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句玩笑话,竟真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还传得这么快,陛下是个什么意思?永平伯府不是很有体面么?
“林大人不必多虑,陛下是在敲山震虎。”
敲的是林大有这座山,震的是太子这只虎,顺便再扫一扫山中蛇虫鼠蚁。
陛下心中觉得詹事府的手伸得太长了,此事嘛,自然是齐王捅到御前去的。御宴之前,御下就知道詹事府在走礼。
林大有在宴上说的那一句,陛下很满意。
“还有永平伯府,这段日子与秦王走得很近。”
也只有愚人会把陛下的话当成玩笑话,这意思明明白白,让太子管好自己的人,也趁势警告永平伯。
永平伯祖上声名显赫,《英烈传》中都为他祖宗大书特书。
也是投效当今陛下的开国功臣中最有份量的。
陛下一再优容,直到秦王案发时,才大骂永平伯首鼠两端,狡黠反复,是不忠不孝之辈。
林大有万没想到,皇上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有这么多层意思,他单手摸着胡子,摸到缺口的那块,搓了搓。
“那陛下是最喜欢齐王喽?”
“林大人大可不必去猜陛下最喜欢谁,天下,只有一个皇帝。”
林大有知道自己是那座被敲的山,又搞明白了皇帝赏阿宝是真的赏。
心头大石落地,他举着茶杯:“老铁还想跟我说儿女亲呢,这事儿起头就在他身上,我要不要也提点他两句?”
“不可!”裴观冲口而出。
座中二人齐齐望向他。
第29章 提亲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一句“不可”, 林大有和韩征都愣住了。
还是韩征先回过味来,他咧着一口白牙看向裴观。
他昨儿就觉得不对劲了,崔显不过是问了问小妹的名字, 裴六郎就那么急赤白脸赶过来报信。
好嘛, 果然是在惦记他们家的好白菜呢。
且得看看他这猪鼻子长不长。
林大有却没往这上头想。
实是裴观的出身,和他探花郎的名头离自家阿宝太远了, 两人怎么看怎么不是一路人。以林大有粗人的眼光来瞧, 探花郎得配个天仙。
“我跟老铁那也是过了命的交情……”
“上回的宴, 就是铁将军作东, 那名单是谁给他的呢?”说是铁将军请的客,却是张万成攒的局。
裴观打开折扇, 轻轻扇风。
方才他失仪,此时稳了稳才又道,“林大人自是高义,若真想提点将军, 委婉几句便是。”
林大有可不懂得委婉那一套, 要嘛就直来直去的说,要嘛就烂了肚肠也不吐露。
他摸着他那缺角的胡子:“还是要说。”
大伙风里来雨里去,跟着陛下打江山,那都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他不知道便罢, 既知道了, 又怎能不说!
裴观脸色不变:“虽说疏不间亲,可我还是要说句不讨喜的话,铁将军怕是不会领大人的情。”
这人后来如何,裴观已经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 那就说明这人要么早早被陛下弃之不用, 要么就获罪被贬谪, 会打仗不代表他就会当官。
林大有拍拍这个年轻后生:“好赖话儿我还听得懂,我承你的情,可说还是得说。”
裴观坐在亭中,隔着石桌望向林大有。
上辈子,他与岳父妻兄关系着实冷淡,不曾这样坐下来谈过话。
林家如何为官又如何步步高升,他从未探听。
还曾疑惑,以岳父的这性子,既不会钻营,又不会拍马,更没甚政见。
却能让陛下将一地的马政交到他手上。
行太仆寺可直接避过地方官员,自征马户养马匹,等到朝廷放宽马政,可用银子折算马价时,雪花白银灌水似的流入。
管一地马政,下手既有人,又有马还有钱。
陛下如此放心,原来是因为他这份鲁直。
裴观上辈子被各方猜忌,纵想当个纯臣,也无路可走。
