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春
“哥,今晚的庆功宴,你别又找借口逃跑,这次你再溜,邵哥非得弄死我不可。”红灯时,顾安透过后视镜,瞄了眼车后座的人。
3月的B市依旧冷冽,仍像是冬天。
江初戴着墨镜,正望向被风刮得摇晃的枯枝,“逃之前我会先通知邵青松,一定不牵连你。”
“......”
顾安语塞,愁眉苦脸,“求求你了哥,别害我成不成?”
顾安做了快三年的助理,去年被邵青松调去照顾江初。
江初哪里都好,拍戏认真,不耍脾气,天生就有种招人喜欢的能力,比顾安前一个照顾的明星风评好得多。
然而江初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喜欢人多的社交场合,总喜欢找理由逃跑,弄得邵青松头大。
要么事前找借口不去,要么去了后喝上一口酒,就煞白着脸捂胸口演戏,说自己心口痛,摆出一副命不久矣的病弱样,吓得导演和投资商赶紧让人回去休息。
结果每次一上车,江初立刻活蹦乱跳,健康得很。
“邵哥也没要你干什么,就是多去露个脸,和别人打好关系,不然总是被关系户欺负,抢你的资源。”顾安小声嘀咕。
“我的资源还不够好?况且也没人欺负我,”说到这,江初停顿一瞬,问,“最近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大变动?”
顾安撇嘴,吐槽说:“哥,咱们公司去年就被雁行集团收购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吗?我没有特别注意。”江初继续看着窗外,面上没什么表情。
“天天进组,拍戏都拍得跟外界脱节了......”
顾安后来说什么,江初没有认真听,只是时不时回复一声,视线扫过光枯的树枝。
萧瑟盈满枝头,风沙带着冷气,惟有偶尔北飞的大雁,才透出那么一点春的气息。
《沉没》的庆功宴在私人酒店的楼顶。
楼顶并不露天,而是用玻璃罩子笼住,四处是花,有真有假,弄得和温室花房似的。
江初上了楼顶,刺鼻的花香吸进呼吸道,他捂着鼻,没忍住连打几个喷嚏。
江初下意识回头,想跑。
顾安却在入口守着,双手合十乞求,“哥,你今天可千万别闹,邵哥说了,有个老总要来,你别惹事行吗?”
他什么时候惹过事?
从来都是智取。
“知道了。”江初无法,只能乖乖进门。
《沉没》拍摄时就一堆么蛾子,导演编剧吵分手,男女主恋爱闹矛盾,吵多了还要拉江初评理,把他折腾得够呛。
别说庆功宴,江初一杀青就跑路,连剧组都不想多待。
意料之中,庆功宴氛围极差,除了出品最高兴,因为票房超乎预期,没一个人兴致好。
江初端了杯酒,躲到角落,远离社交主战场,企图求得一点清净。
然而,多愁善感的导演不会让他安宁。
“江初啊,你谈过恋爱吗?()”导演一来就叹着气感慨。
又要以过来人的身份讲述一段失败的感情。
“没有。⒛()⒛[()]『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江初勾起唇角摇头。
导演惊异,“你不是成年了才出道?以前就没有早恋,和同学偷偷牵个手,出去看看电影?”
江初长得漂亮,性格也讨人喜欢,该是有很多追求者才对,就连在剧组时,也有别组的演员来串门,拉近关系。
“没有,”江初笑着说,“我那时候忙着学习,没有时间想这些事。”
“那你的感情戏还挺自然,我以为你谈过恋爱。”
导演说几句,又把话题绕回自己身上,“不过你以后要是恋爱,最好别找同行,再是喜欢,工作上有矛盾,八成也得分手......”
恋爱......
江初没有细听导演在说什么,思绪不自觉飘走,回到某个蝉鸣聒噪的盛夏,以及某双平静又诚挚的眼睛。
那年回到家,江溪没忍住将他好一顿揍,揍完又抱着他大哭,说他走了,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怎么孤独地活。
如池南暮所说,他和江溪的生活好起来了,卡里的二十万他一直不敢动,直到开学后有陌生人资助。
冥冥之中,江初觉得,这是池南暮兑现的承诺。
他好起来了。
他永生记得那个幻梦般的夏日。
那池南暮呢?是记得他,还是已经忘了?
