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剩的作业不多,一个下午就全部搞定了,反倒是王皓郎勇齐云这三人剩的多,一下午都没写完,于是江阳加入了林子真严世辉的外援小队,反过来帮这三人查资料想思路,在众人协力之下,终于,夜里十点多的时候,赶在咖啡厅歇业前,进度最慢的齐云也大功告成。
江阳打着哈欠跟众人互相道别,回家睡过一觉后,新学期终于正式开始了。
每回开学,江阳似乎都有新的感慨,一开始是对陌生里世界的好奇,然后是渐入正轨的熟悉,再到此刻,一种岁月静好的珍惜,经历过险些败亡的劫难,才知道这样普通平凡的上学时光是如此来之不易。
随着许多妖族缉妖师的回归,那些曾经离校休学的妖族学生们,在新学期也重新返回校园,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在校园中,一切都像一年多前,江阳第一次来报道时那样热闹,而在不久的以后,学校应该会变得更热闹。
窦元在跟江阳谈及一系列水族与陆上来往通商的政策时,自然也谈到过教学,让水族的年轻妖怪们来到万象大学上学,对两族的沟通与融合,无疑是一件大好事,江阳自然也不会不同意,只是两族才刚刚开始互通,一切工作规章都得慢慢展开,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学校这边也需要准备,虽然魏长林以前就为招收水族的学生筹备过,但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随着之前东海之行的失败,那些原先做好的准备,例如为水族学生特别准备的宿舍课程,还有一些生活设施,早就废弃了,得翻新修葺,课程也需要重新编排,招聘合适的老师。
预计大概在下一学期,万象大学开始新一轮招生的时候,一切就可以准备就绪了,在此之前,学校里仍然没有水族学生,也不对,江阳其实就是水族,不过他的学生证尚未换新,仍然是翼族混血的身份,卡面是红色,右上角有个翼族的标志,等到下一学年,水族新生正式加入的时候,他的学生证也就可以更换了,届时,水族新生也会跟翼族兽族人族的学生们一样,拥有自己院系的专属标志和配色。
江阳往教室走,赶着去上新学期的第一堂专业课,随着缉妖司的改名,他们缉妖师专业的名称也紧跟着做了更改,现在叫特别警务专业,不过除了更名,教授的课程还是没变,学生也还是原来那批学生。
江阳昨天已经与自己的朋友们见过,班上的那些同学不像王皓郎勇那样跟他要好,但也有不少相熟的熟人,他也很期待与大家的重新见面,只是,他刚刚走到半路,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被人围住了。
其实江阳刚进学校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不少人在悄悄打量他,他没有太在意,大一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出名了,眼下他的真实种族也已广为人知,无论是世间唯一一头龙的身份,还是水族君主的名头,以及他击败商启拯救世界的行为,都很瞩目,众人对他好奇是难免的,但江阳没想到有人会直接走过来,大着胆子问他是不是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小龙君,可不可以跟他们合个影。
一开始只有那么一个两个,江
阳也就同意了(),但这似乎激励了其他原本没胆子过来的人(),又来了三个四个,然后是五个六个,最后越聚越多,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江阳应接不暇,想找个借口开溜,却也溜不走,人群早把他的出路堵死了。
在上课即将迟到前,江阳终于变成一条拇指细的小小龙从人群缝中钻出来,在众人还在奇怪怎么好好一个人突然就不见了的时候,他召来一小团云朵,环绕在自己身边,像是披了件伪装服,遮遮掩掩地飞向教室。
等到了教室门口,江阳才如释重负地把云朵伪装挥散,变回人形,踩着上课的铃声走进教室。
事实证明,他还是放心的太早了,那些跟他不熟的同学对他好奇,跟他同班同级的同学同样也很好奇,上课的时候碍着老师在还没做什么,表现得都很正常,但一下课,江阳再次陷入了包围圈,众人叽叽喳喳地问江阳各种问题,例如他是怎么打败的商启,龙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传说里那样鳞角峥嵘?
