
“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我的小学就读于复兴小学,中学在市实验,高中在三中……”
就像是害怕忘记一样,对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赶紧制止:“连先生您好,我们的节目是一个大众节目,您知道您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其他观众听见吧?”
连亚鸿又重复:“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
易时陆:“连先生,我个人不建议您在节目上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向导播迈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切掉这通电话,迈克摊了摊手,在内线里对易时陆说:“干嘛呢,难得遇到个疯子,多好的提高收听率的机会啊,这种机会不多,还不把握住,时陆,继续。”
这意思是不准备把电话切了。
易时陆知道迈克这个人人品不行,平时做事也是这样的,为了收听率什么都能干的出来,也毫不在乎其他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先生,您打这通电话来的诉求是什么呢?”
“帮帮我,不要忘了我,”对面的人止不住的大哭尖叫:“救救我,有人想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手指已经……我看不清,怎么办,帮帮我……”
又是前言不搭后语。
易时陆敏锐询问:“连先生您现在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吗?”
连亚鸿似乎是哭出来之后清醒了一点,他略显平静地回答:“我在家里。”
易时陆放心了一点:“家里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连亚鸿:“我父母在另一个房间睡觉。”
易时陆又放心了点:“我能听出来您遭遇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现在能简单地描述一下吗?”
连亚鸿:“你们会帮我的对吧,你们节目不是每次都说会做后续跟进吗,你们见的世面那么多,肯定能来帮我对吧?我住在锦山市桃源路弄堂5号,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易时陆:“如果您不能把具体的情况告知,我们也很难帮到您。”
连亚鸿沉默了片刻,易时陆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两个月前……镜子里的我,他……他出来了,他走出来了!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什么都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易时陆:“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镜子里的影子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
“不是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什么都一样,也许它不是人……”
易时陆:“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后来呢?”
易时陆在《深夜诡话》待了几年,也算是什么怪事都听过了,不要说镜子里的人出来了,什么画里的人在现实中见到了、梦中的人出现在生活里了……这些故事他已经能波澜不惊的听下去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连亚鸿的状态确实和其他来电人不太一样,歇斯底里、崩溃……不像是装出来的。
连亚鸿接着说:“所有人都分不出来我和它……它模仿我、取代我,当我出现的时候,它又会回到镜子里……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根本不记得的事情,那些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不是的!但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它要夺走我的身份!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
易时陆:“好的连先生,请你冷静下来。”
“帮帮我,”连亚鸿哀求道:“我住在锦山市……”
他又开始重复自己的地址。
易时陆向连亚鸿表示已经记下了他的地址,并且节目组会进行回访提供帮助。
节目结束之后,易时陆被连亚鸿吵得头脑嗡鸣,他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盛玉朗走过来给了他一杯热茶:“时陆哥,头疼?”
易时陆接过热茶:“有一点。”
盛玉朗:“那个人好奇怪啊,这种镜子里的自己钻出来取代本来的自己的故事,跟我小时候在三流杂志上看的一样。”
易时陆没说话。
盛玉朗观察着他的表情:“时陆哥难道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淡淡说:“谁知道呢,就算是带了虚构的想象,但是生活中鸠占鹊巢的事情还少吗?小三上位、亲生孩子被掉包……这些故事看着夸张,但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那些被人夺去本来生活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公平对待,可能都会发疯吧。”
盛玉朗问:“那时陆哥认为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只是夸张了?”
易时陆小口小口吹着热茶,半垂着眼帘,盛玉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易时陆对那个连亚鸿好像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同情,明明只是一个来电听众,易时陆应该也不认识他。
易时陆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也许他可能经历了什么受到了刺激。如果一个人表现的歇斯底里、狂躁、崩溃,在指责他之前,应该先给予足够的了解和关心,弄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觉得他是个疯子。”
转瞬易时陆又抬起头来笑笑:“我瞎说的,不要一幅好像在听课的认真表情。”
盛玉朗明媚地笑起来:“时陆哥说的什么话我都会认真记在心里的。”
出了演播大楼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易时陆看见盛玉朗骑着单车笑着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下了地下停车库,准备开车回家。
打了几次火全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叫人来拖车去修。
易时陆决定打车回家。
这个时间点不用排队,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到了,易时陆报了手机尾号,看着凌晨一点的城市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
易时陆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耳边不断回响着连亚鸿的话。
“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
“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他取代我。”
“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身份。”
……
半梦半醒间易时陆开始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哭着对易直说:“温崇礼的腿不是我弄伤的!凭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易直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就凭你现在还连名带姓地叫他温崇礼。从崇礼到我们家来,你连一声哥也没对他叫过!你知不知道他的腿可能要截肢了?他会用自己的前途来栽赃你吗易时陆?”
易时陆尖叫:“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我本来就讨厌他!你还因为他打我!”
以防更激怒易直,汪茜赶紧抱住了易时陆:“甜甜,不是跟你说了吗,崇礼是哥哥啊,以后要叫哥哥的。”
易时陆也恶狠狠回看着易直:“他是婊.子生的贱种。”
易直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两耳光,脸气得通红,豪门里的故事向来精彩,但放到台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温崇礼这个被认回来的私生子,对着易直表现出聪明、温和、好学、上进的一面,很快得到了全部信任。汪茜是一株依赖于易直生长的菟丝花,意见只能心里有,表面是不敢说什么的。
梦境的场景转换到了心理医院,易时陆偷听见拿着高昂时薪的权威医生对易直和汪茜说:“他缺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prosocialbehavior,攻击性非常强……如果家里有其他孩子的话,我建议暂时分开。”
汪茜偷偷抹眼泪,但无力保护他。
在被送出国前,温崇礼住着拐杖来到了他的房间,面无表情:“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我会拥有你的一切的,弟弟。”
“喂,先生,醒一醒,醒一醒了。”出租车司机不断催促。
易时陆猛然睁开眼睛,从这个现实象噩梦里抽离。
出租车司机笑着慢慢转过头:“本次车程已经结束,先生给个五星好评哦。”
易时陆抬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