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打几个,凑个整一道给你。”
“成,那明儿晌午咱们还在门口见。”
两人说定了,各自散开。
阿宝到裴三夫人那里请安,又去裴珠那儿疏散了半日,回来已是掌灯时分。
就见戥子拨亮了灯火,在灯下打算盘,燕草在给她上课:“这是四房五房的,这两房归在一本册子上。”裴府大面儿上没分家,但私账得分清楚。
“学得如何?”阿宝笑问。
戥子长叹口气:“怪不得姑娘以前说上学苦,我上了这一天学,苦死了。”说着收起书册来给阿宝打水洗脸。
燕草奉上热恋茶,就趁这个空档道:“咱们屋,就只有福儿和结香托决明出过建安坊,在货郎那儿买过东西。”
阿宝托着茶盏,正吃热茶,闻言抬眉,与燕草对望。
结香要是那个传信的,那萧思卿当场就能识破她,可福儿才十二岁……
“姑娘,也不一定就是咱们身边人,说不准是别的什么人。”
“先从身边的开始排查,要是连身边几个都不能尽信,外人更容易插进来了。”阿宝掀开茶盖,撇一撇茶上浮沫,“这事,你与松烟一起盯着。”
“是。”
第二日众人都在屋中歇晌,松烟盯着决明出门,眼见他在货郎担子上买了描花样的册子,又递了个小布包过去。
货郎打开布包,点了点络子,数了两回才算钱给决明,又拿了包新丝绳,递给决明,让他带回去。
决明还买了两文钱的炒瓜子,兴兜兜带回来交给福儿。
福儿喜滋滋接过,几乎是蹦跳着回屋去,当窗打开了她的青花小瓮儿,把钱一枚一枚往里投。
每投一下,就响一声,福儿便抿着嘴乐呵。
待全投进去了,她又捧起小瓮摇,听见里头铜钱声响,满面是笑。
燕草亲眼所见,不由信了福儿是真为着攒钱,她这数钱的模样神情,倒跟戥子活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松烟把决明叫过去,半是哄半是骗的,全套了出来。
燕草很快报给阿宝:“福儿在托决明替她卖络子。”
据决明说,福儿的络子打得极好,攒心梅花的,蝴蝶的,双鱼的,方胜连环的,她打起来飞快。
卖出去紧俏得很。
原在林家时,螺儿也曾卖过络子,开门便是市井,她得闲时就收点丝绳卖上几文钱。要说可疑确有可疑处,毕竟进了裴家就不许丫环们做私活了。
阿宝:“让松烟跟着这条线查,是不是只卖给这一个货郎?若不是,就摸摸规律。若是,找个眼生的人跟着,看看他收了这些络子,卖到什么地方去。”
“是。”燕草应声去办。
裴观到掌灯时分才骑马回来。
他直直步入卷山堂,在内室前停下脚步,解下竹青色绣墨竹的薄斗蓬,怕带了夜露寒气进屋。
阿宝仰脸儿先闻见一股甜味儿,动动鼻尖,喜笑颜开:“你买糖炒栗子了?”
裴观笑了:“你鼻子倒灵,我捂在怀里还能闻见。”
回来的时候看见街边刚出摊,今岁秋天,这还是头一锅糖炒栗子。
栗子就是山上打的小栗,个头虽小,但极甜糯。
裴观知道阿宝喜欢尝新鲜,挽绳住马,让摊主多裹几层厚叶,还怕风吹凉了,一直揣在怀中,一路赶回家来。
阿宝伸手接去,手里托着热烘烘的栗子,指一指桌上暖着建莲红枣甜汤:“你喝一碗,正好暖暖身子。”
剥个栗子的功夫,把今日查到的事告诉裴观。
裴观一面喝汤一面点头:“那得让松烟继续跟着,看看卖了几个货郎,都在什么地方出货……”
还未说完,就听“劈啪”一声脆响。
阿宝两只手指头捏开了栗子壳,剥出里头的栗子肉,往嘴里一抛:“我早已经吩咐完了,你呢?外头的事如何?”
第154章 【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脱了靴子, 有心想把事情说得和缓些,可看阿宝的眸子还是实话告诉她:“这几日,若有官府的人上门, 你莫要惊慌。”
秦王的队伍开拔, 朝中奏折压了几日,陛下也该腾出手来料理这些事。
“这么严重?”阿宝是见过人下狱的, 她跟着阿公阿爹去大营, 亲眼见过被拖走的兵丁和被押下去的将领, 就在大营旗杆底下挨军棍。
当兵的是躺在条凳上挨打, 将领是被捆起来站着挨打。
武人身子硬,但十几棍子打下去, 还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他们只是审你,还是……会不会上刑?”阿宝哪儿还吃得下栗子,她把叶包一搁, 盯着裴观的身板, 他一个读书人,哪经得起打。
裴观一听就知道她想岔了,轻笑起来:“不会,只是请我过去, 问明实情而已。”
文臣武将本就不同, 若是到文人 挨板子,那就是天子要你的命。
阿宝忧心忡忡:“真的不会挨打?”
