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抓着康斯坦丁的后衣领,只用了两三秒钟,就就跨越了前往梅纳庄园数公里的路程。
侏隼鸟悬浮在半空之中,保持在和二层楼平行的高度。透过钢筋混凝土的墙体,记忆中曾经发生的旧事,又以另一个方向的视角于眼中浮现。
被拽着风衣后心的康斯坦丁感觉到身后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懒洋洋地发出提醒:“我说过了吧,想要和我进行点窒息之类的特殊行为,你还得再长大两岁。”
听见这话,西奥多忍了忍,还是将手中的力道微微松开了些。
“等下进去以后……”
“知道,你之前说过一遍了,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老年痴呆。”
康斯坦丁咬了咬嘴里的烟头,浅银色的烟灰像是雪花的余烬,飘飘忽忽地洒向脚下的草坪:“屏蔽记忆,再帮你换套衣服,对吧。”
“没错,衣服的款式……”
“从里到外,全部换一遍,我已经听你说过了。”
康斯坦丁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哼笑着说出了相当炸裂的话。
“放心吧,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经验丰富的人帮你,每次我不耐烦洗内裤,都用同样的方式换一套新的。”
西奥多暂停了片刻,从里面感悟出一丝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开口:“那么换下来的衣服……”
“你真想听?”
康斯坦丁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坏笑,就像是在酒吧里看见某个即将被骗得连菊花都输出去的倒霉鬼。
“我的裤衩会随机套在一个恶魔的头上。”
那位被幸运眷顾的恶魔,最好尽快向上帝祈祷,期望获得他老人家的眷顾。
因为地狱之主路西法即将在三秒钟内循着气息而至。
西奥多:“……”
哪怕是以四处乱创而闻名的侏隼鸟,面对康斯坦丁时都不由得叹为观止。
鸟生有涯,而创无涯。
侏隼鸟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西奥多沉默了几秒,半真半假地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曾经在我心里,你是个坚强、善良、乐观、正直、可以原地进入天堂的高尚灵魂。”
“……”
这次,轮到康斯坦丁嘴里的半截烟头啪嗒落地。
只要康斯坦丁想,他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最虔诚的神父。
但大部分时间,他会坦然地表露出自己是个满嘴谎言的人渣。
今天整个晚上,康斯坦丁嘴里吐出的所有单词,只有这一句听起来最为正经。
“无论斯坦利跟你说过什么鬼话,孩子,千万别相信他。”
被当面用近乎肉麻的词语夸奖以后,康斯坦丁看着西奥多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件麻烦汇聚成的漂浮物。
如果这位地狱神探没有凭借敏锐的直觉,窥破一丝时空循环的玄机,参悟到今天晚上自己出现在这里
是一种必然,估计会连夜逃到地球的另一端。
这一刻,康斯坦丁虽然没逃跑,但那股想尽量远离西奥多的气质真是藏也藏不住。
看着男人有点浑浊的眼球,西奥多毫不怀疑,他会在小西奥多记忆中打上一层又一层的厚码,直到把他自己整个人都糊得看不见位置。
……那么又对上了。
西奥多一直感到疑惑,为何在自己的记忆里,救援者共有两个,但从画面上看只有一个。
画面上展示出的那位,只在脸上闪烁着一层马赛克。
而另一位存在,却从名字、外貌、身高,都被清空成不存在的样子。
现在看来,这里面大概有点他自己的原因。
数月之后的今天,这个问题的答案被突然揭晓。这就像是一个提醒,在无声地告诉西奥多,无论他多么着急,都最好按照记忆中的时间线来。
西奥多深吸了一口气,又等待了半分钟,直到别墅里发生的画面,终于走到了记忆中的节点。
少年西奥多挥出手中的刀片,划向斯坦利的喉咙,给出他最绝望也最无所畏惧的一击。
而十六岁的西奥多不再观望。
他毫不犹豫地握起了拳头,然后——
轰——!!!
