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风声鹤唳,呜咽哀鸣。
道观残破不堪,枯枝败叶随意散落一地,伴随着神像裂开的碎片。
马掌柜爬马爬到一半,陡然闻得身后的动静,“咚”一声从马背上滚落,连滚带爬冲进道观。
“东家,东……”
枯木嘎吱一声在马掌柜脚下断开,他目瞪口呆,瞪圆一双眼睛看着从神像中被提出的老道。
先前见老道,他还是两鬓斑白,一身青灰长袍飘飘,好像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
今日一见——
老道一身长袍沾满污垢稻草,脸上的淡然自若早就不见。
魏子渊的长剑横在他喉咙,隐约可见血迹斑驳。
老道两泪纵横,痛哭流涕,双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侠士饶命侠士饶命!”
老道双手抱拳,连连拱手作揖。
马掌柜大着胆子走上前,打量好几眼,又朝魏子渊点点头:“东家,是他没跑了。”
老道眼角布满皱纹,泪如雨下:“侠士,你的银子我都还你,求侠士饶我一命!”
话落,又颤巍巍自袖中掏出几两碎银,悉数倒在地上。
马掌柜垂眸轻瞥,眼中掠过几分讥诮嘲讽:“笑话,我们东家缺你这几两破银子?”
老道求饶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那侠士今日寻来,所为何事?”
马掌柜拍拍老道的脸:“老道,别和我装傻,上回我来……”
马掌柜手握枯木,在地上写上“闭息丸”三字:“怎么,想起来了吗?”
老道眼睛睁大片刻,而后迟疑点点头:“想、想起来了!”
马掌柜如释重负:“想起来了就好,上回你和我说三条人命……”
老道“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磕头:“侠士,那不过是小人随口一说,这世上哪来的闭息丸,小人就是、就是……”
他猛地给自己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后悔不已,“小人就是之前吃醉酒,信口胡诌的。上回您老来,小人怕您不信,所以才扯谎的。”
马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他呆呆望向上首的魏子渊:“东家,这……”
马掌柜也没想到,他花重金买来的消息,居然是这老道酒后的胡言乱语。
他气得想要给人一拳,又觉得对魏子渊心怀愧疚,“东家,这回是小的做事不周,下回小的定……”
魏子渊目光不动声色在老道脸上掠过:“……嗯。”
老道跪在地上,两眼垂泪:“侠士,小人真不知那什么闭息丸,小人就是一坑蒙拐骗的骗子,平日也就是给人算算卦,真没什么大本事。”
魏子渊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像是默认了。
老道长松口气,又轻轻推开横在自己脖颈前的利剑:“所以小人可以走……”了吗。
长剑又一次挡在
老道眼前,亮白的光影唬得马掌柜也往后退开两三步。()
魏子渊阴冷森寒的声音在道观落下:“既然没什么大本事,那还是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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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两腿一软,彻底瘫在地上。
一炷香之后。
马掌柜站在道观前,抬头望那被绑在马后的老道,满脸困惑不解。
“东家,这老道不会真是骗子罢?小的瞧他那样,好像真不知情。”
魏子渊手执马辔,翻身跃上马:“知不知情,试试便知道了。”
一声马鸣穿破长空,响彻云霄。
被绑在马后的老道惨叫连连,哀嚎遍野。
“饶命!侠士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
呼啸风声在耳边掠过,魏子渊马术极佳。
老道跟在马后面跑,一会快一会慢,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正午的日光最是毒辣,烈日炎炎。
老道身上仅剩一只鞋,口干舌燥,嘴唇干渴破皮。
膝盖摔在地上,血迹斑驳,红肿大片。
他连求饶的声音也喊不出,单脚赤足踩在破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饶、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魏子渊居高临下骑在马背上,那双琥珀眸子波澜不惊,抬首,示意马掌柜为其解开缰绳,将人带到马前。
马辔轻抬起老道的下巴,魏子渊高坐马背,垂眸冷眼:“再说一句假话……”
话犹未了,老道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小人再不敢了、不敢了。”
他哆嗦着跪在地上,嗓音沙哑得厉害,身上的长袍本就破败不堪,如今越发显得寒酸。
魏子渊垂首,好整以暇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老道。
老道一身褴褛,忽然仰起头,眼中掠过几分狠戾:“闭息丸的方子确实在老道身上。”
马掌柜垂手侍立在一旁,闻言“嘿”一声笑出来:“你这破道士真是奇了怪了,早这样识相不就好了,何苦自寻苦头吃?”
