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盯着被捧到面前的那只烧鸡,动了动鼻头,直冲天灵盖的香气轻松安抚住了她,她小小的咬了口糖画,杏眼微微一飘:“没有碗筷,这怎么吃呀。”
她穿着一身长裙长袄,翻窗上房时难免要用手撑着墙壁,吃带着小棍的糖画还好,要她徒手吃烧鸡,她下不去那个手。
主要此刻并非战时,她也不在苦寒无比的边疆小城,慕大国师难得的矫情了那么一小下。
“这好说。”少年叼着糖画含含糊糊,手下动作倒是利落。
他果断撕扯下一块干净油纸,用那纸将鸡腿骨包了,顺势一撕,随即又把那鸡腿递到了慕惜辞眼前:“给。”
“这样就好了。”墨君漓得意地一扬眉梢。
“你这鬼主意倒是多。”慕惜辞弯了眼,咬着糖画接了鸡腿。
“那当然。”墨君漓颔首,几口嗦干净了剩下的半支糖画,顾自叼着小棍,隔着油纸,三两下便将那烧鸡拆得骨肉分离,自己拿小棍扎了块碎肉,扔进口中。
“有鸡腿,为什么要吃碎肉?”小姑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刚刚咬了口鸡腿,那烧鸡外皮焦脆咸香,内里鲜嫩多汁,滋味入骨,很是不错。
若非她手里的糖画还没吃完,这会她只怕是要一脑袋扎进烧鸡里——
所以,这么好吃的烧鸡,墨君漓为什么放着鸡腿不吃,反而要吃边角的碎肉?
“鸡腿留给你呀。”少年说得自然万分,顺势又扎了两块肉,“我随便吃点就行。”
“你这话说的跟在外逃荒似的。”慕惜辞抖了眉梢,墨君漓那话,老让她生出种自己正带着这老货四处流浪的错觉,“而且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就行了。”
——他堂堂一国皇子,怎么就沦落到连个鸡腿都不敢吃了?
难不成,鹤泠那铁公鸡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克扣他伙食费的地步了?
这恐怖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逝,令她看向墨君漓的眼神中,都带了些道不明的惊恐。
后者闻言立时酸了鼻子,他眼泪汪汪的别过脑袋:“你别说,还真差不多。”
“啊?”慕惜辞懵了,“我今早不是才给你(坑回来)八千两吗?”
八千两……怎么都不算少了吧?
墨君漓听罢悲恸异常:“那是今早——”
“这这这——”慕大国师拿着鸡腿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听这老货的意思……
他把那八千两全花了??
“你……你不会是把那八千两全花了吧?”
少年愈发悲恸:“是吧,反正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兜里就剩二钱银子零八个铜板了。”
八千两,花到只剩二钱银子零八个铜板……
吞金兽都没这么快的啊!!
慕惜辞傻了眼,这会不光是她拿着鸡腿的手了——
她的嗓子眼也跟着一起发了抖:“那剩下的银子呢?”
“这呢。”墨君漓努努嘴,耷着眼皮一扫房顶上吃了一小半的烧鸡,“一只烧鸡加上两支糖画。”
“我现在兜里还剩这些。”他说着,将手伸进广袖摸索了半天,最后抽出了虚掩着的拳头。
慕大国师胆战心惊地掰开他的手指,少年白皙的掌心中躺孤零零的躺着枚生了锈的铜板,看起来又可怜又心酸。
“你这……”慕惜辞的舌头打了结,她从未见过这么败家的。
就算是萧弘泽那样的纯纨绔,都比不上墨君漓败家!
“你都买什么了?”小姑娘垮了脸,她亦忍不住跟着疾首痛心,那可是八千两银子,送去边关,最少能抵上十万兵马半个多月的军饷呢!
这还是最少,若是菜里少加点肉,多换些米面咸菜,坚持一个多月也不成问题。
“衣裳。”墨君漓抿了抿唇,“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什么衣裳能花八千两!”慕惜辞险些尖叫出声,她知道墨君漓的衣料都贵,做工都好,但她没想到那玩意已经夸张到这种地步——
他是买的纯金纯银的衣裳吗?
“上好的织金妆花纱,花罗缎,还有些料子我也记不住。”墨君漓懊恼挠头,“我记得这些明明不贵,买完了又去逛了圈首饰铺和胭脂铺……”
“从扇子店出来我就没钱了,然后去烧鸡铺提了只烧鸡,又去小摊买了两根糖画。”再后面,他就跑到浮岚轩来了。
“……首饰铺就算了,为什么还有胭脂铺?”慕大国师的眼神愈发惊悚,难道墨君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神秘爱好?
“买胭脂不去胭脂铺,去哪?”墨君漓莫名其妙,一回头恰瞥见小姑娘诡异的眼神,登时麻了,“……瞎想什么呢,我那都是给你买的。”
“哦……这样啊。”慕惜辞无端松了口气,默默咬了口鸡腿,随即陡然拧了眉,“等会,你给我买这些玩意干嘛?”
她显然不像是喜欢衣裳首饰的那种人。
他竟还花了八千两?
“开春了呀,”墨君漓说的理所当然,顺势抄起只鸡翅,“三月有诗会,四月殿试之后还有踏青游园会,五月也有端午龙舟会。”
“你既回了京,这些会自然是逃不掉的,我知晓你不爱与一帮小姑娘家争奇斗艳,可你终究代表了国公府的脸面。”
“二房那位,显然不会给你准备多好的衣裳,能不出错便是她的上限。”少年耸肩,“依阿宁和国公爷的性子,他俩指定是记不得这件事的。”
“慕姐姐的身子又差,所以,就只能我替你张罗了呀。”墨君漓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世间重活了一次的唯有他二人,他觉得自己事事都帮衬着慕大国师是在正常不过的。
何况,小姑娘上辈子过得委实忒苦了些,他总忍不住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
“好像……没有?”慕惜辞怔怔,她好像又被墨君漓的逻辑绕进去了。
“没有就对了。”墨君漓抚掌,像是一锤定了音。
“唔。”小姑娘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伸手拉了拉少年的衣袖。
墨君漓转头对上那张灵动精致的小脸。
“墨君漓,”慕惜辞小声唤着,“那你现在是不是又穷了呀?”
少年的眼泪差点涌出眼眶:“咱不提这事好不好……”
他现在不是穷,是赤贫。
赤!贫!
“我这不是问问你嘛。”慕惜辞轻喃,手伸进袖子里掏了又掏,不多时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给。”
“嗯?”墨君漓憋回了眼泪,吊着眼角定了睛——
那是四张千两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