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写信再也不用多套个信封,阿宝铺开信纸,一气儿把她想写的全都写上,足写了两页纸,封起来交给松烟。
坐在书桌前发怔,手里把玩着水晶小瓶,戥子看她不笑,背过人悄悄问她:“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啊?”
就是同戥子,阿宝也说不出口!她梦里一会儿卫三,一会儿兄长的,就是没有梦到过裴六郎。
“你是不是发愁鞋子?”戥子哪知道阿宝作这些梦,她还以为是阿宝担心作的鞋子裴夫人不喜欢,“这有什么好愁的,男人的鞋子素些,裴夫人跟裴家姑娘的咱们挑个好点的鞋面。”
“嗯。”阿宝应了,心里却还混混沌沌。
她敢指天誓日,她对卫三那是一星半点的喜欢都没有!怎会梦见阿兄去卫家说亲,还被卫家关在门外呢?
齐王府的亲事又怎么回事儿?梦里红姨哭成那样,还把裴家称作是老天爷派给她们家的救兵。
阿宝全没头绪,只知道她既然心里喜欢的是裴六郎,梦见卫三……
她又打了个寒战,可不能再做这乱七八糟的梦了!
裴观在国子监内,除了忙每日要教授的课业外,案前叠满了学生们从六部各处寄来的信件。
松烟拎了个食盒子回来,青书问他:“这是林姑娘给的?”
没过门还不能叫少夫人,得进了门,大家在院中拜过才能改口。上回松烟秃噜出一句少夫人,公子罚他扫了好几天院子里的雪。
裴观听见外头的声音:“松烟,进来。”
松烟冲着青书挤挤眼睛,拎着盒子进去了,进屋先回:“林姑娘回了几样点心,还有一封信。”
“搁下罢。”
“哎。”松烟应声退了出去,才刚了放下门帘,就听见里头,传出开盒盖拆信的声音。
裴观拆开信一看,忍不住笑起来,她在信里写了列嫁妆单的事儿,还把象牙梳子,水晶小瓶也都写上去了。
便是裴观也知,这种事姑娘家哪会这么大大方方的写出来,偏偏她一点不在乎这些。
这才是一匣梳子而已,后头的东西还多着呢,她不愿意要母亲贴补的,那他来贴补总是应当应分的了。
一目扫到信末,裴观蹙起眉头来,阿宝写她这些日子多梦,睡不好。
“松烟。”
松烟才刚坐下喝了半口热茶,一听公子又有吩咐,捧着茶盏摇摇头:“我就是那累死的螺子。”
“你去万家,请万大夫去林家一趟,给林姑娘摸摸脉,开些安神的药。”
松烟不明所以,林家姑娘那身子骨,他可是知道的。
他瞧过她打猎呀,那骑在马上的身姿,还有那拉弓的准头,比国子监里一大半的学生要强多了。
国子监的小校场上,怕都没几个人能跑得过她。
只有公子,一点风吹草动就忧心林姑娘的身子骨,山里下那么大的雪,还巴巴把那一点儿银霜炭给她送去,就怕她着了凉。
“公子啊,要不,再叫陈长胜备点炭给林家送去?”
“是了!”裴观一抚掌,竟把这个忘了。
他打小用到大的银霜炭,后来家中艰难,到外任为官,才知烧黑炭呛嗓子。说不定她是因为黑炭烟气重,这才睡不好多梦的。
“让陈长胜隔个日就送些炭去。”裴观说完赞许地瞧了松烟一眼,“你自己领赏罢。”
松烟不过随口说这一句,公子竟这么赏他。心头暗想,往后这家里呀,看来是少夫人排第一,公子只能排第二了。
万医婆下午就登林家门,陶英红奇道:“这还没到一旬日呢,万大夫怎么来了?”
万氏笑了:“裴家给我送的帖子,说是姑娘这一向睡得不好,着意吩咐我,一定要来瞧一瞧。”
陶英红看了阿宝一眼,阿宝微微面红,把目光瞥开。
还娇气起来了!
陶英红又想笑又要忍着,嗔阿宝一眼:“那你坐过来,让万大夫替你摸摸脉。”
万医婆两手都细细摸过,并没摸出什么来,再看舌头眼睛,问除了多梦睡不好之外,可有旁的症状。
阿宝一一摇头,又羞又有点恼,这个裴老六,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林姑娘身子自来康健,是有些燥热上火,我开个润燥的食方,若是睡不好,点些安神香也行。”
万医婆一走,屋里的丫头们齐齐看住阿宝。
燕草先道:“姑娘睡不好,怎么不跟我说?这安神香我就会合。”说完阿宝又说戥子,“你也是,你是守夜的,怎么不说?”
戥子冤枉死了,只是作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自个儿,也是直到今年,才没再作过逃荒的噩梦。
阿宝颇有些心虚,她写给裴六郎的信上,只说睡不好多梦,没敢写她梦见什么。要是让裴六郎知道她唯梦闲人不梦君,可不得气死他了。
下午到晚上,她老老实实给裴六做鞋子,到晚上一碗安神药喝下。 燕草还给她合好了安神香,放在小香炉内点燃,香烟袅袅。
阿宝盯着那烟,打了个哈欠,她从来好吃好睡,眼睛一阖,睡过去了。
许是醒着的时候在纳鞋,梦中她也在做鞋子,可她只是扎上两针就捏针不动,戥子坐到她身边。
一把抽过阿宝手里的针线:“你歇着罢,我来做!我的活计跟你也差不多!”
