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厂工业园。
从码头到工业园也有相当一段距离,信宿跟韩学梁的人几乎是前脚后脚同时到达工业园的大门。
韩学梁一手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七哥怎么突然联系我说在工业园碰头了。”
陈七手下的人对他解释道:“码头附近的兄弟说看到了有几辆红旗车,有可能是市局的条子,以防万一,还是换一个安全的地方。”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这是阎王的地盘,这批货是他亲自送过来的,阎王可是很久没有亲自出面谈过生意了。”
韩学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年轻男人靠在车身上,穿着一身几乎跟汽车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侧脸的线条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没有生命力的苍白的美丽。
韩学梁大步走了过去,“久仰大名,阎王。”
第一次跟阎王见面,韩学梁礼节性跟他握了一下手,视线若有若无打量着他的面庞,眉梢不动声色轻挑了一下。
他在娱乐会所经营那么多年,看过的美人也不计其数,眼前这个漂亮男人还真是独一份的妖。
信宿脸上挂出一张社交微笑,方才的冷淡几乎是倏然消散了,他语气懒散道:“早就听说韩老板青年才俊,百闻不如一见。”
一人寒暄过后,一行人步行进入高楼林立的工业园。
由信宿带路,所有人来到了其中一座楼层的内部。
一楼大厅宽敞明亮,铺着一层价值不菲的大理石瓷砖。
信宿在大厅中间站定,语气淡淡对手下人道:“把我们的东西拿过来,让韩经理验一下货。”
他的手下闻言立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箱子。
里面的透明袋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白色粉末中隐约闪烁着微蓝色的光。
信宿随意拎了一袋蓝烟,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张锡纸上,用火机加热,很快,淡蓝色的烟雾一丝一缕地在银白色的锡纸上方浮起。
信宿稍微歪着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烟雾逐渐蔓延到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韩学梁几乎用欣赏的眼神观赏着他:“就这么浪费了一笔,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很久不碰这些东西了,”
信宿漫不经心地笑笑,单手将发烫的锡纸包裹起来,低声道:“能让韩经理满意,这一点无足轻重的损失倒也算不上什么。”
韩学梁让人把另外一箱也打开,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才笑道:“我跟陈七也是长期合作的老朋友了,再加上阎王亲自坐镇,当然是再放心不过的。”
“至于货款,我会一次性打到原来商定的账户上,应该没问题吧?”
信宿:“当然。”
韩学梁明显想跟阎王本人建立长期合作的关系,验完了货也没着急走,反而兴致勃勃跟信宿说起了一些商业上的往来——
直到他
隐约听到一阵忽远忽近的警笛声,韩学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下一秒,那声音更加清晰明显,以至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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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警察为什么那么快就会知道他们交易的地点,只有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他们最后的交易地点——是谁向警方同步了这个消息?!
男人望着身边的“同伴”,简直细思极恐,后脊梁骨一阵冰凉。
信宿则是“啧”了一声,低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韩学梁身边的人惊慌道,“现在怎么办?但凡出去跟他们碰上,就是人赃并获!”
“跟我来。”信宿的反应最为平静,他不慌不忙道,“这里有一条地下通道直通商场停车场,别担心,警察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信宿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人好像一团热锅上散乱一团的蚂蚁,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话没说都跟他一起到了地下一楼。
信宿带着他们在一道闭合的金属门前停下,眼前是一个蓝色的感应屏幕。
感应系统识别到信宿的指纹,金属门向两侧打开,一片四厘米厚的玻璃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可以进行横向推拉。
信宿站在原地持续感应门锁,转头示意身后的人,“动作快点,警方的人很可能马上就会追到这里。”
其他人不敢耽搁,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门内,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房间——信宿却没有走进那间宽阔的地下室,他放下手指,将里面的玻璃门“咔”的一声推到了最左边,像是扣到了什么锁眼上。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站在原地的信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窜起一丝奇怪与诡异的不安,他问道:“阎王?你不进来吗?”
“啊,”信宿微微一笑,“门打不开了。”
韩学梁走了回来,皱起眉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好像带错路了。”
信宿平静道:“诸位可能需要暂时在这里等一等了。”
韩学梁四处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这是一间绝对不可能从内部打开的密室,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壁,恐怕只有信宿知道怎么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等?”
“条子马上就追过来了!没有时间了!”
信宿轻轻道:“所以,还要请你们自求多福了。”
人群中有人脸色猝然一变,脱口而出道:“是你?!跟警方通风报信的人是你!!”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
怎么可能会是阎王,他是最不可能跟警方合作的人!