说着,伸手想要扶人起身,“你放心,我们东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你那方子是真的,
老道不愿,仍跪在地上,朝魏子渊拜了三拜。他咬牙切齿:“小人不想要银子,只想要侠士帮小人杀一人。”
马掌柜慌忙往后退开半步,正想着呵斥,倏然听见魏子渊慢悠悠开口:“……谁?”
老道叩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当今三皇子,沈砚。”
魏子渊眸光一顿,手指轻轻在马辔上抚过,须臾,方轻声开口:“为何?”
老道面露凶狠,低垂着脑袋:“不敢瞒侠士,小人的师父是惨死在那狗贼手中,若非靠闭息丸庇护,小人也苟活不到至今。”
马掌柜狐疑皱眉:“你师父是何方高人?”
老道垂泪:“玄静真人。”
“玄静真人玄静真人……”
马掌柜小声嘀咕,而后目瞪口呆,“可是那位常常入宫伴驾的玄静真人?他不是很得皇后娘
() 娘器重,怎么会……”
马掌柜欲言又止。
老道面露沧桑:“说来话长。”
他朝魏子渊叩首,“小人苟活至今,只愿取那狗贼性命,还望侠士成全!”
……
日光满地,竹影幽幽照入屋中,秋雁手中提着十锦攒盒,一双眼睛笑成弓月。
“姑娘,这是白芷姐姐刚打发人送来的糕点。许是怕奴婢多吃,白芷姐姐说了好几回,这樱桃乳酪是红玉做给姑娘的,只能姑娘一人吃。”
秋雁撇撇嘴,“奴婢哪里是那贪嘴之人,连一块樱桃乳酪都得和姑娘抢着吃。”
她俯身,端来沐盆伺候宋令枝净手,又拿丝帕垫着,捡起一块樱桃乳酪递到宋令枝唇边。
“姑娘看在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好歹赏赏脸吃一口罢,奴婢瞧着,您如今越发清瘦了。”
秋雁面露惆怅,也不知怎的,宋令枝这些时日越发憔悴,打发大夫来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气得秋雁直骂“庸医”。
秋雁忧心忡忡:“昨日姑娘也只吃了几口糕点,便再不肯多吃。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受得住?如今竟是除了那药汁,别的都吃不下了。”
秋雁双眉紧拢,丝帕攥成一团,担忧不已。
若不是那药是三殿下亲自盯着,怕是宋令枝也不会逼着自己咽下。
宋令枝一提那药汁就觉得心口直泛恶心,挥挥袖子,竟是连秋雁递来的樱桃乳酪也吃不下。
“先放着罢,我等会再吃就是了。”
秋雁皱眉:“若是苦夏,奴婢陪姑娘去水榭歇歇如何?那一处凉快,兴许姑娘身上爽快些,还能多吃两口。”
说话间,忽听院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都小心着点,若是撒了泼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宋令枝狐疑往外望去,只见数十名侍女端着漆木茶盘,沿着抄手游廊遥遥朝自己走来。
如双翅般站在屋内,掐丝掐金莲花式捧盒揭开,却是各式的江南糕点,亦有羹汤膳食。
小丫鬟福身行礼,声音俏生生:“殿下心疼夫人,听说夫人近来苦夏,又想念家乡吃食,特地寻来一江南厨子,夫人尝尝,若是喜欢,便留下那人。”
糖蒸酥酪,杏花如意糕,荷花莲子酥,三黄鸡,枣泥杏仁糕……
捧盒一一揭开,宋令枝只觉手足冰冷。都是素日她和秋雁闲聊提过的,染着蔻丹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宋令枝抚额,只觉天旋地转。
处处是沈砚的眼睛,她逃不开,也躲不过。
心口酸胀疼痛,似乎快要喘不过气。
迟迟等不来上首的回应,小丫鬟好奇抬眼:“……夫人?”