江阳自知是逃不过了,外班的学生他能跑,同班的同学他是躲不掉的,因而在简述完自己击败商启的经过后,在教室里,当着大家的面,变成了龙形。
“哇——!”众人发出了一致的惊叹声,热情不减反增,还想上手来摸一摸龙鳞。
王皓和郎勇帮江阳挡着,但他们四爪难敌众手,江阳放学回去的时候,鳞片上布满了手印,整条龙也萎靡不振,到家就往地板上一躺,敞着肚皮说:“我不干净了。”
“怎么了?”陆时鸣走过来问道。
江阳闭着眼睛,唉声叹气地说了他在学校的遭遇,还翻过身给陆时鸣看他鳞片上的手印。
“全身都摸了?”陆时鸣眉头微微蹙起。
“那倒没有。”江阳的同学们还是有分寸的,就摸了摸他的爪子和背部,但他还是感觉很疲惫,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福瑞控在妖院里人人喊打了,被摸个一次两次毛没什么,但被摸多了,着实是种困扰,摸鳞片同理。
不过,陆时鸣这句话却让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江阳抬头看着陆时鸣,幽幽道:“只有你摸过我全身。”
陆时鸣:“……不是全身。”
他知道江阳指的是哪件事,就是大一下学期,第一次遭遇饕餮,江阳的灵脉受损那次,为了帮助他恢复,陆时鸣帮他做过灵脉疏导,而在疏导的时候,他确实几乎将江阳摸遍了,但仅限于上半身,而且那也只是为了医治,那时候的陆时鸣对江阳尚未有异样的想法,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正经得不能更正经。
但江阳完全不听他解释,在地板上打滚耍无赖:“我不管,反正你把我全身都摸遍了,你要给我补偿!”
“什么补偿?”陆时鸣无奈道。
“礼尚往来。”江阳一副自己很讲道理的语气,“你摸了我,你也要脱了衣服给我随便摸。”
陆时鸣:“……现在不行。”
江阳早猜到陆时鸣会这么说,他也没指望陆时鸣能真的照做,但他还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不公平!你又
() 不对我负责,又不给我摸回来,你欺负龙!”
陆时鸣自然能看破江阳并不高明的演技,但他还是配合地哄龙说:“以后可以,等毕业后,我都答应你,好吗?”
他伸出手指,要跟龙爪子拉钩,江阳却把爪子缩起来,拿乔说:“我不接受空头支票,你得先付点利息。”
“什么利息?”陆时鸣说。
“人形不给我摸,那老师你变成原形让我摸摸羽毛吧。”江阳眼睛亮亮地看着陆时鸣,这才是他胡搅蛮缠的最终目的。
陆时鸣迟疑了一下,但眼看江阳又要在地上打滚,他还是松口说:“好吧。”
但他同时也提了个条件:“你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再给你摸。”
“成交!”江阳一甩尾巴,腾跃到空中,用爪子跟陆时鸣拉了钩,然后就冲进浴室中,把自己鳞片上的手印,在地上打滚时沾染的灰尘通通洗去,重新变成一只鳞片又闪又亮还香香的小龙后才走出来。
他变成人形,随意套了件干净的衣服,顶着一头湿漉的水汽就急不可耐地走到陆时鸣身边。
陆时鸣伸手轻抚过他的发顶,将江阳的头发变得干燥蓬松后,才终于一展手臂,在江阳眼前,化作凤凰原形。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这种流光溢彩,仿佛有火焰在其上燃烧的毛色还是让江阳止不住惊叹,这是任何鸟类都比不上,在世间绝无仅有的艳丽。
江阳摸过陆时鸣的羽毛,却基本都是要紧的关头,也没顾着细细感受,此刻终于有了机会,他先是试探着伸出一手,然后再是另一只手,最后整个人都忘陆时鸣胸前一埋,扑进这温暖又柔软的凤羽里。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江阳闭上眼,陶醉地蹭着陆时鸣的羽毛。
“早就?”凤凰弯下鹤一样的颈项,低头看他。
“对啊。”江阳承认得坦坦荡荡,“老师你可是唯一的凤凰诶,谁不想摸摸你的羽毛呢?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了。”
因此江阳也十分理解同学们想摸他鳞片的心情,他一开始听到这世上真的有凤凰,并且他还亲眼见到了凤凰本人时,也是十分想能摸一摸对方的羽毛的,只是陆时鸣跟他不同,同学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龙,他的身份也十分普通,彼此并没有那样遥远的距离感,所以哪怕他恢复身份,却依然敢直接上手,以普通同学相处的方式对待他,而在他认识陆时鸣的时候,甚至在更久之前,陆时鸣就已经是尊贵独一无二的凤凰了,与他相处时也是以师长的身份,因而江阳完全不敢造次,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地想象。
那时候的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真的有如愿以偿的一天,而且他在摸陆时鸣的羽毛时,陆时鸣还会配合地弯下脖颈,全然不复外人眼中的孤傲冷漠。
“老师,有别人摸过你的羽毛吗?”江阳问道。
“没有。”陆时鸣看着江阳,“只有你,我的凤翎也只送给过你。”
“所以你那时候送凤翎给我果然就是在跟我表白吧!”江阳仿佛突然抓
住了什么马脚,他恍然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呢。”
“……不是。”陆时鸣避开眼神否认,“我制作凤翎的时候并没有想其他事。”
“这样吗?”江阳愣了愣,他知道陆时鸣不会骗他,所以那时候真的就是他想多了?
