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房门被敲动的声音,贯彻安静作业的施工现场,僧人们安静抬起头看向门廊。
为了不让尘土飞扬出去,他们往缕空的木门墙上贴了一层薄薄的宣纸,既能让月光投入,又能防止堂内的尘土飞到外面,把静安寺外堂弄得灰扑扑的。
透过这层薄薄的宣纸,他们看到了:法堂外站在一个女人,正在敲门。
是梁家的夫人吗?
这次为什么不是直接放下宵夜,而是敲门呢?
因为要守住口戒,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要开门。因为只要他们开门必然要说话,少说也要对梁夫人表示感谢,届时肯定会吵到附近居住的人家。
谷云法师当时也在现场,而且离房门最近。
虽然夜色已深,但他认为必须要对梁夫人表示感谢,而且他也担心梁夫人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于是谷云很快做下决定,给梁夫人开门。
他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他猛然惊觉——宣纸透出来的黑影…没有手。
这是什么样的惊悚场面?
耳边敲门声持续不断,影子却没有手,那门外的女人是用什么敲的门?
很快,谷云就知道了。
——她不是用手敲的门,而是用头。
门外的女人就像磕头一样,不断用额头敲击门板。又因为她站的位置几乎紧贴在门框,所以磕门的时候头发都不怎么动,僧人们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谷云慢慢后退,和一群僧人隔着门板,安静凝视着这位不停敲门却不进门的女人。
黑漆漆的法堂里,室外的月光透过宣纸勾勒出女人的轮廓。分明是梁夫人的面孔。
奇怪的是,平常她都会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那天晚上偏偏没有,而是将头发披散下来。
从谷云靠近房门开始,梁夫人一直都没有走过,她的脑袋向□□斜,露出凹凸的完整侧脸。
谷云法师好奇她在看什么,于是安静走到右边,顺着夫人所视方向,透过窗缝看过去。
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究竟在看什么,那么入神,连抬手敲门的动作都忘了。
于是谷云法师又走到左边,透过窗缝看向梁夫人的脸…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晚看到的脸孔,梁夫人瞪着眼睛,咧着嘴笑着,两人似乎在窗缝对视了又似乎没有。
当时的谷云还很年轻,虽然早早入了佛教,却还没养成处事不惊的佛性,见到这幕后,他难免惊讶得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他隔着门板,捻着佛珠,开始对外面念经。
这群僧人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大概天亮的时候,门外的怪东西才终于消失了。
时隔多年,谷云法师也没想到自己会想起这件事,他有些惭愧地说:“我时常思索,定是梁夫人每晚给我们送宵夜,才会被怪东西盯上,加以模仿。本来
修建法堂就是一件需要人鬼神沟通协调的事情,如果当时我们开了门,怪东西就能假装梁夫人的身份,直接进入法堂。”
毕竟是静安寺主持,遇到这种事情,比起畏惧,更多是反思。
梁砚行反问:“那为什么说是怪东西,有可能门外的女人真的是我母亲?”
谷云微微一笑:“我第二天早上询问过梁夫人,她告诉我们,她夜晚根本没有出过房门。照顾她的小女佣也说,夫人睡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一夜到天亮。”
“等等,照顾她的小女佣?”
弥什抓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角色。
如果她记得没错,当时的梁家只有一个女佣,就是小眉。可是小眉是照顾梁父出行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寺庙里。
“对,好像是叫…”
谷云法师思索了一会儿,和弥什同步说除了那个名字:“小眉。”
“你怎么连小眉都知道?”