宋令枝闭着眼睛:“别叫我夫人。”
小丫鬟眉开眼笑:“这哪行?倘若殿下听见了,又该说奴婢的不是了,且殿下已向圣上请旨赐婚,如今不过是提前改口罢了。”
她喜不自胜,“过几日夫人也要伴驾前去皇家别苑避暑……”
宋令枝遽然睁眼:“什么别苑?()”
小丫鬟温声:“夫人还不知道吗?殿下闻得夫人苦夏,特向圣上请旨,如今管事已打发人收拾行囊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皇家别苑。
前世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在那口浴池旁,在那张贵妃榻上。
宋令枝脸色惨白如纸。
……
时值盛夏,皇帝携文武百官及后妃皇子,前往皇家别苑避暑。
日光晒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皇家别苑时,天色将暗。日薄西山,众鸟归林。
山涧流水潺潺,蝉鸣虫叫。
离别苑越近,宋令枝面色越是难看,一颗心七上八下,一闭上眼,就是那夜在浴池边的噩梦,还有天明沈砚吩咐人送来的那碗避子汤。
车帘挽起,秋雁垂手侍立在马车旁,伸长手欲扶宋令枝下马车。
红霞满天,草长燕飞。隔着茫茫昏黄日光,不远处殿宇巍峨,青松抚檐,疏林如画。
只一眼,宋令枝当即怔愣在原地,遍体生寒,不寒而栗。
竟是前世她遭人下药后,仓促之下躲进的宫殿。这一处虽有浴池,可地处偏僻,后宫嫔妃为争皇帝欢心,自然不会挑这僻静院落。
而如今——
指尖颤栗,宋令枝瞳孔骤紧,那夜压在自己身上的……
脚下趔趄,竟是一脚踩空,宋令枝整个人朝前跌去。
秋雁大惊失色:“——姑娘!”
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钻心的疼。
蓦地,身后一人忽然伸手揽住自己,手臂遒劲有力,牢牢锢住宋令枝纤细的腰肢。
沈砚抬手,拦腰将人抱起,冷眼看向下首的秋雁。
秋雁当即双腿一软,跪地求饶:“殿下恕罪。”
许是崴得不轻,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撕心裂肺,宋令枝忍着脚踝的剧痛,白皙手指攥住沈砚的衣袂:“殿下,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砚垂眸睨她一眼,不动声色勾唇,声音低哑落在宋令枝耳边:“我还以为是故地重游,枝枝一时激动……”
宋令枝浑身僵滞,宛若坠入冰窟。
那双盈盈杏眸刹那瞪圆,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不安。
挽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同那夜一样,就连鼻尖轻盈的松柏宫香,也是如出一辙。
宋令枝面色大变,下意识想要推开眼前的人。
倏然,身后传来遥遥一记笑声:“三弟。”
沈昭一身明黄长袍,闲庭信步,“先前听宫人说,三弟挑了这处宫殿,我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他粲然一笑,余光瞥见沈砚怀里的宋令枝,沈昭讶异,“宋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晖拂起一地的晚霞,鸟鸣伴耳。
宋令枝挣扎着想要从沈砚怀中跳下,倏地望见沈砚弯唇,他垂首,眼睛似笑非笑,蕴着浅淡笑意:“不许回头。”
宋令枝周身一颤。
望着自己的那双黑眸沉沉,半
() 点笑意也无。
不像提醒,像是警示。
秋雁还跪在沈砚脚边,单薄的身影在黄昏中瑟瑟发抖,她头埋得极低。秋雁竭力咬紧红唇,不敢让啜泣声溢出唇齿。
宋令枝无力闭上眼睛,攥着沈砚衣襟的手指半点也不曾松开,指尖泛白,似是用了劲。
整个人蜷缩在沈砚怀里,宋令枝不敢吱声,半张脸埋在沈砚颈间。
沈昭一头雾水,上回见到宋令枝,对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这回连请安都不曾有。
沈昭好奇:“……宋姑娘?”