陛下还是穆王时,刑法就极严厉,军棍还能活, 打上十几杖的, 那就只有出气, 没有进气了。
要不然给他衣服里衬缝块羊皮,那种皮子经得起锤,挨板子能隔得住疼。
裴观笑起来:“你可曾见过陛下打文臣?”
那倒是没有,阿宝想了想道:“应当没有,真要有,后巷里也有消息灵通的,总会念几句。”进了京城,陛下也只杀,不曾打过。
她倒抽口凉气:“你是有分万的把握才上的奏折?这事儿,梦里有过么?”
裴观看她当真怕了,将她搂在怀中:“放心罢,我有七八成的把握。”
阿宝遂一点头:“既有七八成,那咱们稳赢。”要是连有七八成把握的胜仗都不去打,那不就是胆小鬼了。
她说完抬头,就见裴观望着她的双眼灿然有光,这回轮到阿宝反问:“怎么了?”
裴观轻笑摇头:“无事。”他早该告诉她的。
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冒险,若非他先斩后奏,大伯无论如何都会拦下那道奏折。就只有阿宝,会问他有几成把握,会说这是场稳赢的仗。
她如此笃定,裴观反而怕她想得太过简单。
“我去左右谏司,若是当日能回来便罢,要是当日回不来,你也莫要慌,多则一二日,母亲那边烦你看顾。”
阿宝扬声道:“戥子,我记着我出嫁时带了好几块羊皮,你去找出来。”
戥子从外头进来,听见这没头没脑的吩咐应了一声。
“找羊皮作什么?”裴观看她没心思吃栗子,动手替她剥起来。他剥栗子剥得极仔细,上头一点碎皮屑都要吹干净,这才喂到阿宝口中。
阿宝嚼着栗子肉,含含混混道:“我给你缝在衣裳里,万一要挨打呢!”
裴观差点破功,才刚想她果然持重了,偏又想出这种主意。
可他嘴角微翘心头略松,就算她作了梦,也果然只当那是场梦而已。
阿宝心里有了底,这几日就照常往后院去。
留云山房前些天还不断有人来,这两日静悄悄的,连只雀儿都不登门了,只是书信未断。特别是陆仲豫,他在外任为官,还隔天就有信到。
裴三夫人将阿宝叫过去,又把裴珠也喊到上房,她是不动针线了,阿宝与珠儿两个挨在榻上。
一面扎针,一面说话。
裴三夫人看阿宝使劲揉着一块羊皮,问她:“揉这个干什么?做靴子用?纵要做也有下人们,你这搓得手都红了。”
珠儿掩袖轻笑:“母亲,这定是做给哥哥的。”
“我哪会不知,就是做给他穿,也不用你亲自动手。”羊皮再软也不能这么搓,她笑盈盈看着阿宝,心里想着还是得提点她,叫她出了孝也不能立时怀上。
阿宝不能说这羊皮是她预备着给裴六郎垫屁股用的:“我手劲大,没事儿。”
裴珠“扑哧”乐了,要是母亲不在,她还能多调侃阿宝两句,不辞冰雪为卿热。
秋天白日里太阳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母女三人就在暖阁里开着窗,看窗外头摆着的一架菊花。
裴三夫人捡帖子看着:“今岁帖子倒少,往年这时候都是请了一道去辞青的。”
“辞青?”阿宝不解。
“就是去栖霞看红叶,到汤泉坐汤却疾,这个叫辞青。”裴三夫人翻了翻匣子,只有三四张帖子是相请的,余下的帖子送是送来了,都在推脱。
不由皱眉,“就算咱们守孝,这帖子也不该这么少。”
守孝是一回事,请不请是另一回事,去岁这时节还收了满匣帖子。院中摆了两抬木架子,一抬摆自家买的菊花,另一抬用来摆别家送的菊花。
今年到这时节了,那另一抬木架子上,还只零零落落摆了几盆。
阿宝心里“咯噔”一下。
京城里的人家就这么精?是不是都听说了裴观上奏折弹劾师长的事,要与裴家撇清关系?
裴六郎明明说有七八成把握的,可数一数送来的菊花,阿宝便知,在别人眼里,此事凶险,能成者二三而已。
“许是知道咱们守孝,便不叨扰。”阿宝找话圆过去。
裴三夫人仔细看帖子,除开两张极相熟的人家外,有一张叫她面露诧色,抬眉看了眼裴珠。
竟是许家送来的。
两家可没有互相宴请的交情,帖子上却写许夫人养得好绿菊,请裴三夫人去秋霞圃赏菊花。
京中可单日租赁来赏玩的院子,要数秋霞圃精致细巧,因名字有秋霞二字,院中多栽银杏红叶,正是赏菊赏桂的时节。
阿宝见裴三夫人脸上神色不对:“怎么?是谁家送来的帖子?”
裴三夫人把帖子递过去,阿宝默默念了:“秋圃萧条,晚花独秀……”请她们去“赏心一叙”。
裴三夫人心道:怎么该送帖子的没送来 ,不该他送来的,倒送来了?
“往年他们家倒没送过,就只一张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