谷云法师应该是想夸弥什深爱梁砚行,所以对他的事、他家里的事一清二楚。
结果弥什完全不顾他人死活,想也不想张口就来:“哦,我是小眉的亲戚。”
“那未婚妻…”
“也是梁砚行的未婚妻。”
弥什硬是把这个人设圆上了。从现在开始她跟副本里所有人都有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但这不是重点,法师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不至于听到保姆的亲戚是富二代未婚妻这种民国灰姑娘玛丽苏故事而无语凝噎,仅短暂的惊讶他就接受了弥什的设定。
“原来是这样,还真巧啊。”
“当时,你的亲戚小眉,经常过来寺庙照顾你的婆婆梁夫人,而且都是晚上过来。”
太奇怪了。
无论是梁母,还是梁父,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果然罗凡德说的不错,必须要换一个场景,才能听到不同的故事。
谷云法师日程繁忙,不能一直跟他们闲聊过去的事情,他还亲手给三人倒了一杯素茶,请他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再离开。
临分开前,梁砚行准备再问法师一个问题,虽然他知道答案是绝对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人,将其展开。
即使身处森严的寺庙,黄色纸人一铺开,还是徒增几分诡异。梁砚行知道纸人属性不好,但他还是很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怎么样才能去除。
还没等梁砚行开口,谷云法师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双手捧着纸人,语气怀念地说:“自从搬到淞沪,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东西了。”
弥什:?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谷云法师缓和的反应颠覆三人的想象,他们愿意为寓意不好的存在,似乎…并不是如此。
梁砚行迫不及待追问:“这是什么东西?”
法师解释:“这是南方的一种守护纸人。”
“南方人坚信鬼怪
会流窜,为了防止鬼魂伤害人类,地域内流传着好几种应对野鬼方式。第一种,往屋檐上扎玻璃,鬼如果试图从屋檐进入室内,就会被插在玻璃上;第二种,门帘,在门口装上厚厚的门帘,它们就没办法进来了。()”
“第三种就是纸人了。南方人会在床底下贴上纸人,这样流鬼们就会以为纸人是真人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原来不是诅咒纸人,而是守护纸人。
多亏梁砚行问了这一句,得到的回答瞬间颠覆了他们对纸人的线索,也让真相更模糊了。
忽然,弥什想起了什么,问:“那如果把纸人撕下来了,它还有用吗?”
“那应该没有用了。”
谷云法师遗憾摇头,“从鬼怪的角度来看,纸人近乎于人,只有它第一次被使用的时候,才有似人非人的效果,撕下来再贴回去,它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纸人,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梁砚行把纸人撕下来,反而对他不利。
可他不知道,还把妹妹的纸人也一并撕下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梁砚行,已经无法安然呆在外面了。
即使他知道家里灵异出没,暗涌不断,也得为了深爱的家人返回家中。
临回去前,梁砚行拒绝弥什、罗凡德陪着,选择自己独自回去。
“我家太危险了。”两天时间颠覆梁砚行的世界,在知道自己家里藏着擅长伪装的恶鬼,正义感极强的梁砚行怎么可能让朋友冒这种风险:“接下来我自己处理就好,这事和你们无关,没必要为了我母亲的事情,承担不必要的生命危险。”
饶是不喜欢梁砚行的罗凡德,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特么善良。
好得让人有点不爽。
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为了你。”他单纯是为了自己的升段任务,管他梁砚行是死是活。
弥什没有说话,但她在罗凡德说这句话的后面,选择了沉默,就很能说明她的态度了。弥什和梁砚行对视的时候,眼眸里就写着几个字:我是为了你。
太奇怪了,明明只是认识两天,梁砚行却不觉得这种情感来得突兀,
他不自觉站得离弥什更近一些,因为两人身高差的原因,这样对视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两人的手在淞沪的夏风中轻轻颤动,就像长在一根藤上的花骨,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花瓣。
但最终又什么都没做,好像只是试探,又好像只是一种不方便表现出来的撒娇。
身为西方人的罗凡德不懂这种隐晦的粉色流动,所以难得没什么动静。会被气死的人,估计只剩下屏幕外的李豫成了。
许久。
两人倏然收回目光,谁都没有提及刚刚的对视。
“谢谢你们。”他冲两人鞠躬,“这份恩情我记住了,日后你们有危险,我必然义不容辞。”
“她有危险他义不容辞”和时间线以后的副本得到死鬼梁砚行的帮助,这种奇妙的巧合,令弥什心神微动。
冥冥中,她似乎感觉自