埋在肩上的娇小身影颤若羽翼,沈砚垂眸,入目所及,宋令枝双眸紧紧闭着,掩在眼睑下方的鸦羽睫毛轻颤,贝齿轻咬红唇,似是怕极了。
喉咙溢出一声轻笑,迎上沈昭困惑不解的目光,沈砚面无表情:“她受伤了。”
沈砚皱眉:“受伤了,可曾唤太医来瞧过?来人,去请张太医过来,就说是……”
“不必劳烦皇兄。皇兄若无事,臣弟先走了。”沈砚脸上淡漠。
沈昭习以为常,双手背在身后,他笑笑,忽而又掩唇,轻咳两三声:“三弟怎的还是这般客气,皇兄不过是受太子妃所托,想问问宋姑娘老家……”
沈砚淡声打断:“她嗓子不好,今日怕是说不了话,皇兄请便,臣弟先告辞了。”
晚霞被沈砚遥遥甩在身后,一众宫人垂手侍立,迎着沈砚穿过月洞门。
满院夕阳洒满,乌木长廊迤逦曲折。
宋令枝缓慢从沈砚怀里抬起头,宫门外的沈昭早就不见,只有秋雁一众宫人亦步亦趋跟着。
晚风萧瑟,揽在自己腰间上的掌心灼热滚烫,宋令枝稍稍偏过身子。
陡地,腰间落下一掌,沈砚声音冷清:“别乱动。”
宋令枝身子僵直,不过片刻功夫,绷紧的足尖稍稍发麻,她咬唇轻声:“殿下,我可以、可以自己走。”
沈砚垂首,低眼凝视。那双深黑眸子淡漠平静,清风徐徐,拂过沈砚松垮的衣袂。
宋令枝再不敢提,只转首,抛出心中的疑问:“殿下,若是日后太子妃问我老家在何处……”
宋令枝欲言又止。
沈砚面不改色:“实话实说便是。”
宋令枝睁大双眼:“可是我同贺……”
对上沈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宋令枝讪讪将“贺鸣”二字咽下。
满园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沈砚眼眸低垂,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隐在光影之外,日光照不见的地方,宋令枝只能望见她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他哑然一笑,声音低低:“枝枝,同你拜堂成亲的,是我。”
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亦是沈砚隐姓埋名,以“贺公子”的身份同宋令枝成亲。
“贺鸣”这个人,彻底被抹去了。
宋令枝心口一紧:“可是祖母他们怎么办,还有父亲……”
她实在不敢想,
若是自己和沈砚的消息传到江南,祖母和父亲会怎么看自己。
……移情别恋?攀权附势?
还有贺鸣,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
“枝枝可以给他们写家书解释。”
沈砚对他人漠不关心,青玉扳指在他指尖轻转,“若不会,我可以亲自教你。”
他对那封家书会在宋府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视而不见,只抬脚越过乌木长廊。
殿宇精致奢靡,近在咫尺。
宋令枝方才顾着想事,偶然抬首,瞥清不远处的浴池,当即面如死灰。
噩梦犹如潮水,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去。
宋令枝脸色苍白如雪,半点血色也无。
蜷缩在沈砚怀里的身子颤得厉害,宋令枝声音几乎带上哭腔。
“……殿下、殿下可以换别处吗?”
沈砚驻足,抬眸往前往去,宫殿落在红霞中,悄无声息。
沈砚自然也是记得这处殿宇的。
他勾唇轻哂:“怎么,枝枝不想住这里?”
宋令枝摇头如拨浪鼓,点染曲眉,一双美目紧紧阖着,半点缝隙也无:“不、不想。”
宋令枝周身打着寒颤,好像只要睁眼,就会看见浴池边上被沈砚狼狈丢下的自己。
耳边落下一声低笑,沈砚泰然自若,好整以暇看着抖落成一团的宋令枝。
“枝枝,睁眼。”
“……宋令枝,别让我说第二次。”
沈砚嗓音冷冽,犹如寒冰深潭。
宋令枝颤着胆子,缓缓睁开一条眼缝。仙宫环抱,重檐叠叠。
宋令枝双眼水雾氤氲,透过朦胧白汽,悄声望向沈砚:“殿下……”
她轻轻拽动沈砚衣袂,红唇嗫嚅,泫然欲泣。
沈砚眸色暗了一瞬。
宋令枝轻声:“求求你了,殿下。”
她声音极轻,低弱蚊讷。
宋令枝小声啜泣,泪水自眼角滑落,顺着沈砚衣袂滚落他手背:“……求求你了。”
泪珠灼热,落向沈砚手背的一瞬间,他忽而转身朝后,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我记得,旁边的宫殿没人住?”