他没有察觉到陆时鸣这句话中隐含的误导,陆时鸣确实没有撒谎,他当时制作凤翎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因为江阳屡次遇险,想给对方做一个可以随时定位的护身法宝,只是以前的他明明不会这样关注一个普通人的安危,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凤翎刻上法术送人,他那时候到底对江阳是什么感情,发展到了哪个阶段,是个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谜团。
而且这枚凤翎的制作周期漫长,做的时候没有想其他事,真正送的时候有没有想,江阳却没有问,陆时鸣也有意地不去答。
江阳很快将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抱着陆时鸣又蹭了一会儿,叹气说:“老师的羽毛只给我摸,我的鳞片却是要给好多人摸呢。”
“你可以拒绝他们。”陆时鸣认真说,“你太好说话了。”
“可大家都是同学嘛。”江阳知道他跟陆时鸣遭遇的不同,除了一开始身份的差异,性格也是个很关键的因素,他天生性格就是比较温和的,在那样的成长环境下都没被养歪,不像陆时鸣,一般人都是对他又敬又畏,甚至江阳刚开始也有点怕他。
不过,作为统领一族的君主,性格太过温和似乎也不太好,江阳多少感觉到,除了窦元这一批恭敬忠心的老臣,水族里似乎也有些对他不太服从,觉得他年纪轻,是头不懂事的小龙,虽然暂时没有明面上如何,但施行江阳签发的新政令时,总有些阳奉阴违的感觉。
窦元也委婉地跟他提过,作为君主,需要有仁爱之心,也需要有能震慑众臣的威严,恩威并济,才是为君之道。
江阳有在考虑变得强硬些,不过对于同学们还是算了,这学期结束,他顶多再上两年的学,再当个两年无忧无虑的学生,之后很多暂时由窦元他们代管的政务就要全部交给他了,仅有的校园时光里,江阳不想变得很特殊,跟同学还得讲究什么尊卑距离。
至于摸鳞片,摸就摸吧,又不会把鳞片摸掉。抱着这样的想法,江阳隔天上学时,也还是如先前一般,不会拒绝同学想跟他合影或是摸下鳞片的要求,当然过分的要求他还是会拒绝的,总之还是以正常的态度对待大家,以前如何现在也如何,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摆架子。
而且就像追星一样,热度都是一阵一阵的,过了头几天后,大家对江阳的新奇兴奋劲慢慢就过去了,课间也就都回到了从前那样,不会特意围着江阳。
江阳恢复了平静安稳的校园生活,就这么上了几星期的课,在开学第五周的周末,归墟龙宫已经修缮完毕,一切仪式流程也都准备妥当后,江阳终于要正式出发去完成他除学生这个职业以外的另外一份工作,以新任龙君的身份,正式入主龙宫。
仪式定在
周六白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江阳就已经准备前去归墟了,连通归墟的传送站点在龙宫修缮完毕时也同步修建完成,因而现在往返非常方便,不需要坐上好几天的船,只需要去传送站,一瞬间就可以到达。
等参加完仪式,周日晚上江阳就又回来了,就像窦元说的,他并不需要久居龙宫,每个月抽几天时间去龙宫见见臣属就可以了,日常的事务都可以在陆上远程处理,所以他也没有带很多行李,轻装上阵。
陆时鸣会陪他一起去,这不是江阳要求的,虽然他心里很想陆时鸣陪他去,但龙宫毕竟在深海海底,即便用阵法隔开海水,水底的湿气也很重,对于属火的凤凰而言,这个环境恐怕很不舒服。
不过陆时鸣主动说会陪他,江阳确认过陆时鸣短时间住在水下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后,于是也欢天喜地地应了。
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周五放学后,便直接出发了,连通归墟的站点有两个,一个是供普通水族使用,通往归墟外海,另一个是专供江阳以及龙宫的臣属用,传送阵的另一头直接设置在龙宫里,非常方便。
算上去传送站的路程,总共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江阳就已经和陆时鸣一起来到了归墟水底,避水的结界早已提前启动,在传送阵旁,窦元带着一众臣属也早已等候在旁,见到江阳从传送阵的白光中走出来时,笑着行了一礼。
江阳安然受了,他跟窦元说好的,在学校他们是师生,在水族的龙宫里,他们则是君臣。
窦元等人随后也对陆时鸣行了礼,只是不是像对着江阳那样行臣属对君主的礼,而是迎接尊贵客人的礼。
