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灯火通明的漫漫长廊,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繁华中透着寂寥。唯二的在场者便是此刻在门前对峙的两位女生。
一排排窗户封闭住了空间,使得外界的空气难以渗透入内。高楼外侧的风呼啸着反复扑打窗户,一时间风声鼓荡,玻璃震颤。
“不打算替我开?”
林星洁又问了一遍,她倒是没有觉得不耐烦,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竺清月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唯有沉默。
“还是说你钥匙没带?”
“是啊。”
班长大人点点头,回答的态度很认真,完全看不出是在迎合。
“那没办法了。”女孩摊开双手,表情无奈,“看来只能敲门,让你妈妈出来开门迎接我们了。”
“……”
“怎么?你不来敲么?”林星洁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动作,不由地面露惊讶,“你不是说你妈妈最近身体好转了吗?还是说要我来敲?”
竺清月的目光很安静。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啊。”
林星洁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说是敲门,其实她的动作相当不客气,举起手就准备往下用力拍去——
这不是因为她不讲礼貌。
而是她早就预料到了有人会选择阻止。
果不其然,从林星洁背后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并没有使劲,说话的声音与上面施加的力道一般温柔。
“请等一下。”
“嗯?”
林星洁没有继续用力,很轻易便放弃了。但她望向同行者的眼神却变得很古怪。
“……我懂了。竺清月,你是不希望我进去?”
“我需要先准备一下。”
竺清月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动。
“我家里面一直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住,有点太乱了……等我把东西都整理好后再邀请你吧。”
“没事没事。”
林星洁毫不在意地说,这种程度显然还不足以说服她。
“你看我们家那副乱糟糟的样子,住的人都无所谓呢。另外我觉得你实在是谦虚过头了,以你那洁癖的性格,里头一定比我们家干净整洁。”
“……”
竺清月眉头微挑,叹了口气。
“那我说实话吧,星洁,我今天暂时没有心思招待客人。还有我的妈妈,她现在还不想见人。”
“是吗?”
“是的。请你离开吧。”
班长大人正式下达了“逐客令”。
长发姑娘歪了歪脑袋,一脸笑眯眯的表情。
竺清月撇了撇嘴。
就像林星洁会不由自主地为她的样貌感到着迷一样,对于清月来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这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尤其在意;之后更是因为察觉到对方身上有和自己相似的气质,于是愈加上心。
总之,长相是先决条件,她不打算否认这点。不过,正是这张平常在竺清月看来清纯动人的可爱脸蛋,此刻看上去却颇为可恶。
眼神可恶,笑眯眯的表情可恶,连带着那头比自己长得多还比自己柔顺的头发都显得很可恶。
“我要是还想进去呢?”
对方果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那就叫私闯民宅。”班长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小心我报警哦。”
林星洁眨了眨眼,像是在思忖片刻后,这才朱唇微启。
“瞧你这副严肃的样子,太认真了吧?不让我进就不让呗,还拿报警来吓唬人……”
说话的同时,她将手从门把手上慢慢移到旁边。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
“咚!”
长发姑娘转过头来望向她,唇角翘起的弧度再度上扬,这让她现在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你觉得能吓唬得了谁啊?!”
“你……”
竺清月的面上些微变了颜色。
“我今天就是想进去,又有谁能管的了我的事!”
突然间,有一阵狂风汹涌澎湃地从走廊那一头涌来,站在门前的两位女孩的漆黑秀发随风飘扬。
奇怪的是,此时走廊上的每一扇窗户全都紧闭着,那这股凛冽凶猛的风,到底从何而来?
林星洁离开门前,在竺清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身手矫健地跳上窗台。
姑娘双手叉腰,双脚微微分开,大大咧咧站在那上面的姿势,充满张扬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气焰嚣张”。
女孩的脚下,水泥浇筑的平台,整齐排列的格子窗户,以及远处倚靠在墙边的巨大花瓶,全都在不知不觉间像是放在烈日底下的冰淇淋那样融化。
——更准确地说,是被“吞没”了。
远境的海浪包围了这一方小小天地,在稍纵即逝的短暂时间内,便把这一楼层变成与世隔绝的异空间。
关乎时间空间的感官在分秒流逝中大幅度颠倒,物理规则不再为人所知晓,一切人类世界的常识和认知尽皆瘫痪。
林星洁没有动,而漆黑鼓动的潮水却裹挟着无数可怕的呻吟,从她背后、脚下不断涌现,构筑成型,最终依托起少女的身体。
像是完全忽视了物体的阻隔和物理规律,她就这样凌空虚渡,站在楼外。高空的狂风再也不受任何阻挡,争先恐后地涌入这条不算宽敞的走道。
竺清月站在防盗门前,抬起头望着站在滚滚浊浪之上的女孩。
那人长发飘飘,宛如天神。
……
林星洁位于楼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走廊上的她。
整个楼层都被拖拽入异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混沌,而唯有她身边方圆数公尺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女生的周围有某种无形而庞大的力量支撑起了庇护所,连似王水般能侵蚀万物的混沌之海都难以入侵;同时,竺清月所编织出来的这股力量还正在堆累和积蓄,随时有可能溃堤而出。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希望你进来。”
竺清月眼帘低垂。林星洁见对方似乎发出了一声很长又很深的叹息,但还没等她仔细去听,这人就已经抬起头来了。
“这由得到你来决定吗?”
