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绾殿下,这是何意?”见墨绾烟开口,萧妙童不由愣了一瞬,小公主今儿的话格外少,少得令她险些忘了场中还有这么号人物。
但高门贵女的风度和那一向清醒理智的脑子,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单手托了下巴的墨绾烟,面上笑意不变。
“起头作一首诗罢了,何来‘确定不确定’的?”萧妙童说了个轻描淡写,假意环视了四周,“再者,请慕三小姐作诗,可不是妙童一人的点子——”
“此乃,众望所归。”
“哦?是吗。”墨绾烟掩唇痴笑,回眸看了眼慕惜辞,冲她悄悄使了个颜色,“既然这样,阿辞,那我们便也毋需隐藏了。”
慕惜辞应声坐正了身子,将那扶手椅微微向后移了半寸,作一副随时能够起身之状。
“只不过,在阿辞提笔作诗之前,萧小姐,慕二小姐,本宫希望两位能仔细想想清楚——”小公主慢条斯理地拖长了音调,懒懒一指身侧灵秀可爱的小姑娘,长睫轻扬,“她只有十岁。”
“慕二小姐,阿辞今年将将十岁,若她今日真将那打头之诗写出来了,且写得文辞精妙、立意高远,非寻常孩童所能及——”
“那么,这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只怕就此便要易了主了。”墨绾烟抬了下颌,语调轻快,“自然,本宫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却不知几位……又是什么想法?”
她虽不曾站立,坐姿也称不上多么标准规矩,可那通身天家公主的气势一放,便生生教对面站得笔直的萧妙童,遏制不住地低了头。
“当然,也不止区区一个‘第一才女’的名头,想来放眼整个干平,细数历朝历代,能在这岁数以诗才闻名的闺阁小姐,都是屈指可数的吧?”
“说不定,还能创下桃花诗会的新纪录呢!”小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并顺势往慕诗嫣心头插了一刀,“说起来,好像慕二小姐就是前年才在诗会扬的名吧?”
“小姐那时间几岁来着?是十一,还是十二?”墨绾烟歪头,“当日慕二小姐一首《夭桃》才惊四座,被人奉为干平贵女中首屈一指的诗客……”
“今儿一过,这称号多半也要跟着归了阿辞。”
“这倒也无妨,左右是自家的姐妹不是?”小公主句句带刺,补刀补得分外欢快,“想来慕郎中是不会在乎的,萧二夫人与慕二小姐也该不会在意才对。”
“殿下惯会折煞惜辞,这‘第一才女’的名声,惜辞可当不得。”慕惜辞见状笑弯了眼,跟着墨绾烟一唱一和,“论资历、论学识,惜辞可是比不上萧小姐的。”
眼下顶着那“第一才女”名号的正是萧妙童,慕诗嫣紧随其后,沾光得了个第二,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世家才女。
别人她还不太清楚,但慕诗嫣却是绝对在意自己的美人名号与才女名头的,倘若她今日真在诗会上,将她头上这两番名号生生剥离下去,她定会痛不欲生——
慕惜辞眼底盛了笑,她倒当真没想到,乐绾这小妮子也学会攻心之计了。
还是最戳心窝子的那种。
“本宫说的可不是胡话,阿辞,萧小姐成名时已年近豆蔻,你今年却刚刚十岁,”墨绾烟笑笑,“依你的聪慧,毋需三岁春秋,只需一年半载,便能轻松追赶上她们。”
“一个说法罢了,早易主这么点时日,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阿辞的琴艺,本就比萧小姐还要略胜一筹的不是?”小公主说着扫了眼面色忽白忽青的萧妙童,状似无意地一瞟左手侧的那位世家贵女,“你说呢?”
被墨绾烟点了名的小姐受宠若惊,当即起身福了福身,眉目乖巧:“公主说得极是,自当初那一曲《关山月》来看,三小姐在琴上的造诣,确乎胜于萧小姐。”
并且,不是“略胜”,是“大胜”。
一个只弹了曲子的“形”,另一个则切切实实弹出了曲子的“意”,孰优孰劣,这还用说吗?
明眼人都知道。
“是吧,本宫也这么认为。”墨绾烟心满意足地颔了首,重新望向了萧妙童,“萧小姐,慕二小姐,两位以为如何?”
她们以为……她们当然是以为不妥了!
慕诗嫣咬牙切齿,“才”之一字上逊色于萧妙童,她也算是心甘情愿,可若是慕惜辞?
那小贱|人凭什么在此处再压她一头去!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她想以才扬名,也绝对不能在今天。
十岁的才女……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搁?
她是十一岁半,快十二岁才闯出名头的,那首《夭桃》还是她娘提前替她修改了数次,让她全篇背到滚瓜烂熟的!
少女攥了拳,几不可察的向萧妙童那边蹭了半步,肢体间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萧妙童不曾理她,只慢慢绷紧了唇角,她盯着慕惜辞看了半晌,几度欲言又止。
“看来两位小姐是没什么意见了,那么,阿辞,你去吧。”墨绾烟托腮,眸中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慕惜辞心知她是要诈那二人,当下也不含糊,利落的起了身:“如此,惜辞便献丑了。”
“等等。”萧妙童蹙眉,本能地喝止了她的动作,慕惜辞应声抬眼:“萧小姐,有何见教?”
“慕三小姐,妙童失礼了。”萧妙童抿唇,大脑飞速运转,“却不知小姐准备题一首什么样的诗?”
“什么样的诗?”慕惜辞轻笑,“自然是与那《关山月》一般,写一写关外的春景。”
“萧小姐,您别忘了,慕氏乃是武将世家,惜辞的父兄亦皆在战场上流过血。”
“他们平日说得最多的便是边城的风雪与大漠的黄沙……惜辞耳濡目染,对这东西当然更为了解。”
“对家对国,对嘶鸣的战马,对那彻骨催寒的鼓角……萧小姐,您知道这时节,边城又是什么样的风光吗?”
“北疆的冰雪初融,白日里化成水,夜里就又变作了冰,到处都是冻融的土地,守城将士们的手都裂了,还得攥紧了手里的长枪——”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北域的几个小国一向对我们干平虎视眈眈,他们若敢松懈半分,边关必破。”
“边城破了,下一个便是北部的城池,在下一个就是这繁华奢靡的京城。”
“春风?桃花?边城哪有这些东西呀,那可是暖意吹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只有冰雪和冷冰冰的石泥。”慕惜辞放了毛笔,步步逼近萧妙童。
“萧小姐,你说我将这些东西写进诗里,好不好?”