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到家时,陆时鸣并不在屋子里,不过厨房的灯开着,案台上还摆着已经洗切完毕的食材,想来他是做饭途中发现缺了某样东西,临时出门买一下,不然是有其他事要出门的话,他一定会跟江阳讲一声。
江阳于是先去二楼,把边博然给他的需要他帮忙绣表白字母的几个小狗玩偶和小羊玩偶放到房间,然后又下楼,在玄关的穿衣镜前,整理自己的新造型。
不知道陆时鸣什么时候会回来,江阳有些紧张,他理了理polo衫的领口,照着王皓和郎勇他们要求的,扣子特地没扭,成一个松散的姿态,再拿着保温杯,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神态。
除了衣着上的改变,神态举止自然也该做出相应的变化,经过王皓和郎勇的一番紧急培训,江阳现在很是学得了一分中老年男人神态的精髓,端杯子喝水的姿势一比一参照他们学校某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只要离远一些,不看到他那张仍有些年轻稚嫩的脸,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下。
看起来他提升年龄感的计划很成功,但是这招对陆时鸣能起效吗?他会不会就此扭转对自己年龄很小的印象?江阳不太确定,他的紧张也由此而来。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就是钥匙开门的“咔哒”声,江阳赶紧最后抹了下头发,然后转身跑到沙发上坐下,装出一副自己正在看电视并没有特地在等人的正常样子。
陆时鸣进屋后先照着习惯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在不经意抬头看向客厅时,他的动作整个都顿住了。
在他眼前的是这样一副画面,江阳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衣摆全部塞进裤腰带里的polo衫,腰带上坠着一串装饰用的钥匙,手里捧着一壶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顶着抹满发胶油光锃亮的背头发型,在陆时鸣看向他时,他也恰到好处地看过来,好像是刚注意到陆时鸣回来了一样。
陆时鸣尚未从江阳这全新的装扮中回过神,就见江阳喝了口枸杞水,露出之前练习过许多次的成熟笑容,慈祥地唤道:“小陆啊,回来了。”
陆时鸣:“……”
“……你叫我什么?”因为过于不敢置信,陆时鸣的语气比平常略重了一些。
江阳心里下意识地一怵,这副装模作样的成熟样子也几乎就要破功,但他随即又想到,他如果不能借此扭转陆时鸣对他幼崽一般的印象,那他的爱情注定没有可能。
于是,江阳心一横,强作镇定,继续眉目慈祥地唤道:“小陆,怎么了?”
“现在天气都降温了,还穿得那么少,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江阳还在说着自己准备的台词,就见陆时鸣直接走到他身边来,也不打断他,只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两手自然地支于扶手上,认真看他的表演。
陆时鸣的一切动作都自然而然,但他这样在江阳对面坐下时,便带来一股莫大的压力,就好像纸老虎碰见了真老虎,装大人的小朋友碰见了家长。
“就是不知道养生……”江
阳的声音不由小了几分,他在紧张时下意识地喝水,但很快将保温杯里的枸杞水都喝完后,他就像是漏气的气球,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消失。
“嗯,还有指教吗?”陆时鸣语气平淡,抬眼看向江阳,吐字清晰地唤道,“江老师。”
江阳:“……”
他缩着脑袋,扯起一个尴尬的笑容:“老师,其实我刚刚是在排练话剧,怎么样,我演得还可以吗?”
陆时鸣没答,只定定地看着江阳,他突然把交叠的双腿放下来,身体也微微前倾,以一个更为正式认真的姿势说:“江阳,我们谈谈。”
“谈、谈什么?”江阳脑袋缩得越发低,屁股也不自觉地往沙发外侧挪了挪,挪到一个离陆时鸣稍远些的位置。
“第一点,你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说谎掩饰,老师不会因此生你的气,但老师会难过的,好吗?”
江阳低着脑袋,手指麻花一样地搅紧,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二点。”陆时鸣再次开口,“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可以吗?”