“——是我,”
隔着一层防爆玻璃,信宿坦然承认了,“本来想直接在码头解决掉你们,不过出了一点点意料之中的小插曲,既然对警方还有价值,就让你们多活一会好了。”
地下室里“嗡”的一声响。
() 韩学梁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嘘。”
信宿的手指在嘴唇上碰了碰,“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最后一道金属门板逐渐闭合起来,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其他人的视野当中。
“警察会帮你们打开这扇门的……感激涕零吧。”
信宿看着金属门严丝合缝地闭合到了一起,没有任何缝隙,他没有再过停留,从另外一条通道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与此同时。
一辆警车急停在工业园门口,车上五个警察从警车里跳了下来,一起脚步匆匆跑进了大门。
林载川快速穿梭在工业园内部,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跟上他的行动轨迹,贺争只能在后面提醒,“林队!小心!”
工业园内一直闲置的楼层只有几栋,一层一层地搜过去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楼栋内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警察们的脚步声。
那几乎有些安静的不同寻常,走到楼层内部的大厅里,林载川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清淡但他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信宿身上的味道。
林载川扫视四周环境,整个大厅里悄无一人。
片刻后,他单膝弯曲蹲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轻轻擦过,指腹上沾了几颗像是某种粉末燃烧过后的灰尘。
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贺争等人才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林队!”
林载川捻了一下指腹,冷静道:“他们应该在这里碰过面。”
贺争:“整个工业园已经封闭了,他们离不开工业园,只有可能还在这栋楼里!”
林载川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大厅内部走去,没过片刻,林载川听到隐隐约约哐哐的声音,并且越来越清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响!
他脚步一停,目光向脚下扫去——
声音来自脚底!
与此同时,林载川的私人号码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地下一层。”
贺争道:“有人在负一楼!”
“林队!电梯在这里!”
乘坐电梯下楼后,那哐哐的声音更加剧烈清晰,像是有人在试图暴力破门,警方几乎是毫不费力听声辨位找到了那个地下室,防爆的同事扛着专业开锁设备过来,“让我们来吧,林队。”
专业技术人员三下两下把控制系统卸了下来,其他人把金属门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而后看清了里面的全貌——
“哐哐”声安静了一刹,被关在玻璃门里的十几个毒贩跟外面的警察面面相觑,那场面几乎有些不可言描的滑稽。
林载川扫过每个人的脸。
……没有信宿。
“所有人举起手来!”
“你们已经被抓捕了!负隅顽抗不会增加你们逃跑的几率,只会让你们罪加一等!”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地!”
那扇玻璃门只能从外部操控
,
信宿把这些人关在一个屋子里,
简直给警方创造了不能再巨大的环境优势,以贺争为首的刑警们率先冲了进去——
韩学梁他们毕竟不是正统的“□□”,出门没有携带枪支的习惯,只有霜降的几人带了枪。
他们最后想拼一把从门口强行突破一条口子,一人抬起枪口对准了最身旁的警察!
“啪!”
还没有等他扣下扳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打到他的手腕上,男人整个手臂一麻,手/枪瞬间脱手掉落到了地上。
林载川单膝抵在他的后脊上,几乎把他整个人按在地板上,低声询问:“信宿在哪里?”
“——你问我?!”
那人还没从阎王跟条子合作的巨大震惊中走出来,听到这个问题五官都要愤怒到扭曲了,咬牙切齿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不是他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吗?!”
短短几秒钟时间,所有毒贩已经被全部控制起来,林载川把手里的男人交到贺争的手里,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负一层全都是四通八达的通道,放眼望去有四五条出路。
……信宿已经离开了。
以信宿的性格,他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一定有百分之百不让警察找到的把握。
把所有毒贩都押送到地面上,贺争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开口:“林队。”
林载川稍微低下头,眼睫向下垂落,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去吧。”
贺争完全不敢吭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已经反水的阎王给他们警方传递消息……谁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局面,也没有人敢在林载川的面前多说一个字。
半小时后。
以韩学梁为首的人被押送回市局,由罗修延带着缉毒支队那边的警察进行审讯。
林载川回到办公室,闭上眼睛,眼底隐约泛起青色。
许久没有休息过的浓重疲惫涌进他的身体。
恍惚间,他似乎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什么。
“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你要活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告诉我,斑鸠是谁?”
“好多条子包过来了!外面全他妈是警车!!”
