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半长发的青年摘下帽子随手一搁,“放你头上了,帮我戴一会儿。”
“说起来好像没怎么看你戴过帽子,是因为不喜欢吗,你戴的话应该还蛮可爱的,啊,没有说平时不可爱的意思,不过是你的话,应该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些小事……啊,不回我果然是生气了吗?是因为我最近没有过来看你——果然是这个原因啊,抱歉抱歉,其实我超——想过来找你的!但是最近实在太忙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的犯罪率简直井喷!别说搜查科,爆处部门也忙得要死,炸弹跟批发的一样到处都是,每天跑来跑去忙个不停,今天好不容易才休息,马上就来找你了,看在我这么积极的份上,减少一下冷战的时间嘛。”
青年双手合十,目光非常诚恳地拜托。
“女孩子嘛,被男友忽视掉生气很正常的,你也确实有段时间没来了,”旁边的中年男性放下手里的鲜花,笑呵呵地说,“最重要的是态度一定要摆端正,萩原君,好好道歉,对方才会回心转意。”
“您很有经验啊。”
“那是当然啦,”中年大叔笑了笑,用细布擦掉了石碑上的污渍,“毕竟美由佳已经和我冷战十年了,她从前可是个很爱说话的女孩呢,你呢?”
他向萩原研二面前的那块墓碑努了努下巴,以做示意。
“小奏吗?”
萩原研二早有些迟钝的神经慢慢松动起来,大脑还没搜索到相对应的从前的记忆,但有些刻入本能中的事情已经浮出嘴边,“她的话也不多,不是很喜欢八卦和聊天的类型,不过,也是那种绝对不会让话落地的性格,就算不感兴趣也会好好回答,不会随随便便敷衍,脾气也很好,偶尔会说或者做出让人眼前一黑的事,不过绝对是个好人……”
“眼前一黑?”
“啊,”他想到从前在警校时发生的一件事,忍不住失笑,“那时候是春天……”
警校里的猫咪很多,每年一到春天就会发情,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会叫个不停,惹的人根本没办法入睡,搞的那段时间一上课,一堆警察眼角下都顶着黑眼圈。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学校里所有的猫咪都抓了起来。”
大叔不确定地进行猜测:“……她把它们都扔了?”
萩原研二:“没有,毕竟是猫酱啊,扔了的话也会自己想办法跑回来的吧。”
他停下来,顿了顿,回忆那时寒河江奏的用词,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她亲自把它们的蛋都嘎了。”
手术的手法很熟练,动作快得堪比宠物医生甚至更甚,无视猫咪绝望的目光,又狠又准,还能云淡风轻地一边嘎蛋,一边给他们做手术讲解。
最后还恶趣味地把那些猫铃铛和失去猫铃铛翻白眼咧舌头的小猫并排放在一起,拍了一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可怕的照片,还少有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微笑。
“研二,你以后要去处理□□之
类的东西吧,拆弹。”
“欸?是这样的……”
“我也是拆蛋专家,没想到这个buff还能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真可惜你不懂这个谐音梗。”
“……”
不用,他懂!!!
某种可怕的幻痛、两个男人同时有了非常糟糕的共情。
“……还真是个相当有个性的孩子啊。”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大叔谨慎地评论,“一定把你吃得死死的。”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啦,”萩原研二有点无奈地摊手,“她就是不讲道理啊,完全没有给过我挣扎的机会呢。”
嘴上说着埋怨,眼里的笑意都快浮现出来,过去的快乐时光和眼前的石碑逐渐重叠。
“那就不挣扎了?”中年男人转过头,神情认真地看着萩原研二。“真的想好了吗?”