戥子一边咬牙抽线一边骂骂咧咧:“没心肝的混帐!要不是他出来说那些话,咱们也不会指望他!哪晓得全指望不上!”
阿宝没哭,戥子反而吸起鼻子来。
“没肝胆没义气的东西!”她骂着骂着,停下来一抹眼泪,做这东西可不能哭,不吉利,“咱们风风光光的嫁,气死那个混帐!”
梦中阿宝看戥子落泪,反倒“扑哧”笑出声来,从戥子手里拿过鞋底:“你哭什么呀,快别哭了,裴家不比那姓崔登徒子好得多?”
说到登徒子三个字时,后槽牙都疼。
“既没法子可想了,那我嫁过去就好好过日子。”说完一针扎过鞋底,气定神闲,“没有什么好怕的!”
第78章 燕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喝了万医婆开的安神汤药, 刚睡下时还断断续续梦到些零碎,等药起了效,她便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外头天光大亮, 她一骨碌坐起来:“晚了晚了, 戥子!你怎么没叫我!”
戥子听见动静,掀了内室的帘儿进来:“今儿不上学, 你忘啦?往后都一日隔一日上学去。”
因阿宝要备嫁, 薛先生还当林家要辞了她, 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自来都是如此, 好好上着学的姑娘们,一到了年纪要备嫁了, 便不论她天资如何,家里都要拘起来绣嫁妆学管家。
不再上学了。
这事儿陶英红问过阿宝自己的意思:“要是学呢,咱们也不差这一点儿,就看你想不想学。”
“我当然想。”读书多有意思啊, 她这大半年里学的, 是她十来年都没学过的东西。
只是琐碎的事儿确实也多,便改成一日隔一日上学,写字背诗背书的功课,她也没落下。薛先生教她教的这么用心, 她又怎么能应付了事。
再说……阿宝心里偷偷拿自己跟裴观作比较。
国子监的学生每天那么多功课, 裴老六打十二岁起,就一天也没落下过功课,她虽学得晚些浅些,可要论毅力, 她怎么也不会输给裴老六罢。
今儿既不赶着去上学, 阿宝便懒洋洋散了头发, 披着小袄,洗漱完坐到罗汉榻上。
结香一看姑娘醒了,立时去厨房提了食盒来:“昨儿姑娘吩咐的,说想吃饼包肉,我看着时辰,这都是才刚炒出来。”
肉要切得细碎,肥瘦相间,不要厚饼子,得用那薄薄的春卷皮子裹。
肉碎有两种口味,一种酱香的,一种麻辣的,阿宝挽起袖子,结结实实裹了一个,咬了一大口。
她吃了两个饼包肉,这才觉得屋里头跟往常不一样:“怎么今天的炭没烟呢?用银霜炭了?”
在山上秋猎的时候用过,才知道原来还有炭烧起来没烟。
戥子咧开嘴笑:“姑爷送来的,说怕你是吸了烟气才睡不好的,你屋里往后都用这种炭了。”
“他……他还送炭来了?”
“可不嘛,姑娘屋里用炭本就不多,姨夫人说不必送那么些,用不完的。”送炭来的人还当林家要省着用,说隔三日就会送两筐来,这哪儿用得完呢。
阿宝慢慢嚼着饼包肉,不住心虚。
裴六郎待她这么好,她却老是梦见那些乱糟糟的东西。
一手拿着饼,一手抬起来捶捶脑袋,她不会是脑子里长虫子了罢?可只听说过肚里生虫,哪有脑里生虫的。
戥子看她敲脑袋:“这又是作什么怪?怎么还敲起脑壳来了?”
阿宝急巴巴又吃一个肉卷,洗干净手:“今儿我定要把这双鞋子做好,你们谁也别来烦我。”
几个丫头见她这样,都悄悄笑起来。
结香躬身答道:“是!咱们就当姑娘在修禅,必不打扰。”
这双鞋子,阿宝是用了心的,她昨儿夜里已经纳好了鞋底,今儿要做鞋面。如今外头男人的鞋子也有许多花样,有的比女鞋还精致。
可裴观向来是不喜欢那些的,原来阿宝以为他是守孝才穿得素,后来才知他就只穿那几种素色,不沾染京城中男人也穿红的风气。
燕草选了好几块料子,玄色石青色,岁寒三友或是五蝠云纹,还有最常见的如意云头纹:“这个姑娘有双花纹一样的绯色鞋子,要不要他凑一对儿?”
阿宝挑了玄色五蝠云纹的,比着尺寸绞出鞋面,一针一针扎得精细。
她或是练鞭子或是写大字儿,只要一认真,便心无旁骛,心中再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今儿做鞋也是一样,结香给她添了 回茶,提着壶进来又出去,到外间呶呶嘴:“姑娘还真修禅了。”
燕草抬眼一看,就见阿宝坐在罗汉榻上,开了半边窗户,外头天光映在她脸上。
燕草低头看看手中的嫁妆单子,缓缓吐出口气,姑娘既已定下亲事,那些事儿,她早晚总要说的。
阿宝做了半天的针线,陶英红一进门就道:“今儿倒坐得住了。”
戥子笑了:“都半天啦,咱们说什么,她全听不见。”
陶英红一眼就知那是双男鞋,知道是做给裴家六郎的,眉花眼笑,原来还愁她长不大,不知哪天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