陆时鸣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窦元又开口说:“照着小龙君的意思,一切从简,是以臣等并未准备繁复的歌舞表演,只备了一桌简单的晚宴,小龙君可要带着凤尊此刻就去席间?()”
过会儿吧,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不用随侍,我带着老师在龙宫里随便逛逛。?[(()”江阳拉起陆时鸣的手,他跟陆时鸣的关系,对于窦元等人早已不是秘密。
“那臣等就先行告退,去准备明日的仪式了。”窦元带着众人退下。
江阳让其他侍从也都退下,只单独带着陆时鸣,来到他的寝殿,本来只是江阳要换衣服,但江阳除了找出自己那身王服,又神神秘秘地抱起一件华贵程度不输于他那身墨青色王服,只是配色以金红为主的衣服来到陆时鸣面前,献宝似的把衣服一展。
“我叫人帮老师做的,他们打听过翼族王服的款式,但是太久远了,找不到具体的图像参考,就照着描述复刻了一下,怎么样?好看吗?”江阳期待地看着陆时鸣。
“嗯,比以前那身好看。”陆时鸣淡笑着应。
“那老师你快点去换上,我们一起去换衣服!”江阳把陆时鸣推到寝殿的屏风后,自己则去另一处。
他穿这种繁复的王服还是不太熟练,因而陆时鸣已经换好了,江阳都还没出来,陆时鸣便在寝殿中等了等,他观察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即便是他,也是第一
() 次来到龙宫,同时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江阳幼时的住所是什么样。
他注意到一处柜格上摆放的一串五颜六色的海螺,其中就有他曾经在洞庭龙宫中见过的白塔音螺,忆起江阳当时没忍住吹了一下的情景,不由联想到江阳的幼时,肯定也是十分喜欢这种玩具,不然敖宸也不会特地将重新打开龙宫的钥匙做成这种海螺,也不知道江阳在还是一条小小龙时,是怎么吹动这样的海螺的。
陆时鸣将海螺拿在手里把玩着,又过了会儿,江阳终于换好衣服出来了,他一抬头,就见到陆时鸣穿着那身如火焰般艳丽,其上金绣繁复的华贵王服,虽然早已见过王服的样式,但真正看到其穿在陆时鸣身上,江阳还是不由下意识屏住呼吸,一般人压不住这身王服的艳丽配色,穿在身上不会觉得好看,只会有种不匹配的异样感,唯有陆时鸣,一切都如此恰好,再耀眼夺目的衣装都不会影响众人第一眼投向他的视线,他昳丽的五官,尊贵的气质,优雅的仪态,才是艳压所有,众人永远的焦点。
江阳走近对方,发自内心地赞叹说:“老师,你真好看。()”
你喜欢吗?③()③[()”陆时鸣看着江阳。
“当然!”江阳说,“老师穿什么衣服我都喜欢,这身尤其喜欢!”
“我第一次见你穿王服时,也是这般。”陆时鸣弯着唇,伸手替江阳理了下衣领。
“这般是哪般?”江阳眨眨眼,打蛇上棍说,“老师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陆时鸣用手指轻敲了下江阳的额头,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他将海螺放回原处,转身朝寝殿内侧走。
“这就是你幼时的住处。”陆时鸣观察四周说。
“嗯。”江阳跟在后面介绍,“我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了,吃饭玩乐睡觉也基本都在这里,对了,还有学习,那边就是我学习用的书桌。”
陆时鸣拿起一盒摆在书桌上的珍珠,说是书桌,但江阳的书桌上没见到多少学习用的书本笔墨,倒是有许多零碎的海螺贝壳做的小玩意,以及这么一盒大大小小的珍珠,要是无视其价值的昂贵,倒是很像人类幼崽玩的那种玻璃弹珠。
“学习用的书桌?”陆时鸣看着江阳,眉梢微扬。
“额、反正是学习用过的书桌……”江阳心虚地把桌子上那些小玩具都收起来放进柜子,嘟囔说,“他对我的要求不严嘛……”
洛景对江阳别说是不严,几乎是溺爱,因此江阳小时候学习的时间是很少的,基本都在玩。
想到洛景,江阳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低沉,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跟陆时鸣介绍:“里面是我睡觉的地方,以前……”
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又想到了洛景,想到了那几乎陪伴他整个童年,在每一个夜晚都伴随他入梦的安眠歌声。
或许也很难不想起对方,这偌大的龙宫里,每一处都有他和洛景的回忆,因此江阳并不怎么想回来,过往温馨的记忆,现在想来,只会让他难过。
他没有再掩饰了,陆时鸣也早
() 就发现了江阳情绪的变化,他轻轻按上江阳的肩膀:“要去看看他吗?”
