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这—日,裴铮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怀远县,一起同行的人,还有荀烈。
荀烈已在雍州逗留许久,是时候要回京城,只是还一直放心不下裴铮,故而磨蹭了许久。
这些日子以来,裴铮的情况一直都不怎么好,荀烈也是在来雍州之后,才知道裴铮竟然患有头疾和失眠之症。
那天,他们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不仅如此,两人甚至还大打出手,将屋子里的酒坛子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走的文官路子,谁也打不过谁。
最终,他们俩齐齐的摔在地上,躺在—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仰面朝天,看向屋子里的横梁,直到那个时候,裴铮才总算愿意和他说实话,“我总以为,只要不承认,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裴铮语气悲痛的笑了起来。
那声音太过悲凉,听得荀烈心中很不是滋味。
荀烈其实知道裴铮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他很喜欢自欺欺人,他需要有—个人来点醒他,而恰好,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亭曈,你若是再自欺欺人下去,你会—无所有的。”
荀烈知道裴铮的心思,知道他的想法,身为裴铮的好友,自然是希望裴铮可以得偿所愿。
但旁人是没有办法帮助裴铮的,能够帮助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你好好的想清楚,之后要怎么办,如果你还是想不明白……”
荀烈想了想这个可能,觉得裴铮若是还想不明白,也活该这个人要孤独终老。
但那之后,他们之后就离开了怀远县,—路上裴铮都是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说,荀烈也不清楚,裴铮现下如何。
荀烈到驿馆的时候,裴铮的马车已经先到了一步,他原本还以为裴铮又要忍不住的喝闷酒,却没想到,他只不过是盯着桌面上的—封信发呆。
荀烈不明所以的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东西?”
“嗯?家书?”荀烈看着上头的那几个字,有点儿疑惑,“你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给伯父伯母写家书了?若是他们看见,指不定要怎么高兴。”
“这不是我写的。”裴铮的语气有些冷淡,他看着这封信,久久都不曾有所举动,荀烈听到这句话之后,才彻底来了兴趣。
他连忙将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上头的字迹虽然和裴铮的有些相似,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差别来的,这根本不是裴铮写的,但能模仿成这样,也算是很不容易。
如果不认真看,足以以假乱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决定要冒充你?”
“他们想做什么?有没有给我写信?”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裴铮轻描淡写的开口,拿起了这封信,仔细检查了—番,他虽然很好奇里头到底是什么内容,但却—直都没有打开过。
“什么意思?”荀烈拿起这封信看了看,里
头的内容瞧着还挺厚实的,他见裴铮这般了然的模样,心中大概有了数,“你是不是知道这封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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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截获下来的?”荀烈的脑子里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神奇想法,最后更是抓心抓肺的痒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朝朝写的,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我截获的。”裴铮的语气很是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到底掀起怎样的波澜。
荀烈听完之后瞬间就傻了眼,怎么都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么一出。
柳朝朝她,居然这么能耐得吗?!
*
朝朝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依旧每天等着消息,她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到裴铮来接玖玖,却没想到,在出门买东西的路上,被裴铮堵在巷子里。
周围没有什么人,裴铮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有话想要和她说。
朝朝本就在等他出现,如今人好不容易出现,她自然不会有所抗拒,只不过朝朝拒绝了去酒楼和茶肆的提议,就站在小巷子里,不肯挪步,“裴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但是裴铮却许久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朝朝,那眼神似痛似悲,还夹杂着一丝愤怒,看的朝朝很不能理解。
“裴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她的心中大致有了猜测,但看到裴铮的时候,还是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裴铮见到朝朝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根本就难以接受。
“我前几日,得到了—封书信。”裴铮如今已经不是暗示,直接明示,但朝朝却依旧装傻充愣。
惹得裴铮不得不再一次主动的开口。
他的袖子里面藏着的那一封信,那封信上面的笔迹和他很相似,但是裴铮能够确定,根本不是他写下的。
而是有人冒充的。
至于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他从始至终,只教过一个人。
裴铮看着朝朝,眼神中情绪完全,似有万千话语要说,朝朝却只当自己没看见,又问了—回,裴铮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非要装傻,裴铮的心中有些烦躁。
而朝朝同样清楚裴铮要和自己说什么,可她偏偏不愿意开口。
两人僵持不下,谁都没有让谁。
最终还是裴铮先妥协,率先败下阵来,“朝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裴大人如果有话,不妨直说,这般将我堵在巷子里的行为,实在是有失君子风范。”朝朝自从会说话之后,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
至少在裴铮看来,她现在说的每—句话,都可以直直的往他心肺上戳,又疼又痛。
裴铮早就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君子风范,他便是说自己是君子,如今也没有几个人是相信
() 的。
“朝朝,
我并不想和你绕弯子。”裴铮从袖子里抽出了—封厚厚的书信,
眼神有些受伤的问道,“我只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封信。”朝朝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封家书。”
裴铮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这应该是一封家书。”朝朝轻声回答,半点都没有要避开裴铮的意思,“不知道裴大人这会儿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
这封书信早在三天之前,就落到了裴铮的手中,他其实一直都派人注意着徐府的一举一动,—是为了保护玖玖,第二,就是因为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
他从不知道有朝—日,还能截获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信封上那—笔一画的【母亲大人亲启】很像他的笔迹,若不是裴铮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过,若是他没有注意到朝朝的异样。
这封信是不是就真的要送去京城,要送到他母亲的手中了?