宫人垂首侍立,忙忙称“是”。
沈砚面无表情:“搬过去。”
宫人一怔,不敢忤逆沈砚的命令,紧赶慢赶催着人将隔壁的殿宇收拾干净,亲自迎沈砚和宋令枝过去。
……
“换宫殿了?原先那一处,不是砚儿亲自挑的?本宫还以为他是图清净。”
夜宴将至,皇后端坐在上首,漫不经心饮下一口青梅酒,听着侍女小声的回话。
侍女屈膝福身:“是。”她小心翼翼觑着皇后的脸色,低声回话,“听说是宋姑娘不喜欢。”
皇后眼中浮现几分愠怒,冷笑两声:“她竟还有这样大的本事,本宫倒是小瞧她了。砚儿三番两次不肯入宫见本宫,定也是受了她的唆使,说不定那余贵
人,也是她从旁挑唆的。”
侍女轻声:“管她是何人,娘娘贵为三殿下的生母,难不成她还能越过娘娘去?三殿下年纪小,难免被不怀好意的人蒙蔽双眼,待他大些,自然就晓得娘娘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
皇后双眼颓然,闻言轻叹:“本宫自然是为了他好,想当年,那玄静真人……”
一语未落,殿外忽的响起太监的通传声,说是三殿下来了。
满座寂然。
今夜夜宴,皇帝宴请朝臣百官,朝中众人早闻沈砚身边多了一名女子,灿若春华,皓齿星眸。
众人翘首以盼,引颈张望。
朦胧月色中,沈砚一身金丝滚边松石绿圆领袍衫、长身玉立,朗朗如明月。
身侧的女子一身轻盈的杏黄色绫彩蝉翼纱,纤腰袅袅,羽步翩跹,肤若凝脂。
先前太子生辰,宋令枝虽说曾在众人眼前露相,然那回她还不是准三皇子妃,且那次皇后宴请的宾客,并不如今夜多。
席间众人静默一瞬,而后纷纷了然。怪道沈砚亲自入宫请旨求娶,这样的女子,想来世间没有男子会不喜欢。
落在脸上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宋令枝脚踝还疼着,她悄悄往沈砚身边靠去,深怕让人看出自己一瘸一拐,有失礼数。
沈砚侧目凝视,抬手拥人入怀。只稍稍抬眼冷脸,顿时,落在宋令枝身上的目光悉数收回,无人敢惹他这位活阎王的不快。
夜宴还未开始,宫人调桌安椅,捧饭安箸。
席间宫人遍身绸缎,双手捧着佳酿果酒,在宾客间穿梭。
宋令枝对上回的鸳鸯果心有余悸,视线在漆木案几上轻轻一扫,无甚想吃。
细细想来,她今日也只用了一口荷花酥,还有一盅药膳,倒也奇怪,宋令枝并不觉得饿。
只是近来身子乏得厉害,吃药也不见效,总觉得心思恍惚。
“想吃糖炒栗子?”
许是宋令枝的目光在缠丝玛瑙盘上停留许久,沈砚误以为他想吃盘中的糖炒栗子。
当即有宫人净手毕,上前,欲为宋令枝轻敲板栗。
沈砚挥挥手,自宫人手中接过小锤。
板栗小巧,轻轻敲开,缝隙渐大。
沈砚手指骨节分明,稍一用力,板栗轻而易举落在沈砚掌中。
指尖捻着板栗,递至宋令枝唇边。
板栗小小一个,宋令枝轻咬下一口,眼睫飞快扑簌。
沈砚不曾松开。
宋令枝瞪大眼睛,转眸望去,只撞见沈砚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双眸子眸子难得染上几分温和。
宋令枝一怔,后知后觉沈砚是在戏弄自己。
板栗小巧,沈砚不肯松口,宋令枝只能凭着感觉,很轻、很轻往前咬上一口。
贝齿轻捻过板栗,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可避免咬上沈砚指尖。
温热的肌肤灼得宋令枝往后一退,双颊泛起绯红之色。
沈砚唇角笑意渐深:“好吃吗?”
口中的板栗囫囵咽下,那板栗是拿牛乳浇过的,软糯香甜,倒是很合宋令枝的心意。
她朝沈砚点点头:“好吃的。”
宫人极有眼力,赶忙又端上一盘糖炒栗子。
满堂细乐声喧,隐约闻得沈砚案几上不时传来的锤子声,他似是对投喂宋令枝深有兴致。
敲一颗,宋令枝吃半颗,脸红一瞬。
如当时他养在殿中的猫崽,那猫崽也喜欢在沈砚指尖夺食。
盘中板栗堆积成山,沈砚侧目,视线无声落在宋令枝脸上。那双杏眸熠熠,如空明玉石澄澈。
沈砚不动声色敛眸,拿丝帕轻拭指尖。
若是宋令枝能一直这般听话,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可。
她想要的后位,他亦是可以给她的。
只要她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