林星洁的话语中依然没有任何妥协和退缩,她选择直来直往、表明决心。
而这一次,班长大人的脸上再见不到从容的笑。尽管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阴沉,但光是“失去笑容”这点,就足以让竺清月的表情变得相当可怕。
俯瞰着面无表情的短发姑娘,林星洁的脑海里却是这样的念头:
“假如她不笑的话,就是万里挑一的冰雪美人”——她那时候的想法果然没错。
林星洁和竺清月没有真正地交过手。
当然,还是有过试验的。在竺清月觉醒能操纵邪灵的“线”的能力后,她曾经在林星洁的默许下尝试过控制小安,但结果是失败了。
另外就是在暑期旅行前往水库的时候,俩姑娘为了玩得尽心点,所以利用超能力在本来安静的水面上掀起了滔天大浪。
但那连间接交手都不算,只能算是嘻笑打闹。
公寓楼高层的窗户内外被分属两人的超能力割裂开来,一方是浊浪滔天,一方是暗流涌动,局面堪称一触即发,眼见她们的冲突终究难以避免。
对于竺清月而言,这一天的到来更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无论是她,还是对方,与他人相较都是如此特别,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灵媒,迄今为止都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人能和她们相提并论。
竺清月相信她们的能力一定是特例。一座城市出现一个人就已经很稀奇了,没有人想到会有两个“特例”在同一个时代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然而,命运仿佛是觉得光这样还不能满足所谓的“偶然”,她们俩不但住得近,还读了同一所高中,成了同学,成为好友,最后喜欢上同一个男生,成为情敌。
正是这种不相上下的“特别感”,让她觉得就算哪一天两人反目成仇都不值得吃惊。
这就像是一场发生在世界舞台中央的戏剧,肩负戏份太重的两人,最后一定会被某种关系所牵连,要么成为好友,要么成为宿敌。
但即便如此——
“我不想和你打。”
竺清月摇摇头。
“徐向阳肯定不希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这和他没关系,而是我们俩的事情,我还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我本人也不希望。打架这种事情很没有意义……”
“说得对,所以压根就没人找你打架。”林星洁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回答,“你只要让开就行了。你不想开门,我帮你。”
“所以我都说了——”
话到一半,竺清月就没再说下去。
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可能比真的大打出手还要没有意义。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我以前是会听你的话啦……但那是以前。”
对方笑得很开心似的,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
“过去的我会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顾虑你的想法,担心你会不会难过。但你背叛了我,你是我的仇人,你之前不是说为了向我表达歉意,‘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不好意思,不用你开口,我就是这样想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星洁你的报复方式呀。我还以为是在表达对我的关心呢。”
“两者不冲突。关于你家里的事情,还有关于你是不是有在向我们隐瞒秘密,你不会觉得我和徐向阳都没有察觉到吧?我们只是觉得时候到了,你会主动和我们坦白,到那时一切皆大欢喜……”
林星洁伸出手臂,对着班长大人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但我已经等不及啦,更没空像徐向阳那样耐心地等你开口。他对你一直都有百分之百的信赖,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可我不这样想,我现在发现,你就是个笨蛋,用聪明脑瓜把别人骗得偷偷转转,连自己都被骗进去的笨蛋。所以我决定亲自动手,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看来,用言语交流真的解决不了问题。
竺清月心想。
这便是最后的交涉。
“好吧,我懂了。”班长大人微微颔首,“既然是你的报复,我觉得完全合情合理,所以——”
她从来没打过架。不过她对打架这事儿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说,能群殴就绝不单打独斗,能带武器就绝不赤手空拳,以及……
能偷袭就绝不光明正大。
“请你下手轻点。”
还在说话的同时,竺清月实际上已经出手了,刻意藏在袖筒里的小拇指猛地一钩。
一道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无形之线从天而降,钻入混沌之海。
就像是有一位正在云端垂钓的天神,从苍穹深处垂下祂的渔线,眨眼间便缠住了目标——
而与此同时,林星洁低下头颅,朝她眨了眨眼,面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