别墅的外墙,连同内部房间的墙面四分五裂,呛人的灰色烟尘弥漫在尺寸之间。碎裂的瓷砖迸飞,不规则的混凝土四溅,扭曲的钢筋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当场把背对着西奥多的斯坦利砸了一个踉跄。
遭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斯坦利有些震惊地转过身来。
时隔半年之久,西奥多终于面对面地,重新和自己过去的噩梦相见。
“……”
在这一刻真正发生之前,西奥多本以为场面会很难看。
他或许会拎起斯坦利的衣领,把眼前的恶魔手撕成比鱿鱼条还细碎的小片。他也可能当场拎来一桶水泥,像某种都市传说一般,把斯坦利灌注,然后冷眼看着他僵硬成一个灰色的人形。
但直到它真的降临,西奥多才恍然觉察,原来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
这一刻,他的注意力只有一小半还停留在斯坦利身上,更多的那部分,西奥多都分给了过去的自己。
曾经仿佛毕生都无法逾越的高山,也终于渺小得像是脚下的土丘。
斯坦利仍然活着,但对于西奥多来说,他已经和死去无异。
他不再是难以打败的敌人,不再有资格成为使少年人深夜惊醒的梦魇。侏隼鸟未来将击败无数敌人,每一个都比斯坦利强大;一个真正的家庭会覆盖掉梅纳庄园的记忆,西奥多会在深夜里梦见的,只有团圆时的聚餐。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斯坦利从自己的心结上剔除,像是踢走脚下的一颗石块。
这一刻,比起马上就要死去的斯坦利,西奥多更愿意多看看十五岁的自己。
侏隼鸟望向从前倔强又单薄的自己,那双几乎一
模一样的矢车菊色眼睛,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泛起出乎意料的震惊,和看见机会的狂喜。
这一刻,十五岁的西奥多和十六岁的西奥多,心声完全同步——
眼前突然降临的是恶魔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如神话般索取灵魂作为代价?
这代价听起来渺小的不值一提。
小西奥多朝身披琥珀红调披风的怪人踉跄了几步,蓝色眼眸中忽然迸发的光亮,像是黑夜里举起的火把。
无论何时,西奥多永远向着生的方向前进。
哪怕为此坠入地狱,饮下喷吐着硫磺的火河,他也会拖着肠穿肚烂的身躯,披上复仇女神涅墨西斯赐予的战旗,重新爬回人间。
侏隼鸟向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刀片,又吹落上面的灰尘。
刀锋上沾着一丝淡淡的血痕,是小西奥多孤注一掷想要刺杀斯坦利时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那缕殷红像是某种荣誉,证明西奥多确实为了自己和提摩西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里交给我了。”
西奥多看着他的蓝眸,对过去的自己承诺。
少年西奥多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从那熟悉的音色里窥得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而侏隼鸟摘下自己遮面的多米诺眼罩,鼓励地冲着西奥多微笑。
他知道,十五岁的西奥多将会经历什么。
少年西奥多会来到一个陌生的新时代,茫然、警惕,像一只暴雨中被浇湿的小鸟,打着哆嗦狠啄每一只靠近自己的手。
但他终将被接到蝙蝠的巢穴,并在那里扎根栖身。
侏隼鸟不能透露更多,可他从眼神里传递出的笑意,却像是已经提前抵达了那个温暖的结果。
少年西奥多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仿佛要当场过呼吸:“你——”
而西奥多,就像之前创飞他的超级侏隼鸟那样,调皮地对着十五岁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祝你好运,西奥多。”侏隼鸟比出清晰的口型。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起身来,呼唤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侏隼鸟扭头看了他一眼,“帮我个忙,你知道的,欠你个人情。”
康斯坦丁哼笑了一声,像是对西奥多这种还没付钱就开始挥霍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取下嘴上的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烟花似的亮线。
浓郁的尼古丁气息在破碎的浴室里弥漫开来,相当呛人,却没人为此提出抗议。
侏隼鸟向斯坦利走去,对方的目光只在侏隼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坚决地转向康斯坦丁的方向。
