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璟食指上多了一道伤口,很窄、却足够深,药粉倒进去,很快就渗透开来。
容棠冷着脸,坐在美人榻上看宿怀璟自己给自己上药,全程一言不发。
宿怀璟上完药来跟他卖乖,仰起一张漂亮的脸冲他笑,将手指横放到容棠眼前:“棠棠你看,没流血。”
容棠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他其实很喜欢宿怀璟这双手跟相貌。
论容颜,大反派在这个世界上绝对能排前三;比心智,宿怀璟更不可能输给任何一个人。
一个如春花秋月般皎洁漂亮的美人站在面前,就很容易让人动心,更别提这美人素净双手后,拨弄的是整个天下的风云。
强烈的反差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美丽俊秀就全都变成了他的武器,格外扣人心弦。
读者看反派、书粉看纸片人、知己看知己、对手看对手、甚至是同性看同性,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出发,宿怀璟绝对都长了一具容棠喜欢的皮囊,以及皮囊下附着的灵魂。
那容棠就不愿意看见他受伤。
许是因为这辈子第一次见面是在风月楼,前两世印象里位高权重、云淡风轻的大反派,衣衫破损、脚系锁链,被拴在床笫与桌椅之间的方寸之地不得动弹,容棠基于本能地就对他多了几分回护与怜惜之情,所以分外不愿意见到他身上出现伤口。
可总是会出现。
去折花会前自己采露水被草叶割伤、下江南时奔波灾区被石块划伤,身上还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伤口,不致命,但刺眼得厉害。
考虑到宿怀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多都很危险,必须亲自深入险境才可达到目的,容棠虽然心疼,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从不过问。
但这一次他手上的伤口就很离谱了,那分明是他自己才能掐出来的痕迹。
容棠想不明白,到底是跟自己有多大的仇,才会好像感觉不到一点痛似的,在手上掐出那么深的一道印记。
容棠烦得很,不想搭理他,可宿怀璟非要往他跟前凑,抬起头眨巴眨巴眼,拖着调子叫魂一样:“棠棠——”
“棠棠哥哥——”
“夫君——”
“相公——”
“你烦不烦?”容棠打断宿怀璟,垂下视线乜他。
宿怀璟一下就笑了,看起来超级乖地摇了下头:“不烦。”
容棠噎了一下,没好气地问:“你有自残倾向?”
宿怀璟:“没有,棠棠冤枉我。”
容棠:“?”
他伸手提溜起宿怀璟的手腕,把他手上刚上完药粉脏兮兮的指尖怼到他自眼皮子底下:“这叫没有?”
“啊——”宿怀璟愣了愣,好像刚看到这里的伤一样,点点头,认真又严肃:“那就有吧。”
容棠:“?”
他差点被宿怀璟这态度气死,放下手偏过了身子,不想看见他。
宿怀璟低头,
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放在边上晾到合适入口的温度才双手捧起来,
递给了容棠。
容棠一开始根本不想理他,可宿怀璟就很刻意,特意用上了药粉的手捧着滚烫的杯壁,他想装看不见都没办法。
容棠一秒钟都没耽搁,赶紧接了过来,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将杯子往矮桌上一放,看宿怀璟:“你真的好烦。”
“棠棠哥哥嫌弃我了?”宿怀璟问。
容棠一愣,觉得这人偷换概念真的是一把好手,他抿着唇瞪他不说话,用表情表达自己现在很生气。
宿怀璟抬眸望了一眼,笑了笑,往火炉里添了一块炭,终于有了几分正经,回答道:“没有自残倾向,本意也不想弄伤,只是当时有一件事很令我困惑和气愤,不自觉想出了神,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指就成这样了。”
他讨巧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棠棠哥哥原谅我。”
容棠思绪还停留在宿怀璟上一句话。
他仔细想了想,昨天从柯鸿雪的住处回来之后,直到今天早上,究竟能发生什么令宿怀璟困惑和气愤的事。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说他脑子僵尸都不吃。
容棠想不出来,索性直接问:“是什么事?”
这些反倒是宿怀璟有些惊讶,眉头一挑:“棠棠以前可从来不问我这些。”
他不问容棠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帮盛承鸣做事,容棠也不会问他究竟做了哪些事,彼此全都维持在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度上,不需要刻意,就可以完全不聊这些。
这还是容棠第一次主动过问。
容棠怔了怔,浅浅蹙起眉头,反问:“不是你自己给我透的底吗?”