是不是只将他当成假日里的一个小意外,微不足道?
时间久远,江初并不常想这些事,只是不巧几天前,偶然听到公司里有人议论雁行的首席执行官。
他起初不在意,直到“池南暮”这三个字从旁人嘴里说出口,江初这才法发觉,他的嫉妒心竟能如此重。
仿佛掩埋在心底的名字,他小心珍视的秘密,就这么被人“刨出”,随意议论,江初莫名感到烦躁。
想让对方闭嘴,却又想听到关于池南暮的消息,越听越烦,越是烦他又越要偷听。
“江初啊,我是真看好你,等我休息疗养一段时间,下部戏让你做主角。”或许是太久没人听自己唠叨失恋之苦,现在终于逮到人交流,导演兴致高涨。
重要的信息入耳,江初立刻回神。
“好,谢谢姜导,那我等您的消息,到时您可不能爽约,说话不算话。”江初笑着接话,碰了碰导演的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爽什么约?我那剧本直接照着你的形象写。”
整杯酒下肚,嗓子被酒精辣得微痛。
江初在心里盘算要如何逃跑,装病应该是不好使了,不如干脆多喝几杯,直接倒地不起。
他和导演都空了酒杯,服务生走近,迅速斟满酒,江初也不拒绝。
酒杯相碰,发出脆响,江初一杯接一杯灌,准备喝到微醺时就倒。
神智飘忽时,一丝清冽
() 的木质香穿过花香与酒味,微不可查,闯入鼻息,停留一刻又很快飘走。
江初倏地清醒,视线四处扫,心口怦怦直跳,却没有看见幻想中的人影。
错觉?
香味消散了,心跳声渐渐减缓。
江初重新靠回玻璃墙面,没来由地失落。
“姜导,你过来,车已经到楼下了。”出品在远处叫人。
“知道了,”导演回头看了看江初,“有大佬要来,你还行吗?”
江初半靠在墙边,“我在这里站着醒醒酒,您先去,我一会儿过去。”
“行。”
大佬还是小佬,和他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想见的人。
都怪刚才那股迷惑的香气,还不如别让他有所期望。
江初觉得烦,转过身面向墙壁,手指在玻璃上轻戳,映出无数个重叠的指纹。
蓦然间,木质香气再次绽露,比上次还要明显。
他这次才不会上当。
脑子被酒精迷得团团乱,江初索性屏住呼吸,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池总您终于来了!欢迎欢迎。”远处出品讨好的声音模模糊糊。
池总......?
江初皱着眉回头,朦胧的视线落到远处入口,他看不清来人面目,只觉得对方好高。
来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与大衣,面料笔挺而厚重,沉甸的垂坠感显得人相当稳重。那人在一众人里是最高,无论谁的视线晃过去,都能被第一个注意到。
江初重重眨了眨眼。
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水雾似的滤镜从视野中央破开,灯光折射进眼,只点亮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身影。
几乎未变的眉眼,疏离沉静的气质。
不过短暂的一眼,他瞬间酒醒,神智也归位,紧紧盯着那人。
很快,来人似有所感,慢条斯理抬眸,往江初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遥遥对上他的眼睛。
池南暮......