斯坦利带着一种野狼撕咬梦中情郎衣角般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朝康斯坦丁扑去。
然后他穿过了康斯坦丁烟雾般的身影,扭曲的呼唤声里,染上了近乎绝望的痛苦和深情。
“约翰!约——”
没有第三声呼叫了,因为侏隼鸟走了过去,像是当年斯坦利制住自己那样,轻松地卡住了对方的脖颈。
“好久不见,斯坦利。”侏隼鸟微微翘起嘴角,毫不掩饰笑容里的恶意,“我带着你的情人回来了。”
西奥多说这句话可没有别的意思。
倘若斯坦利从这句话里领会到什么,那都是因为他以自己的变.态程度来揣度别人。
哪怕落到曾经虐待过的孩子手里、即便两个西奥多同时出现在眼前,斯坦利的眼神也没有现在这么疯狂和震惊。
西奥多言语里透露出的康斯坦丁之间的熟稔态度,像是一把从上到下的刀锋,恶狠狠地剖开了他的假面。
而西奥多注视着斯坦利的痛苦,面带微笑,眼神奇异。
“我已经不再畏惧你,也不再把你视作恐慌的源头。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给我自己,还有剩余的三个男孩一个交代。”
侏隼鸟轻声呢喃,仿佛正处于聚光灯下表演一幕戏剧的结尾。
来自阿卡姆的血脉在他血管中无声地沸腾,在他修长的手掌下,男人脉搏的跳动是如此清晰。
“窒息?”侏隼鸟手掌收紧。
“淹死?”恰好旁边就有一缸预备好的冰水混合物。
“或是火烧?我开玩笑的——倘若我朝康斯坦丁借他的烟头点火,岂不是让你心愿得偿。”
说到此处,侏隼鸟保持着掐紧斯坦利的姿势,若有所觉地转过半个身体。
只见被击穿的浴室大洞洞口处,第一个被领养的男孩迪奇,青蓝色的鬼魂从地面的方向飘起。
鬼魂向下指了指某个方向,西奥多恍然大悟。
那是斯坦利饲养的食肉蝙蝠对应的方位。
迪奇死于吸血蝙蝠,提摩西也差点如此。
而现在,强和弱的方向在天平上对调,过去的主人即将沦落成为血食。
侏隼鸟甩出刚刚捡起的刀片。
薄薄的一片剃须刀,终于延续了它此前未能完成的复仇使命,将大片大片的二楼地板砸个粉碎。
楼下,食肉蝙蝠们被饲养在直通天花板的玻璃后面。
察觉到二楼倾斜而下的光源,被扰乱的睡梦的漆黑阴影们伴随着唳叫声盘旋飞起。
西奥多抬手,将斯坦利扔向蝙蝠群的方向。
男人迅速被黑漆漆的食肉蝙蝠包围,像过去吞没那些活着的雪食一样,蝙蝠们吞没了它们的主人。
斯坦利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只有凄异的叫声从黑压压的翅膀下传来。
而西奥多在飞溅的血肉中,接住了一片残破的耳朵。
侏隼鸟再次转身,迪奇青蓝色的身影已经渐渐变淡。
或许在心愿得偿以后,滞留人间许久的鬼魂,终于愿意去往他该去的天堂。
侏隼鸟目送着迪奇离开人间,然后弯腰,把那只耳朵的碎片塞进眼神恍惚的十五岁西奥多掌心。
矢车菊色的瞳孔在魔法的作
用下失去焦距,侏隼鸟看了一会儿,温柔地替少年人合上眼睛。
“做个好梦,然后拿好这枚通行证。”侏隼鸟开着玩笑,帮西奥多合上拳头,攥紧那片血肉模糊的耳朵,“车票直达二十年后,可以凭票领取你的新家。”
完成这一切,就像是给这场旅途画了个漂亮的句点,十五岁的西奥多从侏隼鸟眼前消失,前往他命中注定的哥谭。
西奥多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目睹尘埃落定。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
就在西奥多准备抱起昏迷在地的提摩西时,他忽然发现,康斯坦丁居然还在。
真意外,按照对方那个不想被麻烦找上门的态度,西奥多还以为他早就跑了呢。
领会了侏隼鸟目光里无声的提问,康斯坦丁摘下嘴上的香烟,点了点被食肉蝙蝠包围的方向。
“他是我的旧情人,也是我的仇敌。”
“所以?”
康斯坦丁平静地吸了口烟:“所以我会在这里,一直目送他直到终结。”
终于,蝙蝠群里,就连最后的嘶叫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是生命结束,波澜平息。
西奥多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他猛地转头看向康斯坦丁的方向:“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现在可是二十年前!不管克拉克还是布鲁斯都还没出道,蝙蝠侠和罗宾正位于时光的另一端!
康斯坦丁露出狡黠的笑容,烟灰飘落,整个人也如烟雾般消失不见。
他把西奥多独自留在现场,面对昏迷的提摩西,吃饱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四散的蝙蝠群、还有远方火速赶来的救护车与警笛。
“那不关我的事,记住你欠我个人情。”
这一天,侏隼鸟终于深刻地理解了一件事。
——为什么在康斯坦丁的调查资料里,98%以上认识他的人,都把他的备注改为“F○CK他XX的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