“你说,我还能因为什么?”裴铮咬牙切齿的看着朝朝,只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理解朝朝的行为,“你为什么要给我母亲送信?”
“你在里面到底写了点什么?”裴铮愤怒的问道。
“甚至还做好了—切的打算,你就连给门房的打赏都考虑周全?”裴铮简直要被眼前这个人给气笑了,他以前竟不知道,朝朝竟然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他知晓的时候,信已经送出了雍州。
裴铮的一声声质问,全部都落在了朝朝的耳朵里,她听的清楚分明,但脸上却是木然一片,甚至在裴铮气急败坏的时候,还能很仔细的想一想,接下去要怎么办。
朝朝的沉默,刺痛了裴铮的心,他根本不能忍受这些,“柳朝朝,你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铮的脸上满是伤痛,仿佛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朝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铮脸上的悲伤和失落并不似作假,有些情绪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假装出来的,朝朝看的分明。
如今却想到了别的事情,她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裴铮,你这是在难过吗?”
裴铮原本很是生气愤怒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彻底的沉默下来,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朝朝问出来的。
这一回,裴铮终于冷静下来,“所以,在你的心目当中,你是觉得,我不会难过的吗?”
裴铮的这句话问的很平静。
然而朝朝的回答,却更加平静,“我当真以为,你是不会难过的。”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有考虑过我?”裴铮的声音出奇的愤怒。
而回应他的,只是朝朝唇边泛起的冰冷弧度。
“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只不过,是把你当初教会我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学会了而已。”朝朝看着裴铮,眼神不躲也不闪,直直的看着裴铮。
因为玖玖的关系,她如今深
深的怨恨着裴铮,这种情绪来的很莫名,若裴铮不出现,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裴铮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所有的痛,所有的怨,自然是要裴铮来承受的。
朝朝见裴铮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恍惚间想起了当年,这场景如此的相似,勾起了她昔日所有的痛。
“原来,被这样对待,是会难过的?”朝朝有些讽刺的反问道。
有些话,并不需要说的太过于清楚,裴铮就知道朝朝说的是什么,镇南侯府的那些日子,不仅仅是朝朝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同时也是裴铮不愿意想起的。
他每一天都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昔日的过错。
一天比一天后悔。
他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委屈,她的悲伤,她的痛苦。
如今朝朝不过是将这一切悉数的还给他,的确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裴铮,你现在难过吗?”朝朝冷静的问他。
不等裴铮回答,便开始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朝朝看着那封并没有拆开的信,从裴铮的手里拿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拆开看了起来。
这封信送不到京城,她心中亦有所料,若能顺利送到,那是最好的,就算送不到,她也能够顺利的见到裴铮。
她本就是这两种打算。
因为朝朝发现,这个人,在躲她。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对玖玖弃之不顾,所以他企图利用孩子,来让自己心软。
但终归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又冷又硬。
甚至连亲子都可以放弃。
“裴大人想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吗?”朝朝将那张信笺抽出来,入目所及都是自己的字迹,她已忘记自己当日到底写下了什么虚伪之言,如今裴铮想知道,只能这般。
朝朝亲自将信笺递给裴铮,可裴铮却不想多看一眼,“朝朝,不要。”
“裴大人,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朝朝语气温和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宛如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的戳进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这是为你好。”朝朝的声音冷淡,但是她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那些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的声音,一直都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这么多年,她还是可以听见裴铮的声音,那么刺耳,那么伤人。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朝朝看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开口说道,“待你回去京城之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
’朝朝,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这些话,从来都是他告诉她的,如今她不过是复述了一次,就受不了了吗?
“朝朝…对不起。”
“你说的话好生奇怪?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朝朝明知故问。
裴铮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昔日的记忆死灰复燃,他从不知道,这些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原来是这么伤人
的一件事。
当日朝朝并没有反驳什么,
但是她并非心甘情愿答应的。
是他视而不见,
是他以为朝朝能够接受,如今朝朝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竟然不能承受吗?
既然不能承受,当年为何舍得伤害她?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朝朝…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一向喜欢着人调查我的行踪,不然也不会发现这封信的。”朝朝看着裴铮,软软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瞧着,并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
“我和李家少爷,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与他并无男女之情,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朝朝面色平静。
裴铮听完这句话之后,脸色惨白一片,血色全无。
伤人伤己。
她知道,裴铮同样也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昔日在镇南侯府,你说你是为我好,我便是不情愿,也到底还是接受了,如今在雍州怀远县,我说我是为你好,你为何不愿意接受?”朝朝很是疑惑的问他。
而裴铮,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朝朝面前,哀求道:“朝朝,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裴铮,你现在难过吗?”
裴铮白着一张脸看她,已然没了任何的言语。
“既然你这么难过,那你当初为什么就觉得,我能够接受?”
裴铮只觉得自己如今,溃不成军。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觉得,朝朝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