“我——”
“别那么急着回答,萩原君,”他的声音沉下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的墓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在三十岁之前总是容易轻而易举地去定义自己的未来,然后把自己提早放进那个框架里,变成那个样子……我不是说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是,你现在还年轻,甚至离三十岁都还很远,人生连一半都没走到,经历过的人和事还有限,没接触过更多品种的花,不了解一辈子是个怎样的概念——它有时长到让你无法想象。”
足以遇见发生很多事,也足以让人去忘掉很多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事,过去可能和未来并存,也更可能被覆盖——但他看着青年脸上的伤情,终于还是选择了更加委婉的表达。
“人是在不断变化的,也不能完全预知到自己将来的境遇如何,把未来定死,其实是对将来不负责,也显得太草率了。”
他并不怀疑他的真心,只是真心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也不必非要为了此刻的真心,从此年岁枯守,才能证明情真。
天空随风飘扬着比针尖还要细的雨丝,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吹拂到脸庞上有些冰冷。
萩原研二安安静静地听完他说话,最后说了声:“谢谢,一直都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呢。”
他看着被朦胧烟雨模糊了的空间,心情也同样平和,想起很久前同样有一场雨,他们在雨里很快地奔跑,遗憾的是画面不怎么像日剧——因为嫌他速度慢,她直接把他公主抱在了怀里,场面很滑稽,于是他也笑了出来。
在那一段颠簸的路程里,漫天雨丝如飘絮降落,打湿了他们回去的路,前程泥泞,她却没有一分一秒松开过抱他的手。
“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想起她的日子。”他张开手,接住那天落下的雨,“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敢接受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很自欺欺人吧?”
但没办法,太痛苦了,只要一接受她走掉的事情,哪怕是曾经快乐的回忆——不如说越快乐的事,就越会变成锋利无比的尖刀,一片一片在他的心上凌迟。
那就不要去想了,就像骆驼一样,只要把头
埋进沙子里装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跟过去一样,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只是早晚接受的区别而已。”
失去不是一场骤降的暴雨,是漫长的潮湿*。
总是走在身边的身影消失,影像照片也因为任务不见,甚至一起流过痕迹的纸张也会慢慢发黄变脆,没有什么是能留住的,也再也不会发生交集,所以心里永远有一个空缺无法填满。
“可是刚才我发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我想到她,想到过去的那些事情,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就出现在我面前,就好像还在一样,很鲜活,我从来没有失去过她,我也很开心啊。”
中年男人的脸庞上划过一道水痕,雨依旧下个不停。
萩原研二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因为一直就在这里,就在我心里,只要我还活着,我没有忘记她,她就永远不会死。”
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就像攥住了某种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事物,“我这么做,不是因为要恪守什么承诺,那种东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不管是她对我,还是我对我自己都没有这种感情的要求,说什么、做什么……会那么干的唯一理由只是我自己想要那么做而已。”
中年大叔:“以后——”
萩原研二:“以后的事情确实说不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那不是对自己的要求,只是出于对自己了解产生的判断。”
他早已经从自我的悲观中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我的阅历或许不足,见到的花也不多,”他说,“可我知道,我已经拥有过最喜欢,也最美的那一朵花了。”
中年男人一愣。
“而且大叔不是也一样站在这里吗?”他说,“下雨了,下回再来看你哦。”
离开公墓后快下山才发现,口袋里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都忘了拿出来。
“……光顾聊天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希望她不要生气好了。
公墓位于郊区远山,位置偏僻,少有人来,除了刚才和他一起下山的大叔,山头几乎没有人在。
到底是警察,他也不至于害怕,不如说,这世界如果不是唯物主义更好,死亡便不再是终点。
微雨泥泞的路上有轻微的足印,有人上山,他抬起头,看清远处的景象后目眦欲裂,大声呵斥,“住手!”
对方猛地偏过头,金黄色的头发被扎成玉米辫,在雨中甩出一道水痕。
墓碑已被挖开,露出了里面的骨灰坛,瓷坛已被雨水打湿,闪着润润的光泽。
萩原研二额上的青筋暴露,迅速上前制止,短短几秒之间过了几招,他的体术水准并不算高,尤其是和松田阵平相比,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发挥超常,以绝对优势占据上风。
他几乎把唇咬得出血:“你居然敢……”
“游戏到此结束。”萩原研二心理浮上不妙的预感,还没来得及举措,眼看对方突然掏出一把枪,抬手朝他举起——
轰隆!
天上乍起惊雷,闪电贯穿长空,暴雨哗啦啦地打在窗棂上,激起透明水花。
躺在床上的女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银白色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落入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江奏坐起身,像以前敲卡信号的电视机那样敲了敲自己的头。
【警告!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