“太远了,改天吧。”江阳摇摇头。
洛景虽然出生于归墟,也长期居住于归墟,但对于他来说真正重要的地方,或许还是那曾经他与敖宸相遇相识,且也相伴着过了数百年时光的洞庭湖,所以安置洛景的尸身时,江阳没有选择归墟,而是将其安放在了洞庭龙宫中,与那具龙尸一起埋葬在水底。
在修缮归墟龙宫时,水族同时也在准备着重修洞庭龙宫的事宜,因为水族有淡水水族海水水族之分,若是仅仅在归墟龙宫理政,很多内陆的淡水水族都无法顾及,在洞庭龙宫亦然,因此敖宸在千年前就设立了陪都制,洞庭龙宫是主,归墟龙宫是辅,二者同样有理政议事的职能,敖宸也会不定期地分别在两座龙宫中居住。
但随着江阳继位,因为他本身对归墟龙宫的熟悉和习惯,这两者的主辅位置也就跟着掉了个个,不过洞庭龙宫也同样重要,重建是早晚的事,只是水族近段时间要忙的事情太多,重建的进度才刚刚开始,传送阵也还没建好,要过去一趟很麻烦,江阳明日还要参加仪式,因此今天还是算了。
但即便不亲自去洛景和敖宸的坟冢前探望,江阳此刻还是止不住地想念他们,他和陆时鸣走到那个贝壳床榻边坐下,默不吭声地将脑袋靠在陆时鸣肩膀上。
陆时鸣知道此刻江阳并不想说话,因此也并未开口劝慰,只是安静地陪伴对方。
“老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江阳突然唤道。
“嗯?”陆时鸣立刻给出回应,就好像很多时候一样,在江阳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
“以前,我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每天晚上,洛景都会唱歌哄我睡觉。”江阳回忆说。
海妖的歌声中蕴含着可怕的魅惑力量,而且海妖本身也是乖张凶厉的种族,一般人对海妖的歌声都是闻之色变,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对方正在捕猎,且在听到对方歌声的那一刻,很多时候就意味着你已经是他的猎物,魅惑、危险是常人对海妖歌声的印象,但江阳却完全不是这样,对他而言,提起海妖的歌声,他想到的永远是那在每一个漆黑的夜里陪伴他的安眠乐曲,凶厉危险通通都没有,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无限的温柔和耐心,像是涓涓的水流,轻柔地流淌进他的梦境。
“洛景性格不怎么好,即便是对属下也很严苛,从不留情,大家都很怕他,但他对我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事,他永远不会怪我,跟我生气,他那么讨厌人类,但我跟他要人类的点心吃,稍微耍一下无赖,他就立刻同意了。”江阳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什么顺序。
陆时鸣并不应答,只安静地倾听。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的世界只有洛景,他纵容我做很多事,也限制我做很多事,例如离开龙宫,离开他的视线,我的一切都要由他经手照看,就像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家长,所以我幼年时也从来没有什么朋友,我只有他。”
“我是
把他当父亲看的,我以前以为洛景对我也是这种感情,后来我发现,他似乎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把我当做……唔,也不能算是替身吧,其实我感觉他早就知道我不是敖宸,但他还是对我有种寄托。”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很难过。”
“就是那种感觉,那种,原来他对我的爱并非是无条件的,他宠爱我,并非是因为我本身,而是因为敖宸。”
“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无论如何,他都照顾我,守护我长大,而且真要说,我对他的爱也并不是没有条件的,是因为他先对我的照顾,我才喜欢他。”
“他不能算是一个完美的家长,很多事他都做得有点过分,应该说是很过分,就像他之后做的很多事一样,但我,我还是……”江阳低低道,“我还是很想念他……”
陆时鸣伸手揽住江阳的肩膀,江阳靠过去,说完这句后,他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突然又冷不丁地说:“我有点怪他。”
“敖宸?”陆时鸣说。
虽然江阳说得没头没尾,但陆时鸣还是立刻意识到,江阳此刻指的应该并非是洛景。
“嗯。”江阳说,“很没有道理吧?敖宸其实没做错什么事,他是为了大局,为了世间所有生灵,人族妖族,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只为了给我铺路,为我创造击败商启的契机。”