池——南——暮。
江初一时忘记呼吸,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尘封的名字,越是默念,心跳就越快,心脏失控乱跳,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幻想过无数个和池南暮再见的场面,可真当这时刻来临,他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从前他是装病装心慌,现在他却是真慌真心悸。
江初捂住胸口,承受不住过载的心跳,慌忙转身,头靠在玻璃墙面借力。
呼出的水汽凝结成水雾,把玻璃上反射的身影映得模糊。
“江老师,酒醒了吗?快过来跟池总打个招呼。”寻着池南暮的视线,出品了然,急急催促。
闻声,池南暮收回视线,很淡地睨一眼出品,“不用特意过来,酒醉了好好休息就是。”
音量分明不大,可江初就是听得很清楚。
这人的名字,这人的声音,从以前就总占据他的注意,就
连与“池南暮”这三个字相似的发音,都能被他敏锐注意。
江初深呼吸几口气,又抬手拍了拍脸颊,这才转身,攒着一股劲往前走。
江初以为自己走得很板正,却不知在旁人眼里,他脚步虚浮,东倒西歪,走几步就停一下。
终于走到近处,江初主动抬手,装作镇定,“池总,我叫江初,是南江娱乐的艺人。”
池南暮静了片刻,沉默的时间极短,在江初看来却有半刻钟那样长。
“池南暮。”对方终于回应,用自己的名字。
手心被握住,干燥而温暖,浓郁的木质香气铺面涌来,如同催生亢奋的兴奋.剂,让江初全身的神经欢腾。
没有人先松手,简单的握手意味不明,旁若无人。
还是出品先反应过来,打断道:“池总不好意思,江老师刚才喝多了酒,反应有点迟钝。”
“没关系。”池南暮没有松手,而是抽走江初另只手里的酒杯,转而递给出品。
四周寂静。
明眼人都能看出氛围不对劲,偷偷交换眼神,不动声色地笑。
“我扶江老师去休息,你们先聊。”紧接着,池南暮扶上江初的胳膊。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香气馥郁,江初差点没能站稳。
“小心,江老师。”池南暮搂住江初的肩,轻易将他往上托,带着往前走。
江老师......
江初没被叫过几次“老师”,偶然被叫到,他还觉得尴尬,池南暮今晚竟然连叫两次。
江初不自在,脸颊发红,“池总,您叫我江初就好。”
“江老师,你叫我池南暮就好。”池南暮却意味不明地回应。
池南暮这是在......故意揶揄他?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江初拿不准,因为十年真的太长了。
十年,足以忘掉一个人,模糊一整个夏日。
两人走到角落。
江初被扶着坐到椅子上,池南暮叫服务生又搬来一个椅子,紧挨江初坐下。
该说点什么?
直接问会不会太突兀?
江初在心里骂自己畏首畏尾,一点不像平常那般英勇。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江老师。”池南暮转头问。
又一声江老师出现,江初这次能确定,池南暮就是在故意揶揄他!
“我没有喝醉,池......池南暮。”太久没有将这名字宣于口,江初结巴了一下。
闻言,池南暮短暂地一愣,微漠的视线柔和了几分,“那就好。”
这句话后,他们继续沉默。
江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紧张,像是飘忽在空中的泡泡,每破一个,心跳就快一点。
周围繁花锦簇,自然的花香抢了戏,争先恐后掩盖池南暮身上的气味,让他嗅不到一点木质香气。
江初下意识蹙眉,又觉得自己小心眼,不然怎么
连不会说话的花都要嫉妒?
“怎么了?”池南暮问。
“这里不通风,我感觉胸口有点闷。”江初赶紧摇头,胡乱找个理由,也没敢看池南暮,怕自己的嫉妒心被察觉。
闻言,池南暮倏地站起身,绕到江初身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离开。”
熟悉的句式。
就像他那时对池南暮说过的话。
江初扬起头,正对上池南暮的眼睛。
只是这么近距离的一瞬对视,江初忽然觉得周遭安静了。
他从忐忑不安中脱离,双脚安全着地,不止听不见旁人的交谈声,也听不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池南暮一定还记得,记得他,记得幻梦般的夏日。
月亮不会向地球靠近。
但这一刻,望向池南暮沉寂又炽烈的视线时,江初很笃定,他的明月今夜为他而来。
“池南暮,你现在还会希望地球自转的速度变慢吗?”
“我依旧希望。”
得到回答,江初笑了笑,像对一个老友那般熟稔,“这么多人看着,我的助理还在门口,我今天可逃不了。”
“只要你想,就可以逃。”池南暮说。
“怎么逃?”
池南暮伸手,攥住江初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拉起,“跟我来。”
话音一落,江初就被拉着往前,他们穿梭在斑斓的花中,往月亮所在的方向奔跑。
不是往来时的入口,而是一扇隐在花后的小门,他们跑得太快,脚步轻巧,在旁人察觉前就没了身影。
暗门被推开时,江初问:“这次要去哪里?”
池南暮回头,今夜第一次笑,“去有春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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