() 己快摸到什么真相了。
可惜还差一个决定性因素,才能判断两个梁砚行之间的关系,且这跟副本结局有关。
弥什强压下满腔疑问,先回到梁家再说。
他们先去看了梁砚行的妹妹,大概是晚上发生太多刺激的事情,她一直躲在被子里睡觉,床边还放着一份完全没动过的晚饭。
“妹妹。”
梁砚行喊了一声。
被子动了动,却没有露出头来,看来并没有交流的打算。
梁砚行无奈轻叹一声,认真关好门,又在妹妹门上贴了一张从谷云法师那拿来的符咒。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回到梁砚行的房间,关好房门,三人盘坐在中央。
现在的梁砚行没有纸人保护了,他的房间旁边还是下水道口,怎么看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弥什、罗凡德决定假装回客房休息,实际呆在梁砚行的房间里轮流守夜。
民国没有成片成片的霓虹灯,夜晚来得很快,几乎是黄昏云一离开,房间视野瞬间变暗。
只剩下走廊亮起的烛光,照亮房间物品的轮廓,还有三人相对而坐的表情五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人不知道做了多久,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梁砚行支着手臂靠着脸,闭上眼睛。
在昏暗的烛光中凝视熟人的样子,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因为长时间盯紧对方的五官,会有种对方的样貌好像变了的感觉。
弥什就有这种感觉,她看见梁砚行坐在一片流动的暗橙色倒影中,双眸凝视窗外下水道,似乎连五官都在流动。
他偶尔变成现在的模样,偶尔变成前几个副本快死时见到的样子,很神奇。
耳边只有呼吸的声音,安静得像坐在墓地里。
在这么安静的瞬间,随便来个什么响声,都能把人吓一跳。
“叩叩!”
弥什刚想到这,敲门声突然响起,三人不约而同震了一下。
下午谷云法师讲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在那之后,敲门声被赋予其他的寓意——门外是谁,她是用手敲门,还是用头敲的门?
三人面面相觑,梁砚行沉了沉心神,冲外面喊了一句:“是谁啊?”
敲门声顿了顿,说:“砚行,是我。你今晚还没吃晚饭吧,吃点东西吧。”
原来是梁母。
不,应该说是:怎么是梁母?!
连谷云法师都不敢开门,谁又敢给梁母开门,吃她做的食物呢?
于是梁砚行冲外面喊了一句:“我不饿,今天不吃了。”
“那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我好不容易做的食物,你要浪费吗,这样我会伤心的。”梁母一边说,一边敲门。
叩叩叩的敲门声和她平缓毫无起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幽静气氛徒添诡异。
“我真的不饿。”
梁砚行不愿意开门,他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敲得不停晃动,挂在上
面的装饰花圈剧烈颤抖,可想而知门后的人敲得多用力。()
又或者说…用头撞得多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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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什捅了捅梁砚行,低声说:“你让她把食物放在门口,晚点再出来拿。”
梁砚行原样传达出去了。
被下逐客令的梁母似乎感受不到儿子的冰冷,轻叹一声,也不再敲门了。她将食物放下,发出“啪嗒”瓷器搁放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与此同时,投影在门上的身影也离开了。
这是…离开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最后由灵感值最低的罗凡德出面,缓缓打开房门。
罗凡德先是站在门缝中间,锐利眼眸左右打量走廊一圈,确定门外没有任何人后,才说:“她已经走了。我们可以出来了。”
梁砚行松一口气,主动将房门打开更多的空间。他准备去妹妹的房间看一眼。
弥什也准备跟上。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弥什语气轻缓,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刚刚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没有啊,高跟鞋怎么…”
罗凡德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梁母走路的时候应该有很响的高跟鞋声音,可是刚刚她离开房门的时候,压根没有高跟鞋的声音。
是她没有穿高跟鞋。
还是…她压根没有离开。
三人似有察觉地转头看向门口,大大敞开的房门中间,一个人头侧着缓慢伸过来。
是梁母。
她就好像俏皮的小女孩玩着什么捉迷藏游戏一样,横着脑袋看着房间里的人,轻声说道:“呀,你们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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