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孟知年的话, 沈时曦洗漱后上了床准备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子精神上真正的得到了放松,他已经有一段时间能够有不错的睡眠了。
虽然还是醒得比较早,可是入睡快且梦少。
以往他的梦大多都不怎么好, 要么是见到朝朝最后一面的模样,要么是躺在病床上忍受着胃部的剧痛, 还有车祸里燃烧的那场大火。
所以每次做梦醒来后,他都会感觉十足的疲惫,导致他主观上对睡觉都产生了一股抗拒心理。
那么最近的梦少对他来说尤为可贵, 连带着他的精神状况都好了很多。
今天或许是晚上和孟知年的对话,提到了一些敏感的话题, 不可避免的, 他又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是曾经在原世界里发生过的,沈时曦以为在自己的整段人生中, 那些过去的事不值得一提,他甚至很少去想起,也不认为自己会被绊住脚步。
可事实证明, 有些东西造成的影响潜移默化,深入骨髓。
乃至他现在惊觉,那些甚至是刻骨铭心。
在叔叔婶婶成了他和朝朝的监护人后, 沈时曦其实过得并不好。
少年时曾有段时间, 他甚至连最基础的吃饱穿暖都难以达到,但好在成绩好, 自己肯争气。
比同龄人小几岁的情况下,提前考上了顶尖学府。
那时候,他遇到了他的第一个贵人,是他的老师,一个性子极温柔的人。
博学多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沈时曦都记得她的目光,望着自己时像是一汪温热的泉水。
看到她,沈时曦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这是沈时曦在朝朝丢失后,一段漫长的孤独时光后的第一段亲密关系。
老师对他是真的好,就像是对待自己家里的小辈一样。
有一段时间,对方对沈时曦而言,意义是远超于老师的存在,占据了他整个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
学业上她为他答疑解惑,做了好吃的会带给他吃,知道他没有什么家人,每逢节假,时不时会带他回自己家吃饭。
也是那时候,他自然而然的认识了老师的丈夫。
一位在自己领域同样有着成就的男人,因为老师,沈时曦对他同样尊重,像是长辈一般。
或许是那时候他的年纪太小了,对人品德心性的判断还太过于表面。
经历过伪装的恶意,他不能立马敏锐的分辨出来。
况且那是老师的丈夫,他们看上去琴瑟和谐,再是和睦的夫妻关系不过。
这也导致沈时曦从来没有想过,对方对他抱有着怎样的龌龊心思。
事情真正的爆发,是有一次老师生病,沈时曦特地过去探望。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闷热中,一场暴雨突至,阻挡住了沈时曦离开的步伐。
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温和的对他道:“要不先去书房里看看书吧,等雨小一点再走。”
沈时曦没有想多,往常他随老师过来时,也是会在书房和老师一起学习看书,于是他没有拒绝。
就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书中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沈时曦侧头看过去:
男人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见沈时曦的目光望过来,他才走了进来,仿佛顺手般,关上了房门。
“是不是渴了,喝口水吧。”
沈时曦恭敬的接过,礼貌的倒了声谢。
梦中的一切,像是人喝醉后眼中的世界,光怪陆离。
一幅幅画面闪过,仿佛颜料盘被打翻,所有的颜色都晕染在了一起。
不是梦导致,而是水里下了药。
迷糊之间,他听到了男人奇怪的话和靠近的身影。
他说:“时曦,我好喜欢你。”
他说:“什么?老师?你老师吃了药,现在睡了过去,不会轻易醒来的。”
他说:“我会好好对你的,不会亏待你。”
……
沈时曦被恶心坏了。
对方逐渐的逼近,在挣扎躲闪中,他用花瓶打破了男人的头,手心的碎片扎得他鲜血淋漓。
也得以让他残余着最后一丝清醒跑了出去。
最后他昏迷在滂沱大雨的路边,被路人送到了医院。
他醒来后不久,也得知男人被送到了医院。
沈时曦觉得惋惜,这样的衣冠禽兽怎么就没被打死呢?
可又觉得庆幸,幸好没为这样的人渣毁了自己的一生。
他斟酌再三,与其自以为好的隐瞒真相不让老师受伤,不如告诉老师真相,以免她持续受到欺骗。
于是他约见了对方,沈时曦不知道男人怎么给老师解释的受伤的事情,只知道老师过来的时候,神色憔悴疲惫。
沈时曦试图说出真相,只是话一出口,他得到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老师,对方的眼神不再是温暖的泉水。
是冬日里的冷雨。
她说:“你就是这么勾引你老师的丈夫的?”对方的语气嫌恶,“真的是太恶心了。”
沈时曦虽然感到受伤,可以为老师只是被欺骗了而已。
他拿出自己手中的材料递给面前的人,一边将手机的录音推给她:
“那天我察觉到您先生话语的不对劲,及时开了录音,这份材料是我到医院后请医生检测身体残留药物的报告,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这些证据。”
沈时曦却发现,当他拿出这些东西后,面前的女人明显的紧张了起来。
她伸手将报告撕毁,抄过手机删除了那段录音,语气微颤抖的说:“我不相信。”
沈时曦惊愕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再次对上对方闪躲的目光的时候,他突然什么都懂了。
愣了好半晌,他捂着红印明显的脸,低低笑了出来。
女人有些焦躁的抠着自己的手:“你在笑什么?”