“我、我就是想让你觉得我很成熟……”江阳渐渐有些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意识到,今夜的举动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成熟,反而凸显了他的幼稚。
“为什么想要让我觉得你很成熟?”陆时鸣问着,像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你是觉得我对你的照顾类似于对待幼崽?并不是这样,江阳,我并不是将你当成幼崽,我知道你是个成人,在很多时候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你并不需要为此向我证明什么。”
“那你为什么那时候说……”江阳下意识地要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但在问出口前,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一直都知道……”江阳喃喃着,“是我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他用力抹了下眼睛,站起身就往楼上跑。
“江阳!”陆时鸣在身后叫他,但江阳没有停下。
陆时鸣有个下意识想追的动作,可他仿佛又有着某种顾虑,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江阳就趁着这么一会儿时间,径直跑上了楼,反锁了自己的房间门。
江阳倚着房门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很想大哭一场,但他又感觉这样很没意义,要说失恋的难过,他之前已经哭过一次了,现在无非是再一次地确认了这件事。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失个恋而已,而且谁规定的你喜欢对方,对方就一定得喜欢你?本来喜欢人这种事就不是一定能得到回应的,很多时候,那都是种类似于中彩票的幸运,他只是没这个运气而已。
江阳用袖子把眼泪都擦掉,又把自己这身乱七八糟的行头全换掉,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去找点事做。
他现在能做什么?江阳注意到那几个被他放回房间答应要帮边博然绣字母的玩偶,找出工具就开始穿毛线。
陆时鸣站在江阳的房门前,站了有一会儿,他有好几次都想伸手敲门,却又总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放下。
他没有
听到哭声,但这种安静却又引发了另一种担忧,陆时鸣终于伸手敲了两下门,他隔着门板说:“江阳,老师有话想跟你说。()”
没有人应。
江阳,那句话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思,我们再谈一谈好吗??()_[(()”
还是没有人应。
陆时鸣眉头蹙了蹙,不断膨胀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在他准备强行开门时,却突然听到“咔哒”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谈什么?我还有事呢。”江阳开完门就又回到桌子前,去织自己的毛线,他背对着陆时鸣,一副很忙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陆时鸣走进房间,看着江阳正在绣的那几个玩偶,愣了愣。
江阳的工作主要是把几个现成的字母符号缝到玩偶上,而除却他已经缝好的“i”,剩下几个字母中明显有四个可以组合成“love”,而另外三个,“Y”,“Q”,“Q”,显而易见,这串似乎是某人姓名的缩写字母中,没有任何一个字母能跟陆时鸣的名字对上。
“跟人告白。”江阳的语气里没有哭腔,却带着股赌气的意味,他又揉了下眼睛,背对着陆时鸣说,“你的拒绝我之前没听懂,我现在听懂了,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去喜欢别的人,跟别的人告白就是了。”
陆时鸣安静了片刻,缓缓开口说:“江阳,我没有拒绝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阳倏地转过头,眼角带着些未干的泪痕,语气却凶凶的像只小老虎,“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没成年的幼崽,为什么还要用那句‘等你长大再说’来敷衍我?”
“因为你现在的年纪确实还是太小了。”陆时鸣斟酌着,以一种格外郑重的口吻自我剖白说,“江阳,我知道你那天是想向我表白,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和依赖,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感情未必是爱情?”
江阳怔了下。
“你在成长过程中缺失来自长辈的关心和照顾,而我给了你这些,你对我产生依赖和感情是顺理成章的,就像幼崽总是爱着照顾他们的父母,可这种感情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亲情的代偿。”陆时鸣缓缓说,“你年纪太小,还不太能很好地分清这点,你现在做出的决定,等以后真正长大了,很可能会后悔。”
江阳又是一怔,他于此刻,方才意识到陆时鸣心中某种从未言说的隐忧。
这隐忧并非毫无道理,甚至江阳乍然听到后,自己也忍不住怀疑了一番,但他随即又想到了证据。
“可是胡老师对我也很好,他也很关心我照顾我,还让我摸他的尾巴,我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啊。”江阳举例说。
“胡瀚予让你摸过他的尾巴?”陆时鸣的重点瞬间偏移,眼神也同时现出了几分凌厉。
江阳:“……”
“这、这不是重点!”江阳心虚地转移话题,“重点是,我分得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对,我分得清。”
他越说越笃定,抬起头,以平等的姿态直视着陆时鸣:“老师,我明白我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也有为其负责的能力,我对你的感情是特别的,是有依赖,感激,但又绝不止于这些,那是一种唯独与你在一起会有的热烈的欢喜。”
“我喜欢你,是师生间的喜欢,也是恋人间的喜欢。”江阳认真地说,“之前说的是气话,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还是会喜欢你的,只是我会把对恋人的那种喜欢藏起来,不去打扰你而已。”
陆时鸣久久地看着江阳,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要顺从本心和欲望,直接开口了,但最终还是理智勒停了一切,他道:“但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江阳,很多事并不是要急于一时的,我想留给你充足的思考时间,等到你真正长大,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可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江阳郁闷道,“我已经十九了啊,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要等我三十了,五十了,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才算长大吗?就算这样,我的年龄也都不足老师你的零头吧?”
陆时鸣沉默一阵,说:“起码等到你毕业。”
“那毕业之后呢?”江阳犹如骤然间窥见了什么希望,他小心翼翼地说,“毕业之后,老师,你会……?”
你会接受我吗?江阳紧张地看着陆时鸣。
陆时鸣郑重道:“我会认真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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