他以前不问,一来是自己没有多少精力掺和,二来是想给宿怀璟绝对的自由度。可这一次分明是宿怀璟自己将话头挑了出来,他顺着问下去简直顺理成章,竟然还能换来大反派一句问询,容棠觉得很是奇怪。
他匪夷所思地问回去,宿怀璟难得卡壳,歇了一会儿L才回道:“秦鹏煊很久没来了。”
过于不相关的答案,容棠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岔开话题,还是在认真回答。
秦鹏煊要来宁宣王府还是折花会惹出来的事,他当时说错了话得罪了容棠,又恰巧有盛承鸣替容棠宿怀璟撑腰,几番操作下,几人定下了折花会后秦鹏煊需要来宁宣王府登门赔礼道歉的说法。
但容棠折花会最后一天晕了过去,后来又在永安巷待了许久,然后马不停蹄地下了江南,期间几乎就没回过宁宣王府,更别提遇见秦鹏煊恰好登门拜访。
容峥倒是说过秦鹏煊最开始频频提着礼物上门,全被他来者不拒地收了下来堆在棠华院的库房,但容棠回来之后,却是一次也没见过秦鹏煊。
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但宿怀璟认真提了出来,容棠便顺势问:“然后呢?”
宿怀璟煮着茶,道:“我有些纳闷,是武康伯世子不愿意来了,还是王府拒绝了他的拜访,又或
者其实两种都有可能。”
容棠怔了两秒钟,
过了一下他这句话,
悚然一惊。
宿怀璟不是随口找了个借口敷衍自己,他真的在纳闷这件事,更甚至他会从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中,找出背后更大的阴谋。
在《帝王征途》的原著中,大反派宿怀璟与男主角盛承厉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正好跟武康伯府有关。
武康伯谋反被诛,盛承厉当时已经搬出宫外,在显国公府住了下来,他跟三皇子盛承星一起去抄家,在门外聚集的人群里看见了宿怀璟。
高门显贵一朝落寞,临近几条街上的人都赶了过来凑热闹。人山人海,其中混进了谁都很正常,不值得分神。可偏偏宿怀璟长了这样一张脸,又周身萦绕着几乎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光是只站在那不说话,唇角轻轻扬起一个笑意,就能分走别人的注意力。
盛承厉多看了他几眼,彼时完全没料到这会是他日后的一生之敌。
那是庆正十年,秋天,武康伯谋反案被爆,盛承鸣被革爵流放;同年,牵扯出西南总督张保山贪污军饷一事。
这才是原著规定的历史应有轨迹。
而如今宿怀璟不在武康伯府,便是对方真有谋反的念头,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开始起疑。
容棠心下微紧,系统限制他有些话说不出口,只能就宿怀璟起的话头往下问:“这两种可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什么不一样。”宿怀璟睨了他一眼,道:“本质上都是秦鹏煊可以不听盛承鸣的话罢了,但他的底气是什么,我还没弄明白。”
说着他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一般问容棠:“棠棠知道吗?”
容棠下意识想要捏拳,又很快松开,摇头:“不知道。”
宿怀璟深深地凝视他很久,笑道:“我猜也是。”
容棠害怕他追问,立马将话题引到旁处:“说起来很久没看见二殿下了。”
宿怀璟不以为然:“殿下赈灾有功,陛下对他予以厚望,朝堂之上派了不少事情给他,本就忙不过来。恰好三皇子党不时会给他使绊子,张阁老又因为吕俊贤伏诛一事对这个外孙满腔怨气,怡妃怀孕,他正盼着自己再来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外孙,好从小把控,对盛承鸣便愈发不上心。盛承鸣如今腹背受敌,忙得没时间出来罢了。”
容棠震惊:“你不帮他?”
宿怀璟好笑道:“我还没帮他?”
他说:“我不帮他,他早被那群老狐狸吃了,哪还有机会朝廷六部两边跑?”
盛承鸣现在做什么都容易引起仁寿帝的猜忌,活着就行了,省得不明不白死在帝王忌惮和身边人的背叛之下。
容棠皱眉,觉得可惜,他其实感觉盛承鸣在仁寿帝那些孩子里,多少还能算得上个中庸的苗子,并不希望他因为夺嫡而污了心性。
宿怀璟看容棠表情,就将他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默默叹了口气,宽慰道:“再过一段时间就除夕了,得跟祖母一起进宫赴宴,到时候看见二殿下,我再提醒他几句,棠棠不要烦心。”
“好。”容棠应了下来,却又纳闷:“我有点不明白,张阁老为什么觉得怡妃肚子里怀的一定是男胎呢?”
就像容明玉那般笃定钱氏腹中也是男胎一样。
虽然剧情线的确这样发展,但在医疗水平如此低下的年代,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宿怀璟笑了笑:“不是‘一定’,而是期盼,为了他们想要握在手中的皇权家业——”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容棠望向他:“怎么了?”
宿怀璟回过神,有些莫名地看了容棠一眼,摇头:“没什么。”
他差点忘了,钱氏肚中分明是个不足三月就会胎死腹中的先天不足,如今已经五个月了,为何一直没听见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