“老师,原来您都知道啊……”
女人身子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时曦看着已经被撕毁的报告,他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看着面前他曾经信任至极的人。
“老师,我记得您以前总夸我,说我心思细腻,不管是学习还是做实验,都小心谨慎,不出分毫差错。”
“现在我想说,其实您说的挺对的,这确实是我的优点。”
“所以那打印出来的报告撕了也就撕了,原件和电子档我都还保存着在,至于录音,或许您该知道云盘储存。”
女人错愕的僵在原地,事已至此,沈时曦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自己的手就被面前的人抓住:“时曦!对不起,我错了。”
沈时曦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人,她眼里充盈着泪水:“求你,不要报警,我以前……是真心对你好的,看在以前的份上,求你。”
他裤边的手控制不住的轻颤着,他又何曾不是真心,掏心掏肺的对待面前的女人?
是……像妈妈一样的存在。
耳边是对方伤心的低泣声,这一刻,他好像已经不认识面前的人。
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他们夫妇俩高尚的名声。
或许是因为爱自己的丈夫,所以毫无理由的站在他身边。
甚至为了保住他,从而颠倒黑白诬陷沈时曦。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那样艰难的境地下,沈时曦还能想着录音并且留下药物检测的证据。
想到过去所受的照拂,沈时曦偏过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低声道:
“我不报警,但请你申请调换我的导师,也请在我的大学生涯里,不要利用职权为难我,毕竟我手里的证据一直都在,以后我们就当从没有认识过就好。”
说完,沈时曦挣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
沈时曦从梦中清醒过来,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看向墙上的钟,凌晨四点。
此刻,他突然有点想喝酒,于是也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开了一瓶红酒。
然后拉开窗帘,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陷入沉睡的世界。
沈时曦想,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可只有他记得,那个在路边一边受着路人异样目光一边哭泣的少年。
他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
那天对沈时曦来说,是第二次失去“母亲”。
孟知年曾就说过:“Synne,你抗拒亲密关系。”
甚至是今晚在电话里,对方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他说沈时曦抗拒别人的靠近。
这句话不是没有理由的。
沈时曦经历过太多的失去了。
父母的去世。
朝朝的走丢。
老师毫不犹豫的舍弃。
甚至往后他被自己唯一信任的朋友,以朝朝的线索为要挟,让他当所谓情人。
他自以为拿捏住了沈时曦的软肋,所以肆无忌惮的露出自己的真面孔。
他明明知道的,朝朝对沈时曦有多么重要……
具体情况沈时曦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一杯水泼在了他的头顶。
他已经失去了朝朝,又怎么能再失去自己?
他骨子里是很傲的人,没有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于是之后无论对方怎么以朝朝线索相胁,沈时曦也没有低过头。
最后与那人彻底断了往来。
沈时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身边的每一段关系都会破裂,并且给他带来致命伤害。
或许是他不会识人,但事实就是这种依靠情感维系的关系,沈时曦抓不住。
他明明很努力了,可最后仍旧是两手空空。
甚至因为老师的丈夫和那所谓的“朋友”,染上些桃色原因,以致他对男性对自己的喜欢都带上了些排斥的心理。
并不是因为恐同或者觉得自己是直男。
而是那样的感情往往伴随着不好甚至是恶劣的后果。
自那以后,沈时曦不再信任任何人,他的身边不需要亲密关系。
不会识人那就干脆不识了。
所以就算是穿过来后,他与所有人都有着一定的距离。
在别人眼中他唯一的朋友宋思枕,若不是对方时常联系,以沈时曦极少主动找他的模样,迟早也得断掉。
空气中似乎带上了几分凉意,不知道是冷还是焦躁,沈时曦无意识的用掌心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因为他想到了今晚孟知年说的那句:“你认识了新朋友,你们好像很亲密来着……”
沈时曦不傻,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和程周策相处以来,第一次认真回望审视这段关系。
他们之间一开始就不是从正常的陌生人到逐渐熟悉的一个过程。
其中掺杂着穿书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主角“攻受”是他唯一从芬妮那里了解了一定信息的角色。
让他单方面对程周策的感觉并不是完全陌生,且没有把对方当成一个三次元人类。
或许,有点把对方当成纸片人的心态。
从而导致沈时曦一开始对对方的警惕心就没有那么强烈。
再加上后来他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想法,开始感到愧疚时,两人已经逐渐近了起来。
尽管之前他有过两次的怀疑,但也貌似都证明是自己的误解。
而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沈时曦不可能全程都警惕着往那方面去想。
不想显得那么自恋,没有那个精力,也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
只是现在想起来,沈时曦才惊觉,不知不觉中他正和对方朝着一段亲密关系的方向前进。
无论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越过了最开始的那道红线。
沈时曦开始感到焦虑,他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刻,自己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再次进行失去。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及时止损。
-