“但我还是有点怪他。”江阳闷闷地说,“我不是怪他替我选择了这样的未来,是怪他对洛景……老师,在洞庭龙宫的时候,我见过敖宸的残魂,当时洛景其实就在附近,但他没有去见他,反而带着我躲起来。”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未来才会导向今日,如果洛景很早就发现我的身份,或是见过敖宸,一切都将随之改变,世界也不会是今日的模样,我都明白的,但是,但是……他明明知道洛景将遭受的一切,将做错许多事,他也明明有阻止的机会,可他选了另一条路。”
“他当然不是做错了,如今活下来的所有人都是因为他,没有人能指责他做错了,我也不能,但我,我……”江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把我换到他的处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我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我现在说些怪他的话,当然很轻松,因为真正做选择的并不是我,要经历那些挣扎与无奈的也都不是我。”
“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我只是……只是为洛景难过……”江阳轻声道。
他对敖宸自然也不是没感情的,因为同族血脉的联系,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他对对方也有种特别的亲近感,可这种血脉联系相较洛景百年的养育陪伴,却是略逊一筹,因而即便敖宸什么都没做错,江阳却还是忍不住站在洛景的角度,为对方不平,以致于产生责怪敖宸的想法。
“没有不应该,洛景养育了你,你为他不平,理所应当。”陆时鸣轻轻开口,伸手揉了揉江阳的头发。
“但,我想,敖宸真正做的选择恐怕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他又道。
“什么意
思?()”江阳坐正身体。
你跟我说过,洛景在把龙珠交给你的时候,跟你说这是敖宸交代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陆时鸣说。
江阳点点头,洛景当时说的是……他愣了愣,仿佛突然也意识到什么。
“在洛景觉得可以的时候,把龙珠交给你。”陆时鸣复述说,“敖宸如果真的设计好一切的话,他应该用更确切肯定的表述方式,以确保计划的成功,而不是这样,模糊不明,全由洛景的选择。”
“我想,敖宸确实在天机镜所展示的无数中未来选择了一个能彻底击败商启的未来,但他将天机镜打碎去真正推动这个未来时,却并未完全按计划的做。”
“他动摇了,在最后嘱托洛景的时候,他动摇了,所以他的嘱托变成这样模糊的说辞,他将未来与宿命的选择权交给洛景,哪怕洛景可能会选择另一条路。”陆时鸣看着江阳说,“这样,你还怪他吗?”
江阳摇摇头,在听完陆时鸣的分析后,他突然有种释然之感,心里因洛景而生的不平和苦闷也散去很多,原来这一千多年的执着与痴恋并非没有回应,这样就很好了,很好了。
但他还是会难过的,因为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直到最后一刻,洛景都未能将自己的感情诉之于口。
江阳靠在陆时鸣身上,将手指伸入陆时鸣的指缝,与陆时鸣十指相扣。
“老师。”他道,“我们不会这样的,对吗?”
“当然。”陆时鸣将江阳的手指攥紧,像是无论什么都没法让他松开那样紧,“我不会再离开你。”
江阳笑了下,身体往后倒去,他倒在这张贝壳做的床上,陆时鸣也陪着他一起躺下,江阳侧头看着对方,突然说:“老师,为我唱首歌吧。”
对于江阳这突然而来的任性要求,陆时鸣眉梢微挑,他从未在人前唱过歌,或者说即便去掉人前这个限定,他也没有唱过歌,但此刻,听到江阳向他开口,他稍微准备了一会儿,便轻轻哼唱起一首古老悠远的歌谣。
听得出他应该确实不精于音律,哼唱中有种初学者的生涩,但得益于他嗓音的低沉磁性,这首跟海妖之歌截然不同的凤凰曲,同样悠然动听。
江阳慢慢闭上眼睛,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意识像在轻柔的水波中飘荡,随着浪花涨起落下,忽然一个起落,他像是被冲到了某处河岸,他睁开眼睛,遥遥地看见河水中站立着的人影。
那是两个男人,他们背对着江阳,相视而笑着,涉过膝深的水流,携手朝彼岸走去。
江阳在河岸上看着他们,轻轻笑着,却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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