今生不同,今生他有别路可走了,当即举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林大人一杯。”
这一杯,不掺杂旁的,只因此份胸怀,值得一敬。
林大有被这一吹,笑得胡子都抖起来,果然拿起茶盏,仰起脖子,一杯饮尽,喝完还给裴观亮了亮杯子底儿。
敬茶与敬酒不同,敬酒须满杯全饮,敬茶是啜饮一口。
裴观没想到岳父海量,一盏茶都能一口气喝空,他低头看看杯中满满一盏茶,既是他敬的,自然要喝完。
遂托起茶盏,以袖掩住,尽力大喝起来。
韩征冲姨父挤挤眉毛,那意思是告诉他,这小子看中咱们家阿宝。
林大有也冲韩征挤挤眉毛,意思是这小子能处。
松烟在一边 看得目瞪口呆,自家的公子,不仅亲自动手泡茶给这二位根本不懂茶的人,还作此牛饮……
对面瞧不见裴观喝茶,松烟却是能看见的,他看见他家公子,喝一会儿停一下,实是没这么喝过茶。
两人等了半晌,才等到裴观将这盏茶饮尽。
裴观终于饮尽,放下茶盏,以袖拭唇。
对面二人,差点儿给他叫声好。
满满一盏茶,把裴观喝了个水饱,偏偏这时前头又说摆饭了。
韩征还特意说:“小妹知道你来,说欠你个大人情,吩咐厨房做了好些菜,你放心,按你的规矩,咱们吃咱们的,你吃你的。”
阿宝知道裴观在为父守孝,让厨娘把炖过荤肉的锅洗了好几遍,单用一灶给他做菜。
想起上回吃的鸭子,阿宝便流口水,那鸭子整只拆了骨,鸭肉倒没多好吃,好吃的是里面填的八宝饭。
自家虽做不出官府菜,却能做几道素菜。
一道素火腿,一道罗汉素,再给他上盅莼菜羹。
林大有跟韩征吃的便是平日里那些。有辣油炒肉,红煨蹄膀,红煨蹄膀里头还搁了炸过的元宝蛋,再加上一盘蒸得极香软的大馒头,闻着就一股麦子香气。
两人行伍惯了,吃大饼馒头,倒比米饭更得劲儿。
韩征还提前跟姨父打过招呼:“裴六郎这人吃饭,没声儿。”
他不说话,也没咀嚼声。
裴观拿起勺子先喝汤,对面二人已经掰开个馒头,一人一只蹄。
蹄膀炖得极烂,骨头一抽,肉便掉下来,有肉皮包着,肉也不散。林大有先不着急吃肉,拿馒头沾着肉汤往嘴里塞。
这个吃相,把松烟都吓着了,可再一看,还真香啊,他也馋起新蒸的馒头来。
裴观茹素,实打实二十多个月没碰荤腥。
家里做的八宝鸭子他一点不馋,眼看二人大快朵颐,吃得劲头实足。
突然就想,待出了孝,得尝一尝。
这么一想,她嫁到他家来才刚几日,便要为祖父守孝茹素,下人们虽不敢克扣她,可她新入门,想来是不好意思要吃要喝。
必是吃得极难受的。
裴观挟一箸罗汉素,在口中轻嚼。
算着日子,该到前世二人订下婚期的时候了。
他们婚约订得急,婚期就在她行及笄之后,连笄礼都是母亲使了陈妈妈到林家,帮着操办的。
裴家来林家提亲,奉上许多彩礼添妆,又有田又有商铺。估摸着林家肯定没有攒好木头,便没让林家量房打家具,样样都由母亲准备,让她十里红妆出的嫁。
他此次来时,母亲便问过:“是不是该把提亲的事儿,摆上台面了。”
两家已经算是熟识,与她兄长相交,又被她父亲认可,这事儿该提了。
裴观点头:“也好,隔几日遣官媒去。”免得夜长梦多。
用完饭,裴观告辞,韩征将他送到门口,看他连车都不坐,走着出巷子。
知道他这是吃撑了,喝一大碗茶,跟着又吃了一半菜。
韩征嘿嘿一笑,跑回屋中,对姨父道:“我们家估计要来媒人了。”
林大有这下明白过来:“你说裴六郎?”他哈哈笑着摆手,说旁人他还相信,要说裴六郎来跟阿宝提亲。
他可不信。
“您就瞧罢,不出三天,肯定有媒人上门。”
裴观自大病一场,就一直以养胃清淡饮食为主,日常也多喝粥,今日实在是吃撑了,走到裴府,还觉得没消化。
刚回到留云山房,空青捧着茶碟送茶来
松烟看着茶具茶盅,没让他进门,连连摆手:“公子今天不喝茶了。”
喝不下了。
林家的饭可真实诚,那米饭盛得满满的,都冒尖儿。松烟这辈子,都没见公子吃这么多饭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