程周策沉默的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上面是他约沈时曦吃饭的信息,对方拒绝了。
倒不是说不能拒绝,只是程周策多敏锐啊,加上他对沈时曦的关注本就比较多,一点小的不对劲很快就能察觉出来。
沈时曦好像在慢慢的和他拉开距离。
对方无论干什么都是得体的,不会把事情做得明显,更不会一刀切直接不理人。
只是若是10次约饭,对方可能会答应5次,然后下一个10次,答应3次,以此递减。
回复的消息避免了以往的玩笑以及能够持续进行下去的话题,越来越简洁。
或许在某个日子里,他们会彻底断了联系。
这个时候,去问沈时曦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对方总能找出礼貌且合理的理由。
程周策看着外面萧瑟的天,窗外树顶最后一片落叶晃晃悠悠的被风席卷着落到了地上。
凛冽寒风吹得枝丫晃动。
入冬了。
-
沈时曦接到公司不远处快递点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间。
他从工作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桌面上手机。
自从上次拒绝程周策的邀约后,两人已经三天没有了联系,沈时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或许有点失落,也有点难受。
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很难,需要耐心的破开他的围墙一点一点的接近,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可毁灭一段亲密关系同样的让人感到难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是自己做的选择,就不要矫情的反复纠结回想。
他拿过自己的外套,朝着外面走去。
在快递点拿到东西,沈时曦看了看手中的信封,面无表情的看着上面的寄件人。
他立马想到了前阵子,他和孟知年通话时,对方所说的礼物。
尽管对方说是惊喜,可沈时曦知道,这不会是个好东西。
沈时曦没有拆开,拿着信封朝着外面走去,正准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那边似有所感,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他看着手机上的新海外号码,想着,不知道这即将是被自己拉黑的第几个了。
然后利落的挂断。
一条短信随即而来:
【不想知道信封里面是什么吗?和你的那个朋友有关的】
沈时曦正准备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的手一顿,看着那带着厚度的信封,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下意识的颤了一下。
手上的东西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他不知道自己会放出什么样的东西。
沈时曦的手心渐渐收紧,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而他向来不会躲避问题,深吸了一口气,沈时曦感到冷风灌入喉腔,进入到胃里。
“撕拉——”一声,沈时曦拆开了信封的塑口。
他垂着头,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沓照片。
他沉默着一张张翻过,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照片之间互相摩擦的细微动静。
只看到第一张照片的时候,沈时曦的背脊就感到一阵僵硬,连手指都有些发麻了起来。
那是他们在南山赛车场的时候,因为火炬他产生了应激,程周策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望着自己的眼神和神情,沈时曦再怎么想反驳,都是嘴硬和狡辩。
太明显了……
沈时曦一张张看过去。
一起吃饭时,一起坐在咖啡店里聊天时……
两人之间每一次的相处,似乎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对方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爱慕溢出静止的照片。
对,是爱慕。
是沈时曦内心反复斟酌考量后,想到的一个词。
这一刻,沈时曦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震惊、意外,可也有一种自己曾努力避开忽视的隐秘猜测得到验证般。
给他带来令人晕眩的冲击。
似乎是知道他看了照片,电话再次打过来。
沈时曦遏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接通了那个电话。
“怎么样?算是惊喜吗?”
“所以呢?你给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沈时曦不想让对方窥探到自己的丝毫不稳情绪。
孟知年轻笑一声:“看到你身边出现了新朋友,我有点不太愉快。”
沈时曦的手逐渐捏紧:“既然这样,我决定去多交几个朋友。”
似乎是被他逗到,那边的笑声愈发明显。
“Synne,我说过了,你抗拒亲密关系的,或许我比你以为的要更了解你一点,对方是对你有心思的男性,而你……排斥这种感情,砰——是不是双倍的冲击?”
“别自欺欺人了,那小孩……喜欢你啊。”
沈时曦拿着照片的手有些不稳,几张照片滑落。
他转过身准备去捡,下一刻,准备回复孟知年的话就仿佛是被人掐住了嗓子般,整个人无法发声。
地上的照片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捡了起来,程周策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手里正拿着那几张照片。
沈时曦和程周策的视线同时落在最上面的那张照片上。
沈时曦还记得那是有一次他们出去玩时,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人离得特别近。
不自觉间,手背就互相蹭在了一起。
当时的沈时曦没有怎么在意,在人群松散些后,他往旁边挪动的时候,身侧的程周策看向了他。
摄影的人似乎是站在高处所拍,为了突出人群的重点,将周围的人虚化。
仿佛喧闹流动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俩是静止的。
不符合凌厉气质的温和表情。
饱含所有浓重深刻感情的眼神。
以及欲留未留往前勾着的手指。
在此刻……全方位的成了罪证。
下一刻,沈时曦抬起头,和程周策对上了视线。
炽热的。
浓烈的。
毫无掩饰的。
——是和照片里如出一辙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