砰!——
……
林载川猝然惊醒,原地坐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四肢一片冰凉。
他闭了闭眼睛,鬓边竟然滑落下来一丝冷汗,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轻微颤抖起来。
在他被警方的人救走以后,阎王也人间蒸发似的失踪了半年,半年后才重新在霜降活动。
信宿……背上有腰伤,经年未愈。
林载川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
第一次不愿意自己的推演成为现实。
尽管在当时的信息下,
六年前的林载川对身份是敌非友的阎王开枪是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可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扣下扳机。
林载川用力低下头,
双手掩面,再一次感受到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恐惧与后怕,他几乎颤抖起来,从四面八方压来一股仿佛来源于深海的窒息感。
只要想到那个近乎荒谬的可能性,林载川就觉得难以喘息。
信宿……
——
“七哥,你们那边交易结束了吗?我们怎么联系不到韩经理了?电话打不通啊。”
陈七接到娱/乐/城那边的电话后,当即给他的手下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法接听的状态,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工业园那边很有可能出事了!
陈七的脑海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五百万的货,再加上跟他一起交易的几个兄弟,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必须马上把自己从这起交易里完全剔除出去,无比庆幸自己中途退出、没有跟着阎王去掺那一趟浑水。
陈七稳下心神,翻开通讯录,打通了一个电话。
一道冷金属般沉重质感的男音响起。
“什么事。”
陈七吞了一口唾沫道:“生哥,出事了。”
“……阎王带着人跟韩学梁他们交易,可能被警察盯上了,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问道:“跟韩学梁的交易,不是一直是你在负责跟进吗?”
“最开始是我跟他们一起去的,”陈七冷汗涔涔解释道,“但是后来条子追到码头去了,阎王说要转移交易地点,到工业园那边交货。”
“他接手以后,后面的事都是阎王在负责,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男人沉声问:“阎王呢?”
陈七:“……联系不上。”
“他不会那么轻易落到警察的手里,”
宋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继续联系阎王,告诉他第一时间回霜降总部来见我,关于这起交易的详细经过,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
三小时后,信宿到达霜降总部。
他推开门走进内堂——里面很热闹,左右都坐满了霜降的成员。
宋生双腿交叠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手边都是他忠心的属下,整个内厅像个声势浩大的审判庭。
被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神注视,信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直直走到了内堂中央。
看到信宿回来,宋生转了转手里的长鞭。
霜降的一把手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五官极为锋利,一双瞳孔里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阴沉,以及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血气。
宋生向来不喜欢刀或者枪这种一击就能给人痛快的武器。
他更喜欢用鞭子——
这种充满控制欲的、血腥的、极致暴力的,
给予人直白、尖锐、绵长的痛苦。
据传他曾经用手里的鞭子活活抽死过一个组织里的叛徒。
如果说阎王只能冷血无情雷霆手段,那么宋生的手段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组织里的人对于宋生的恐惧与敬畏完全不亚于阎王。
而此时此刻大堂里坐着的无疑都是宋生一派。
从前站在阎王那边的人,没有一个被放进来。
信宿扫过每个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眼里浮起一丝讥讽。
他停下脚步,看着座位上的男人,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宋生。”
“我听说今天你跟韩学梁的交易发生了一点意外。”
宋生居高临下盯着他道,“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听了他的话,信宿无辜一耸肩,疑惑道:“解释什么?”
宋生冷冷道:“在明知行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让人马上撤退,反而只是转移了交易场所——这次行动失败,你这个决策者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吗?”
“当然是为了一箭双雕了。”
信宿摊手一笑,不急不缓道,“如果警方没有同步我们交易地点改变的消息,继续带人到码头去实施抓捕,那些条子扑了个空,我跟韩学梁的交易顺利。怎么说也是五百万的生意,也不枉七哥这段时间那么殚精竭虑。”
顿了顿,信宿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甚至变得极为冰冷,他淡淡说道:“而如果警察同步了我们的行动,那么就说明,泄密的内鬼就在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当中。”
“五百万的货我已经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被他们抓住的也只是几个可有可无的废物,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找到我们组织内部给条子一个通风报信的内鬼,我觉得这笔买卖相当划算,甚至稳赚不赔。”
信宿这段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大堂里的其他人都被他说服了——
霜降内部对警方卧底的态度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只不过牺牲几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就能抓到一个内鬼,的确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
这个决策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问题。
阎王的做法也是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的。
宋生闻言颔首,赞同道:“的确如此。”
“但是你似乎忘了一个问题,阎王——”
高处的男人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走到信宿的面前,手里的牛皮长鞭抵住信宿苍白削瘦的下颌,强迫他抬起视线跟他对视。
宋生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开口,气息危险而冰冷:“你要怎么向我证明,跟警方通风报信的那个人不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